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漁女趕海發家記 第89節

    第114章 娘,你好好的

    “海珠, 冬珠,風平,你們三個也來折幾個紙錠。”齊阿奶分幾張黃紙放桌邊, 說:“也不知道你爹能不能找過來。”

    海珠和冬珠放下手里的活兒, 洗凈手上的魚腥味,擦干了手一人拿過一張質地粗糙厚實的黃紙,學著齊阿奶的動作將黃紙折成一個銀錠子的形狀。

    “等禁海期結束了,我們回去給我三叔補喜宴的時候去看看他。”海珠抬頭望一圈, 說:“指不定我爹心急已經過來了, 可能就坐在桌邊看著我們給他折紙錠。”

    被她這么一說, 其他人也抬頭四處張望,空椅子上好似坐的有人,門口好似站著人, 墻邊、檐下、院子的角角落落都有可能。“他”之前可能在看齊阿奶和齊二叔細致耐心地折紙錠, 可能蹲在冬珠對面看她吭哧吭哧收拾鰹魚,可能站在風平旁邊摸他的頭。

    風平突然抽噎一聲,他癟嘴四處瞧, 帶著哭腔說:“爹, 我長高了,也長胖了, 我會燒火, 會打算盤,會數數,還會認字背書。”

    齊阿奶眼睛一酸, 咬緊了牙才讓自己笑出來, 應和道:“你爹都知道,你可別哭, 你爹那個自私鬼估計天天在我們家里轉悠,你哭了他可得意了,出門跟別的鬼炫耀他兒子想他都想哭了。”

    風平想象了一下,抿著笑了,他抹掉眼淚繼續折紙錠。

    院子里的人都沉默下來,紙錠一個個摞在一起,慢慢堆滿了一筐。

    夜色漫進小院,齊老三點亮燈籠,從巷子里吹進來的風帶著黃紙特有的煙氣,他拎起大竹筐,帶著四個侄子侄女出門。

    海珠拉著潮平,一行五人踏著夜色來到海邊,一張斑駁的黑紙灰迎面飄過來,海邊亮著一簇簇火光,明明滅滅,如海上星星點點的亡魂。

    齊老三選了一處空地,放下燈籠徒手扒個沙坑,他拿起一個紙錠放燈籠里引燃,引燃了就松開,隨它由海風帶走。

    一個個帶著火光的紙錠翻滾著被風吹遠,他盤腿坐下,坐在海風里說:“過路的吃點喝點就行了,別跟我大哥搶,剩下的是我們燒給他的,他大老遠過來一趟不容易。”

    海珠拿起一個紙錠引燃丟進沙坑,冬珠跟風平相繼拿起紙錠投進火坑里,火苗在海風里拔高而起,潮平蹲的太近被沖得后仰,他摔了個屁股墩。

    “大伯,我是潮平,不是我二哥。”潮平捧兩個紙錠扔進火堆里,他嘀嘀咕咕說:“我二哥比我高,不過我倆長得像。”

    冬珠咬住嘴唇默默掉眼淚,她努力壓住哭意,不讓其他人聽出不對勁,鼻涕流出來也只是借著轉身的動作默默擦掉。如果她爹真的找過來了,她希望他不要去紅石村,住在那里的人跟生活在齊家灣的人已經沒關系了。

    火光跳躍,風里傳來哭聲,蒼老的哭聲應該來自一個母親,她在哭她喪生大海的兒子。

    一筐紙錠見底,最后一個扔進沙坑,沙坑里的火苗漸漸弱了下去,慢慢只剩下火星藏在紙灰下。

    “我們回去了。”齊老三站起來,他望著海面,月光落在海上,青黑的海面綴著星星點點的光,像是天倒過來了,星星落進了海里。

    “爹——”遠處不知誰喊了一聲。

    風平抽起鼻子,他抿著嘴兩頰發酸,張了張嘴發不出聲。

    冬珠也喊不出來,思念都壓在心底。

    “走了。”海珠一手牽一個,“三叔,你把潮平抱起來。”

    一行人帶著一身的火紙味回家,走進巷子里,家家戶戶的門外都放著三碗飯,齊阿奶也蒸好了飯,扣在盤子里放在門外,這是敬過路的亡魂。

    至于自己家,桌上擺著一只蒸雞一只蒸魚和一碗粉,齊老大喜歡吃粉,不喜歡吃米飯和粥。

    “吃飯了。”齊阿奶端菜上桌。

    *

    碼頭的另一端,秦荊娘拎個竹籃拉著平生走出村子,迎面遇到幾人帶著一身香火味回來,兩方人互不打擾,各走各的。

    “娘,我爹不高興。”平生提著小燈籠往回看。

    秦荊娘拉著他繼續走,她知道男人跟過來了,有他壯膽子她也不害怕走夜路,她選了個空曠的地方扒個坑,點燃了紙錠讓平生跪下。

    “你不知道他長什么樣,他也不知道你長什么樣,你們父子緣淺,但沒有他就沒有你。”秦荊娘看著跳躍的火苗溫聲說,“每年的中元節你記得給他燒紙,他叫齊興,你喊一聲,告訴路過的,這是有主的。”

    平生往后又看一眼,轉過頭望著火光輕聲喊了聲爹,眼淚也跟著流出來。

    火光漸滅,秦荊娘站了起來,她拎著竹籃拉著平生跟著前面的腳步聲往村里走。

    夜里,她閉著眼跟悶不吭聲的男人說:“平生若是連親爹都忘了,你就不擔心你百年后他也這樣待你?”

    于來順不吭聲,過了片刻翻過身,說:“等平生長大了,中元節讓他一個人去燒紙,或者跟他姐他哥一起。”

    秦荊娘默然,他也不吭聲。

    “好。”她輕聲應了。

    ……

    天明,齊阿奶起床先收撿擺在堂屋里的魚雞和粘稠的粉,夜里不熱,雞和魚還沒壞,放鍋里多蒸一會兒也能吃。她開門端起放在墻根的三碗飯,倒進泔水桶洗了碗就開始做飯。

    心意已盡,一覺醒來,活人還要照舊過日子。

    抹了鹽的鰹魚用水桶壓了一夜,多余的水分都壓出來了,海珠起床后喊上冬珠和貝娘,三人拉著木板車去海邊,她打桶海水拎回來,冬珠和貝娘留在海邊撬蠔殼。

    海邊的沙灘上還留著火紙燃燒后的黑印,早起的人又精神抖擻地忙起了生活。

    海珠剛到家,齊老三把水桶拎下來,拎著桶拉著木板車急匆匆出門去河上游打水。

    海珠動作利索的把腌過的鰹魚放進海水里洗去鹽分,魚嘴上串上繩子掛起來,用海水里的鹽分腌魚味道是最好的。

    魚都晾起來了,她又馬不停蹄去街上買rou回來,冬珠和貝娘回來了也各忙各的,一個淘米煮粥鹵海菜,一個坐在院子里哐哐切韭菜。等海珠買rou回來,院子里就響起二重奏。

    “姐,等我賣完了餅,我把九連環給平生送去。”冬珠出聲。

    “行。”海珠隨口應了。

    rou餡拌好,齊阿奶端飯出來,蒸雞已經被切成小塊兒,骨頭也剔了,碼在米粉上,再澆點蔥油,味道正好。

    食客已經來了,海珠跟齊老三匆匆吃幾口飯就端著蓋簾過去了。

    冬珠和風平吃完,跟貝娘一起拉車去擺攤,潮平也想去,又怕被他奶揍,他不高興地撅著嘴坐椅子上甩腿。

    齊阿奶跟齊二叔都只當沒看見,兩人忙著一人搟餛飩皮,一人包餛飩。

    直到日上三竿,過了早食的點,一家人才清閑下來。

    冬珠回來拿了九連環帶著風平去紅石村,姐弟倆到的時候于來順也在家,他琢磨了片刻,尋了個由頭出門。昨夜是中元節,這幾個孩子沒爹,估計的想娘了過來的。

    冬珠的確是想她娘了才過來的,她來了也不怎么說話,就坐在院子里看風平教平生玩九連環,看她娘忙里忙外地洗衣裳刷鞋。

    “冬珠,你吃棗子啊。”

    “好。”冬珠拿起一顆棗咬一口,慢慢嚼。

    一直坐到晌午,坐到于來順買菜回來了,她拉著風平要走。

    “在家里吃飯,你倆別回去了。”秦荊娘一手扯一個,“來我這里還客氣什么?你們回家又沒事做。”

    于來順站一邊看著,他推了平生一下,平生過去抱住冬珠的腿不讓她走,他知道誰說話管用。

    冬珠和風平只得留下來,一旦認清了她娘不單單只是她娘的事實,冬珠坐在院子里看廚房里的兩人說笑斥罵,也沒那么難受了。

    “二姐,我們偷偷溜走吧,我想回去。”風平坐立不安。

    冬珠搖頭,摸了摸弟弟的頭,說:“那樣不禮貌,我們吃了飯就回去。”

    有要去私塾念書的理由,兩人吃了飯順利離開,秦荊娘要送冬珠和風平回去,不過走到村口冬珠就讓她回去,不讓她送。

    “這條路我們走過很多次了,不會有事的。”冬珠說,“娘,你回去吧,我們都大了,你看我姐跟我奶都不cao心,晌午人沒回去也不見來找。”

    秦荊娘有些詫異,這丫頭很久沒這么輕松自在的跟她說話了。

    “那行,你倆往后想過來就過來,什么時候都行。”

    冬珠點頭,她拉著風平轉身離開,走了一段路她回過頭。

    秦荊娘還沒走,見她轉過頭,她露出個笑。

    “娘,你好好的。”冬珠說。

    秦荊娘的眼淚眨眼就掉下來了,“回去吧,少胡思亂想。”說罷轉過身,眼淚流進了嘴里,她重重擦掉。

    冬珠一直介懷母親改嫁,到現在接受了,她該高興的,然而卻輕松不起來。秦荊娘心里明白,冬珠是放棄了,放棄了對“家”的執念,那個口口聲聲說“我們才是一家人”的小姑娘不見了。

    半片黑紙灰被刮到腳面上,秦荊娘怔怔地看著,她輕聲說:“你若是有靈,就好好保佑四個孩子,你不是個好爹,我也不是個好娘……”

    “二姐,娘還在村口站著。”風平回過頭,“我看見她哭了。”

    冬珠沒回頭看,她領著風平去了海邊,兜起衣擺撿一大捧石子,隨后坐在石頭上拿石子往海里砸,咚咚的聲音像極了心跳。

    風平也跟著砸,石子一個個落進大海里,他心中說不出的感覺也跟著消散了。

    “走了,去私塾了。”石子砸完了,冬珠起身拉著風平離開海邊。

    “風平啊——”

    “啊?”

    “沒事,就想喊你一聲。”冬珠箍住弟弟的脖子,“你背我走。”

    第115章 海上的落日余暉

    門口響起腳步聲, 海珠在煙霧里抬頭看一眼,見是冬珠和風平,她隨口問:“娘給你們做了什么好吃的?”

    “炒了一只嫩公雞, 蒸了條魚, 一盤炒鴨蛋,一盤炒菜心。”冬珠進屋喝水,她掀開鍋蓋,鍋里什么也不剩, 她問家里晌午做了什么。

    “沒你倆吃得好, 喝了水去睡一會兒, 到時辰了我喊你們。”海珠抓把半濕的茅草捂在火上,給魚翻個面繼續用煙烘。

    冬珠和風平先后過來看一眼,姐弟倆脫了鞋子站水缸邊, 舀水沖沖腳, 從墻根拿下換洗的舊布鞋穿上,沓沓地開門進屋去睡覺。

    院子里又恢復了安靜,帶著青澀味的草煙徐徐升空, 干巴的魚皮上也染上了煙火草澀氣, 緊實的魚rou被溫熱的煙霧熏干,熏得半熟后, 海珠用布擦去魚皮上落的草灰, 又給掛在繩子上,懸掛在太陽底下晾曬。

    齊二叔在屋里咳了一聲,海珠抬頭望天, 又看一眼院子里的陰影, 她出聲喊:“冬珠,風平, 該起了。”

    說罷舀水洗手,進廚房倒碗尚有余溫的開水端去齊二叔的屋里,潮平躺在床里側撅著屁股還在睡。

    昨晚從海邊回來后,到了該睡覺的點,他一反常態地站院子里不進屋,齊阿奶喊了好幾聲,潮平才支支吾吾說要跟他爹睡。今天晌午吃過午飯一撂下碗,他就顛顛躲進了他爹睡覺的屋。

    海珠拍了他一下,“起了,你二姐跟你大哥回來了,要去私塾了,你去送一送。”免得他白天睡久了夜里鬧騰。

    冬珠聽到聲探頭進來,見海珠在推齊二叔坐起來,她趕忙去幫忙,姐妹倆合力把木板靠背推起來卡上環扣。

    齊二叔接過碗喝半碗水,跟潮平說:“晚上去跟你奶睡,你跟我睡我睡不好。”

    海珠推他出去,輪椅放在陰涼地里,她繼續忙活著熏魚,等潮平送冬珠和風平出門了,她說:“潮平估計是昨晚想他娘了,他平時提起過我二嬸嗎?”

    齊二叔搖頭,“沒跟我提過。”

    正巧齊阿奶也睡醒出來了,她說:“問過我一次,問他娘是什么樣子,我搪塞過去了他就沒問過了。他從出生就沒見過你二嬸,能說會走了你們姐弟三個也不跟娘住了,眼不見不生愁不羨慕,也沒什么想頭。我們都別提,不提不想,就讓他這么憨憨傻傻地長大。”

    都說沒娘的孩子可憐,但潮平沒吃過什么苦,更別提受委屈了,他對“娘”這個人就是一個稱呼,加上兄姐都沒娘,他估計也沒覺得自己比別人缺了什么。齊阿奶就做主讓家里人都別提起潮平他娘,就是外人問起潮平他娘是死了還是走了,她也避而不談,說得含糊。

    巷子響起啪啪的腳步聲,腳步聲越來越重,院子里的三人齊齊止了聲,潮平的小身影出現在門口,他大聲說:“我去二旺家玩了。”

    “不能亂跑。”齊阿奶叮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