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 第5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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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糍粑燙手,外皮焦香酥脆,內里軟糯黏稠,夾著融化的白糖芯,香甜又暖乎。黎里小?心地邊吹邊吃。 燕羽說:“我知道你喜歡糯米。” “我跟你說過?” “還知道你吃糍粑不喜歡放別的,只放白糖。” 黎里奇怪:“你怎么知道?” 燕羽淡笑,等了?半晌,她又催問了?遍,才?說:“有次去你家?買東西,你mama說的。” “她還跟你講這些?她平時話很少。” “因?為我只放白糖,不放別的。她說你也是這樣。” “他們放那些榨菜、海帶絲、紅棗、豆沙什么的,味道很奇怪。” “沒有糯米本?來的味道了?。” “嗯……”黎里應著,咬下一口糍粑,不想融化的白糖汁水擠出來,從掌根滴淌到手腕。黎里立刻湊過去,伸舌頭舔干凈。 少女的舌粉嫩而靈軟。 燕羽正巧看見,定?了?一秒,隨即垂下眼皮。他大概是坐得?離火爐太近了?,臉烤得?有點燙,還有點癢。 他匆忙關掉火爐,把?盤子勺子收去廚房,還拿冷水洗了?。出來時,黎里也吃完了?,正一手托腮,一手輕敲易拉罐,有些出神。 燕羽過去,拿起自己的和她手中一碰了?,坐到椅子上,喝一口。 黎里回神:“我一直覺得?你爸爸名字挺好聽的,燕回南。燕子回南。很有意境。就是……”她沒說了?。 燕羽掂了?下快空的罐子:“知道為什么起這名嗎?” “為什么?” “他回南天生的。” “……”黎里無語,“好吧。我不喜歡回南天。” “但他其實?,不是個?壞爸爸。有時還挺好的。”燕羽很輕地辯解了?一句,喝掉最后一口,放凳子上,“我喝完了?。” 黎里一愣,晃晃自己手里的,一仰頭。 “你慢點——”燕羽話沒講話,她已飲盡,抬下巴指了?指塑料袋。燕羽于是又開了?兩罐,遞一罐給她。 “我mama是蓮蓬青的時候生的,所以叫何蓮青。但也很好聽。” “你名字有來由嗎?”燕羽問。 黎里眼皮垂下,說:“我哥哥叫黎輝,光輝的意思。他們不是什么文化人,就覺得?這字意思好。他們很想要個?女兒?,說女兒?是貼在?心里的寶貝。后來真的生了?女兒?,我爸爸說,女兒?是小?棉襖小?棉被?最里子的一層。” 她說完,不動聲色地吸一口氣,仰頭喝酒,又去看墻上的鐘。 燕羽捕捉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薄薄水光,只一瞬,蒸發?得?干干凈凈,她又是個?那個?萬事無謂而無畏的模樣了?。說真的,他時常觸動于她的剛硬頑強,勇往無前,在?江州兩坊這破爛地方摸爬滾打,居然沒有抑郁崩潰發?瘋反社會。而他—— “你怎么不來烤火?”她說。 燕羽盯著她看。燈光昏黃,照得?黎里的臉比白日里潔白柔和許多,有些不真實?。那一瞬,屋子的墻壁和燈光變得?很濃重暗黃,開始變形后退,要化成漩渦,但很快在?她的聲音中拉回原狀—— “燕羽。”黎里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下,燕羽回神,發?現自己心跳很快,手中緊握著易拉罐,人僵坐在?江邊小?屋的木椅子上。 “怎么了??” “剛那口喝快了?。”他低頭,扯了?扯毛衣領口,平定?呼吸。 黎里往沙發?那頭移了?點:“上來烤火。” 燕羽起身,將被?子往雙人沙發?中間推了?點,坐在?角落,勉強跟她隔了?窄窄的一人身位。兩人各自斜靠沙發?扶手,半對著面。 黎里朝他伸手,燕羽跟她碰了?下杯。 他說:“我原以為,你叫lili,是離離原上草的意思。” 黎里微愣,繼而挑眉:“也對,我就是那種怎么也燒不盡的野草。” 燕羽聽言,很淺一笑。 黎里說:“你腳不冷?” 燕羽于是掀開被?子,將腳搭在?烤火箱上,guntang的熱度瞬間裹住他拘謹而僵直的雙腳。黎里又伸手,將沙發?上半截被?子搭蓋在?他身上,燕羽沒做聲,低頭喝著啤酒。盡量不去注意和她同蓋一張被?子的事實?。 黎里靠上沙發?,問:“你的名字呢?” “我mama懷我的時候,夢見一只雨燕,銜了?支很長很漂亮的羽毛給她。” “啊,我還以為是音符。宮商角徵羽的羽音,la~” 燕羽淡笑:“他們不懂音律。” “但挺巧。這名字剛好就是你。”干凈,輕盈,有靈氣。 “是我什么?”燕羽看她。 黎里微挑眉,卻沒答,問:“你從小?就喜歡琵琶?” “應該是,但不記得?了?。”燕羽回憶地瞇了?下眼,“好像有記憶的時候就在?玩琵琶。我mama說我還不會說話的時候,只要聽到音樂就很認真很乖靜。” 爐火在?被?子底下烘烤著,寒意漸漸驅散,或許也有酒精的作用,燕羽松緩地舒展了?下身體,“我爸爸就帶我去少年宮,想讓我學鋼琴,他只知道鋼琴,但我看到琵琶就抱著不松手了?。那時才?兩歲多,人還沒琵琶高。” 他講得?很慢,黎里聽得?也安逸。爐火烤得?溫熱,酒意發?散,她思緒也有些松泛了?,想著他描繪的那個?畫面,微微笑說:“你是天生喜歡音樂?” “可能吧,確實?從小?就很喜歡。”他垂眸,轉了?下手里的罐子,說,“聽音樂的時候,尤其彈琵琶的時候,人跟著旋律,會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你——” “我懂。”黎里接著他說,“能逃離周圍世俗,進?到一個?跟眼前一切都分離開的,毫無關系的世界。很純粹,很簡單,但又千變萬化有無限可能。” 燕羽心底忽然很靜,靜得?像那晚下雪的夜,但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抿一抿唇,拎著易拉罐朝她伸手。 黎里亦伸手,和他輕碰一下。 “咚”的一聲。各自飲盡。 清涼的液體涌進?喉嚨,灼熱的感?覺從心底漫上脖子、臉頰,漸漸升溫,發?燙。 燕羽握著空罐子,想到什么,忽有些無奈地揉揉眉心,說:“我很喜歡枇杷,水果?那個?枇杷。小?時候我上臺緊張,我爸爸mama就騙我,說枇杷果?子里有琵琶精,上臺前吃幾顆,會有精靈幫我。比賽、表演就不出錯,還彈得?特別好。” 黎里笑出一聲:“有用?” “對我真有用。” 小?時候的習慣,到長大了?都有用。 “你還會緊張?”黎里說著,人坐起來朝他這邊傾斜,手伸向凳子,不小?心身子一晃,手隔著被?子杵了?下他的腿。被?子底下,她腳也蹬到了?他腳上。 燕羽渾身一僵,趕緊坐起扶住她胳膊:“你要拿什么?” 黎里的指尖在?夠剩下兩罐啤酒,腳卻乖乖從他腳上拿開。 “別喝了?吧。”燕羽順手拿起一罐,但沒遞給她。 黎里作主拿過去,掀開拉環,說:“剩這兩罐,留著過年?” 燕羽拉開最后那罐,看她:“我覺得?你差不多了?。” “還好。”黎里滿面緋紅,頭一歪,靠在?沙發?背上,嘬兩口了?,說,“你知道器樂一班的王蕭嗎,學大提琴的。” 燕羽搖了?下頭。晃頭的功夫,察覺到酒精對他起效果?了?,但不算太強。 “我初一那時候跟他關系還不錯,但學校有無聊的人傳我和他,之后就一句話沒講過了?。”黎里眼神放空半刻,“那天上大課,他們起哄,一下課你就走了?。我……” 她接下來的話沒說,又仰頭喝了?一口。 燕羽說:“那天我走是因?為……有點擔心。” “擔心?” “你介意,跟我保持距離。我想,以后少出現在?學校,會比較好。他們就沒機會鬧了?。” 黎里萬萬沒料到他是這種想法:“你怎么會這么想?” 燕羽低頭看易拉罐,緩緩轉動一下了?:“我也有過你說的這樣的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奚音附的學生也干這種無聊事?編排你跟那女生的傳言?” 燕羽看向她,眼底靜寂:“男生。” 黎里張了?張口,沒說出話來。 她明白了?。兩個?男孩子之間關系很好,純粹而親密的友情。但一些無聊的人,非要往歪了?講,拿惡俗當有趣。于是,朋友做不成了?。傳鬧的那些人究竟是出于惡意還是玩鬧,不得?而知。傷害已造成。 “他的姓也很特別,姓師。是從云西考去奚市的。”燕羽似乎想多講點什么,但一張口,講不出來。 有些事,他以為不在?意、無所謂的。 他讀附小?時入陳乾商門下,自然和陳慕章成了?朋友。上奚音附中后,或許師愷和他背景更相似,氣場更相投,成了?更好的朋友。 關系真的很好,好到每天一起練琴,形影不離。好像是初三的時候,莫名有了?傳言,說他性取向。學校里旁的人不敢當他面說,但私下有議論。有那么幾個?討厭嫉妒他的,會偷偷嘲笑;也有說他這人高冷無趣,優秀得?像個?假人,如果?是gay,倒有點特色,更討喜些。 至于宿舍里,都是相熟的男孩子,有些沒分寸的,自以為沒惡意的,偶爾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好像……就沒什么了?。 對,就沒什么了?。不是什么大事。 但師愷和他的疏遠像是一瞬間的事。燕羽感?覺到了?,他沒問,也沒說,只是自覺退開了?距離。 他能理解的。才?十四五歲的男孩子,被?人說跟另一個?男孩是一對,承受不了?。 他跟自己說,他沒有被?孤立,沒有被?霸凌。他只是,想一個?人待著,沒那么容易去交朋友。 可不知是酒精作用,還是夜晚的作用,這一刻,他心上竟有一絲輕微的撕裂的痛。像某道他從未在?意過、卻暗里一直存在?的舊傷疤。 良久,他只道:“那是……很久前的事了?。” 他喝一口,手剛落下,黎里手里的易拉罐伸過來,輕輕敲他罐子一下,細細的一聲“砰”,在?冬夜安靜的小?屋里格外清晰脆亮。 她說:“放心,我不怕這些。只要你不走,我就不會走。” 腳下烤著火,燕羽手心在?發?熱,他靜靜看向黎里,而她已倒回去,痛快喝酒。他覺得?,她這會兒?應該是暈了?。這人,想灌他,結果?自己先多了?。 果?然,黎里酒意上頭,脫口而問:“陳慕章呢?” 燕羽一頓,沒料到她竟能鎖定?到這個?名字,他說:“以前也是朋友,后來不是了?。” “哦。”她垂著眼,面頰紅紅,樣子有些迷蒙。 “要不別喝了?。”燕羽伸手要去拿她易拉罐,她一下躲開。 她歪著頭,晃了?晃罐子,里頭殘存的液體咚咚響,她仰起頭,突然就罵了?句:“傳謠的人,真特么無聊。我,呵,老子跟男生親都沒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