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壓枝 第11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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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婦入宮只為他,若不是他不能出,罪婦不會自薦入宮。” “罪婦再說一次,陛下非罪婦所生,我不是你什么母妃。” “求陛下開恩,念及罪婦這么些年盡心竭力照顧您與您生母份上,念及罪婦為您清朝臣之功,允罪婦離宮。” 這一聲聲罪婦二字聲聲剖了夏辰安心一刀又一刀。 他太疼了,實在太疼。 夏辰安稚聲哭道:“您是莊康皇太后,是朕今日親手用璽冊的您御碟,上告了夏氏先祖、宣了宗廟。” “您別說了,娘,兒子求您別說了。” 不要再胡言亂語了。 許襄君聞他心頭泣血,可面上仍不為所動。 字字清冷:“罪婦能欺先帝九年,還望陛下張口應了吧,罪婦不想用其它物脅迫陛下。” 迫君? 夏辰安哭聲戛然而止,不可置信看向她。 “娘要... ...脅迫朕?”他仿若沒聽清般,不可置信怔出神,話音又粘帶著哭腔。 “陛下讓罪婦走嗎。” 這話不是商量,不是請罪,是告知,只是用了比較委婉的詞匯。 此時的許襄君表現的真同他無半絲情緣,如陌生人般大膽的與人討價還價。 夏辰安咬緊牙,赤紅雙眼:“朕不會讓你走,你說的那些朕會讓人密查,無論屬步屬實,朕都要殺了那個迷惑當朝太后的閹奴。” 這稱謂刺在許襄君耳中,實在難聽。 她塌肩,又朝夏辰安伏首磕頭:“罪婦得罪了。” 她起身面向一旁,緩聲:“黎至,出來吧,帶我走,他不允我。” ... ... 夏辰安裂眥嚼齒獰視簾動,那處果真走出一人。 他一身御前常侍服飾,亦如他每次見的樣子,神色陰鷙凄清,皮相下自描幾許孤傲。 黎至見她衣衫單薄地跪著,走近,一手將夏辰安腳下斗篷撿起披她身上。 “他帝位是我們給的,你跪什么跪。做便做下了,認什么罪,你指望他一個姓夏的原諒你?” “拂殺帝君顏面的人,他覺著該殺。”這是夏辰安當初對先帝說的話。 夏辰安咬牙切齒,雙目似劍,正剜殺凌遲著黎至。 許襄君見著他,可算能舒暢口氣,握住黎至衣袖:“東西拿出來,我們快些走吧,我不喜歡這里。” 夏辰安心口劇痛,‘不喜歡這里’,幾個字松松出口,竟是毫無留戀之意。 寡薄到他第一次不認識這位精心呵護他七年的親娘,此番疏離真是一絲絲情意也沒有,如同是他一人大夢七年全是幻像。 夏辰安張張口,如此對立而站仰著頸,不知開口說什么,胸膛急促陣陣,扯得他五臟六腑絞痛。 “母妃?”半響啟唇,也只干澀喚出了這個。 眼巴巴看著她,一時瞧不清她面容。 這聲飽含的小心翼翼、祈求讓黎至心動。 下意識余眸瞧眼身側,許襄君臉上神色絲毫無動于中,靜置涼薄模樣黎至也未曾見過。 黎至指尖顫了顫,緩緩鉤住她的手,話還沒出嗓,許襄君歪頭懵然看他:“愣著做什么,東西拿出來,我們速速離去。” 她催促之急當真是一刻也不想留。 黎至將袖中一疊信書遞給夏辰安。 他此時怒目而視黎至,沒接,咬牙惡狠狠沖黎至道:“朕要將你千刀萬剮。” 黎至看著他紅透的眼睛,臉上淚痕都未干,稚嫩五官此刻鋒銳無比。 他將一疊信書強塞到夏辰安手中,漫不經心道:“陛下可曾記得當初許過奴才一條性命?圣上金口御言,您如何違背?” “陛下殺不了我,至少今日是。” 夏辰安一時身形潰敗,腳下顛簸,此刻猶如他不能逆之境,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 手上信書越捏越緊,淚水又溢滿眼眶。 他穿看黎至臂側而望,她一臉冷情睥睨眸下,正等著注定的結局。 若是... ...若是以往他哭,母妃肯定要告訴他遇事該如何處理,身為皇室子弟不能流淚,可現在她如同看不見一樣,一步都不會靠近他。 夏辰安側過臉,狠狠抬袖擦了眼淚。 低頭看向手上東西。 一眼,他大驚,速速揭開第二張,第三張,第無數張... ... 內容大徑相同,張張寫了本朝官員所犯罪行,小到拘禁,大到斬首株連的罪過都有。 便是帝師張宰輔,也有樁不大不小的罪過,極其影響他聲譽。若被人知曉,難免日后朝堂口伐,本不是大錯,可他身為帝師該當無暇,此道裂痕會讓他隕位能臣。 往后翻下去,就連皇親國戚也有,上京,地方,州縣... ...他知道不知道的地處官員,犯得禁全在此。 黎至見他神色震蕩,就知道他看得懂。 不疾不徐慢道:“這樣東西還有兩箱在陛下寢殿床頭,您回去了慢慢看。” “放我們走吧,不然這些散落民間,我朝七十萬官員近乎半數都要下獄。您剛登基,不處置,天下如何看您?處置,這樣大的朝政人員缺口您如何補漏?便是年年科考,十年選擢也不夠添缺。” 夏陳安滿臉陰鷙狠辣,憤然瞪看他,渾身巨顫。 又望向許襄君,她恬淡掀眸,與他對視:“陛下今日無路可選,讓我們離去吧。” 經年部署自是周全的。 他張張口,一字也說不出口。 于國而言,這些東西能令大廈將傾,國不復國。 夏辰安渾身繃緊,氣息亂到極致,他很想走到許襄君身邊問問該怎么辦,可如今的母妃與他相隔天塹。 黎至蹙眉:“奴才花了八年將國內官冊掃了遍,萬里揚鞭收累,這些東西收錄得實在辛苦。便是先帝在世,也無他選,你至此境還能如何負隅。” “讓我們離去吧。” 夏辰安握緊掌心信書,渾身抖得跟篩子樣:“您當真決意同這個閹人走?” 鼻息濃重,音下頹喪滄桑分明,他已然放棄反抗。 這局面太清楚了,他無一抗之力。 許襄君靜然:“我說了,我入宮就是為了他,為了這一日。” 夏辰安身上實在無力,跌到地上,手上東西散落一地。 蒼白扯唇,又流起眼淚,嗓子凝噎一陣又一陣,話在肺腑間攪動,每碰到一處他體內便疼一處,最后艱澀張口。 “你們,走吧。” “還望這些不要外瀉,保朕大夏江山不動蕩。” 短短幾個字,幾乎要了他的命,夏辰安好像扯嗓哭,卻不能,眼下社稷更重。 許襄君臉上鎮靜撕開一角卻不是欣喜,她愣愣深看了眼夏辰安。 一把扯住黎至,他們二人并肩朝他叩拜一禮。 夏辰安別開臉,他不敢看她跪自己,母跪子太逆人倫,他受不起。 地面輕輕叩動他像是有所感覺,夏辰安嗓子嗚咽出聲,茫然無措又可憐兮兮看著她起身,兩人并肩朝門外去。 殿門大開,殿外無人,只有盛松一人守在院庭。 風雪瘋狂擠入殿內,冷得也不知是風雪還是其它。 在許襄君跨出門那瞬,夏辰安從地上爬起來,沖著她背影哭喝:“娘。” “娘——” 黎至聞身后撕裂悲慟之身,腳下步子半頓,下意識看她。 許襄君暈紅著眼眶,仿若聽不到,一步未歇地朝外邁。 直至在盛松藏護下上了奔出皇陵的馬車,她也沒回過頭。 盛松辦完黎至交代的最后一件事,回到殿內。 只見夏辰安抱著地上那堆衣裳呆坐在風雪里,地上本散落的信書歸攏好,都在身側用紙鎮壓著。 盛松不敢走太近,跪在門前:“陛下,他們走了。” 夏辰安癡了會兒,哽咽:“除白衡與得了母妃親傳手藝的那位宮婢,剩下的全鎖進殿內,賜死。” “莊康皇太后思念父皇不忍獨活,攜上宸宮眾宮人自焚,殉了先帝。” 他站起身,裹抱著衣裳往外走,路過盛松時頓了頓:“今夜流出一個字,朕誅你九族,挫骨揚灰。” 他們馬車三里換乘一輛,每三里便又分出三條路向不同方向行駛。 黎至伸手打簾,眸光愈發晦澀:“這是回上京之路?你要去那兒?” 許襄君此刻精神疲累,眼下實在沒力氣,癱軟在他懷中:“近郊,我買了個莊子,眼下應該是收拾好了。” 黎至聞她聲音脆碎,伸手攏住她肩頭。 “你難過便哭吧。”陛下怎么都是她一手養出來的,人孰能無情決絕至此,他的襄君最是心軟。 許襄君搖頭:“他只要不忘了我,便不會殺我,只要惦念我,便也不會殺你,如此好的結果我為什么要哭。” “只是你制獄傷勢未好,明日我們要進城醫治。” 她牢牢保住黎至,深埋在他身上:“今年新年我們能一起過了,不再是同宴不同席。” 她謀心當為上乘,這樣結局便是她經年一手所促,實在厲害。 黎至受著馬車顛簸,乘著身上藥力尚在,十分清明地垂頸到她耳畔:“襄君帶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