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和解
周一早晨,沉辭音在辦公室里沒坐下多久,就接到了舅媽的電話。 “喂,辭音,你還記得你mama以前待過的那個德國樂團嗎?” “記得,怎么了?” “他們最近在辦世界巡回演出,國內(nèi)的地點定在了京市,有一個特殊環(huán)節(jié),是想紀念你的mama。他們聯(lián)系到了家里的地址,希望能邀請你去聽一聽。” 沉辭音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聽人提起過靳文素了。 小時候她努力學小提琴,為的不過就是追上mama的腳步,不想讓mama失望,可天賦始終是一道鴻溝,她做盡嘗試,都跨不過去,直到成為一個負擔,沉沉地壓在她的心頭。 這些年,盡管她丟掉了小提琴,人在往前走,卻好像沒有完全丟掉這塊石頭。 心頭思緒涌起,她應聲:“我知道了,謝謝舅媽。” 晚上吃飯的時候,沉辭音和言昭說了這件事。 言昭問她:“你想去嗎?” 她戳著碗里的米飯,點點頭:“想去。” 雖然她沒有走上音樂這條道路,但到底是母親曾經(jīng)為之奉獻的人生。如果說靳文素和這個世界的聯(lián)系還剩下些什么,那可能就是她了。 無論如何,她都該去看看。 沉辭音放下筷子:“我和樂團溝通了下,他們給了我兩張票,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沒等他回復,她接著補充:“就當,約會?” 言昭欣然應允:“行啊,但我有個要求。” “你說。” “我們是不是該討論一下,你什么時候搬過來?難道今晚,我們還擠你那張小床?” 沉辭音:“……” 沉辭音:“……我們可以各自回家,不用天天都住一起。” 言昭說得冠冕堂皇:“我們正在熱戀呢,沉辭音,你離得開我?” ……這話是不是說反了? 對上他的視線,沉辭音笑了:“好,我考慮一下。” 幾天后,他們一同來到了京市。 上一次她來這里,還是因為參加導師的生日宴,沒想到時隔不久后再來,已經(jīng)是和言昭一起。 為了方便,他們的酒店定在了音樂廳的附近,兩人先去放了行李,之后吃了晚飯,往場館的方向走。 夏夜炎熱,有熱意漸漸爬上背脊,但沉辭音心卻是涼的,越走越近,她反而生出點近鄉(xiāng)情怯的不安。 心里翻來覆去許久,沉辭音決定向他坦白:“我沒有和任何人說過,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小提琴。” 言昭側頭看向她。 “我學小提琴是因為我mama,她當時因為意外有了我,放棄了自己的事業(yè),之后就將希望全部寄托在我身上。但是很可惜,我沒有繼承到她的音樂天賦,努力了很久,也沒有辦法達到她的水平。” “我總覺得,我是一個失敗的人,我沒有辦法滿足她的期望。我甚至想過很多次,如果不是我的出現(xiàn),她是不是就能繼續(xù)追逐她的夢想?” 音樂廳建筑的輪廓漸漸出現(xiàn)在眼前,人也多了起來,沉辭音壓下情緒,低頭在包里翻找,試圖轉移注意力:“…我找找身份證在哪。” 手腕被捉住,她頓了下,抬頭看著言昭。 他抬手,指腹貼在她的眼角,看到了一絲脆弱的紅,輕輕嘆息:“你不用滿足任何人的期望。” “不是所有人都是天才,你已經(jīng)在你的能力范圍內(nèi)做到最好了,這就足夠了。” 她搖搖頭:“我也明白這個道理,但是……” 但是真正想開又談何容易。 他說:“你的存在是有意義的,尤其是對我來說。” 她無聲地望著他,感覺到自己因為緊張而發(fā)涼的手心在一點點變暖,忍不住回握抓緊他的手。 “所以,”他抹掉她眼角的一點潮濕,“相信自己,沉辭音,你就是最好的。” 她垂下頭去,最終,很輕地點了下。 七點半,演出開始。 沉辭音望向舞臺,首席小提琴家正在演奏,姿態(tài)優(yōu)雅,樂曲悠揚,讓她開始想象靳文素曾經(jīng)站在那個位置的模樣。 一定也是這樣,自信的、光彩奪目的。 演奏了一段時間之后,舞臺上有短暫的停頓。 大家等待之時,后方的屏幕上突然浮現(xiàn)“紀念小提琴家靳文素女士”的字樣,沉辭音看著那個名字,心里一陣酸澀,眼眶發(fā)熱,忍不住低下頭去。 身旁言昭的手及時探過來,握住了她擺在膝上的手,十分堅定的力道,是安撫。 沉辭音吸吸鼻子,掐自己手心,沒讓眼淚落下來。 散場的時候,樂團的人專門過來同她打招呼。 女人見到她,熱情地給了她一個擁抱:“你太像她了,Su如果能看到你長這么大一定會很開心的。” 沉辭音笑著道謝:“演出很精彩,感謝你們邀請我,謝謝你們還記得我mama。” “她那么有天賦,沒繼續(xù)走這條路確實很遺憾,但當時退團時,她和我們說過,她得到了上天賜予她的另一個禮物,就是你。現(xiàn)在你站在這里,我好像也看到了她。” 沉辭音怔住。 靳文素在有她的時候,其實是開心的嗎? 原來,她也會成為讓mama高興的禮物嗎? 女人關切地問:“怎么樣?現(xiàn)在還在拉琴嗎?之前她向我們發(fā)過郵件,說希望能送你過來學習,但后來她又改變了主意,說想讓你自己選擇。” 沉辭音搖了搖頭:“可能是看我沒天賦吧。” “哦不,親愛的你千萬不要這么想。”女士拿出手機,在郵箱里翻找郵件,“這是她曾經(jīng)的郵件,我想你應該看看。” 沉辭音看著那個手機,慢慢地伸出手去,接過。 很小的一方手機,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她卻要鼓起十足勇氣,才能開始閱讀。 一封長郵件,時間是在靳文素車禍前不久。 正文是她對樂團的同伴們致以問候,詢問最近的演出動態(tài),隨后她分享了自己的生活,說要和丈夫分開,聊到了家庭,以及自己心態(tài)在這個過程中的變化。 郵件的最后,是靳文素的自嘲。 “上次說的送她去德國的事,暫且擱置。我的女兒在學習方面明顯更出色,她很聰明優(yōu)秀,我想讓她進好的大學。” “我是不是太過分了?逼著女兒完成自己的夢想,但她應該有自己的人生。或許我應該好好思考這個問題。” 強忍一晚上的眼淚終于在此刻“啪”地落下,沉辭音深吸一口氣,偏過臉去,不想讓人看見自己的失態(tài)。言昭微微側身將她攬在懷里,拿張紙巾遞給她。 長久以來的埋怨和自責隨著眼淚的滴落洶涌而出,灼燙地順著臉頰滾落,將那些塵封已久的壓抑情緒全部帶了出來。 mama終于明白了。 原來mama也覺得她是優(yōu)秀的。 如果……如果能再給她們一點時間就好了。 但在這一刻,沉辭音終于可以放下心里的那把小提琴,不用再反復掙扎著拉扯出難聽的音調(diào)。 告別一切,他們走出音樂廳,熱意拂面而來,臉上的淚痕也被蒸干。 言昭手里提著幾個袋子,是樂團送的禮物,沉辭音的聲音還帶著哭后的濃重鼻音:“他們送了這么多。” 言昭說:“她起碼夸了三次,說你男朋友很帥。” “人家那是客套。” 他漫不經(jīng)心:“言昭的帥,是客觀事實,謝謝。” 沉辭音破涕為笑,吐槽他:“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你這么自戀。” 言昭挑眉:“你男朋友有自戀的資本。” 她承認道:“嗯……是挺帥的。” “帥就多看看。”他低頭,站在臺階上,臉靠過來,問她,“還有沒有別的?” “…身材…也不錯。” “只是還不錯?”他略有不滿,“還有呢?” 她故意說:“性格,勉勉強強吧,太挑剔了,我挺喜歡我的小床的。” 言昭:“……” 她雙手捧住他的臉頰:“最重要的一點,很喜歡我。” 她繼續(xù)說:“我也喜歡你。” 言昭握住她的手:“我全記住了,今晚你要一個個地再說一遍給我聽。” 她仰頭,從濕潤模糊的視線里看見他,忍不住撲了上去,抱緊了他:“言昭,幸好有你陪著我。” 上大學的時候是一個人,畢業(yè)工作的時候也是一個人,這些年,她早已學會了如何在沒有依賴的情況下獨自成長,學會將所有情緒藏起來,逼迫自己堅強。 她一個人走過很多路,從早到晚,從春到冬,見過山頂孤獨的日出,也看過海邊沉默的夕陽。 她總是用理性的視角去看待一切,試圖將自己剝離出來,對于愛情這種感性的、會將人灼傷的東西,她一再躲避,不愿面對。 但現(xiàn)在不會了。 始終有人堅定地選擇她,給她熱烈的愛意。 她終于看清自己。 回到酒店,言昭先去洗澡,沉辭音靠在沙發(fā)上用毛巾敷著眼睛,聽見他的手機突然響動。 她走過去,是一條視頻請求,來自言蓁。 沉辭音拿著手機,敲了敲浴室門,水聲停住,言昭問她:“怎么了?” “蓁蓁打來視頻了。” “你接吧。” “可以嗎?” 他笑:“你是她嫂子,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快好了。” 水聲再次響起,沉辭音走回床邊坐下,劃動接聽。 言蓁有點意外是她,沉辭音先解釋了:“他在洗澡。” “那不用了,不找他了。” 言蓁控訴:“jiejie,他好小氣,前幾天給好多人發(fā)紅包,就是不給我發(fā)。” 沉辭音笑,拿起自己的手機:“沒關系,我替他給你發(fā)。” 言昭恰好打開浴室門,光著上半身走出來,正準備彎腰拿衣服穿,聽見言蓁的話,提醒道:“言蓁,注意稱呼。” “言昭你可真不要臉,你們還沒結婚呢!” 他抓著衣服套上,慢悠悠走回浴室,丟下一句:“快了。” 言蓁一愣:“真的嗎?你們要結婚了嗎?!” 沉辭音:? 怎么沒有人通知她這件事。 和言蓁又聊了幾句,兩人道別,視頻關閉。沉辭音正準備退出去,目光不經(jīng)意停留在頁面上,掃到了之前言蓁和言昭的聊天記錄,“車禍”兩個字猛然映入眼簾。 她一愣,將那幾句話反反復復看了許多遍,確認不是自己看錯。 “陳淮序都告訴我了,原來辭音姐大學在京市念的,所以你當年飛回來就是找她對吧?!” “那她知道嗎?” “你之前出車禍這事?” 言昭曾經(jīng)來找過她?還出了車禍?什么時候的事?他為什么不告訴她? 難道……他一直避而不談的那個疤,其實是車禍留下的? 言昭擦著頭發(fā)走過來,見她低頭握著手機發(fā)怔,伸出手指在她臉頰上勾了兩下,留下幾滴水珠,他又壞心眼地用指腹抹開,將她的肌膚蹭得濕漉漉的。 沉辭音無暇顧及,抬頭,先解釋道:“我不是故意看你手機的,因為視頻關了以后就會返回聊天界面,我不小心……” 她聲音有點發(fā)澀:“言昭,車禍是什么時候的事?” 他的手指動作停住。 她一動不動地望著他,眼神執(zhí)著,言昭知道,今晚他是糊弄不過去了。 他丟了毛巾,在她身邊坐下,將人抱過來坐在自己腿上:“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確定要聽?” 她語氣生硬:“車禍了還不是大事?” 他笑了一聲:“行,你坐上來點,我抱著你。” 他的身上有沐浴后的清爽氣息,半干的發(fā)尾墜著水珠,將她的臉頰蹭得潮濕。 沉辭音跨坐在他的腿上,抱著他,靜靜地聽著。 故事從分手后開始。 沉辭音埋在他頸間,一聲不吭,但肩膀在很輕地抖動。 言昭感受到她呼吸的劇烈起伏,覺得差不多就夠了:“行了,我不說了。” “說完。”她固執(zhí)要求道,聲音有點澀啞,“我要聽。” 故事的最后,是他只身一人前往冰島,在冰天雪地的昏暗天色里,拍下了那張照片,設置成了微信頭像。 他看到了她很想看到的極光,卻不是和她一起。 房間內(nèi)只有她很低的抽泣聲。 言昭的發(fā)尾差不多快干透了。 沉辭音緊緊抱著他,手指撫在他傷疤的位置,輕聲問他:“…疼嗎?” 她沒辦法想象,當時是一個什么樣的場景。 “還行,其實沒什么感覺,還沒我那次滑雪受傷重。” 她閉上眼睛:“你不該來找我的…” “不是你的問題,其實我媽說得也挺對的,那時候我太年輕氣盛,想做什么就去做了,自信爆棚,覺得反正一定能解決,很多事情都沒有考慮到。 但是現(xiàn)在回看,在明知道我要出國的情況下,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會去追你。” “可我不會答應你了。” “真的嗎?”言昭捏她耳朵,“我怎么覺得,你抗拒不了我呢?” 她低哼:“……你別太自戀。” 言昭將她的手握進掌心,沉辭音垂著眼睛,輕聲說:“言昭,你也是最好的。” 言昭比誰都要了解沉辭音的性格,她從不肯向人示弱和訴苦,遇到什么問題都自己扛著,這幾年一個人過來,一定付出了很多很多的努力。 她慣常用堅硬的外殼去保護自己,看起來冷漠難接近,但其實,里面藏著的是一顆柔軟的心。 一顆包容又柔軟的真心,現(xiàn)在被他觸碰到了。 他向后倒去,沉辭音趴在他的身上,壓著他。 女上男下的姿勢。 言昭看她今晚一直在流淚的眼睛,伸手碰了碰:“是嗎?那你親我一下。” “只親一下就夠了嗎?” 他難得被她的主動弄愣了會,笑說:“你想親幾下?” 沉辭音用一個吻回答了他。 唇瓣碾磨,沉辭音抓住他的衣服下擺,被言昭握住手。 “想脫我衣服啊,不行。”他一本正經(jīng),“沉小姐,我可是未婚男人,得矜持點。” “……” 沉辭音雙腿分開,壓在他的腿間,坐下去磨:“那你別脫了。” 言昭:“……” 言昭:“……看不出來,你挺霸道的。” 沉辭音順著接下去:“不喜歡?” 言昭:“……還不錯。” …… …… …… 言昭:“再做一次?” 沉辭音只剩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