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還有什么好聊的？”知道長樂不會有事，她下意識就想離他遠(yuǎn)些, 往后退了半步卻差點(diǎn)一腳踏空。

    沈澈起身拉住她，動作太急牽著咳了兩聲。

    與此同時, 銜池聽到屋檐有細(xì)微的動靜，像有人故意踩在瓦上，很快的一聲, 似乎只有她注意到了。

    她想起來, 寧珣好像將他的影衛(wèi)統(tǒng)領(lǐng)——那個叫青衡的——安排給了她，她出東宮，想必那人會暗中護(hù)衛(wèi)。

    趁沈澈不備，她不露痕跡地將另只手背到身后，卻做了一個停的手勢。

    ——沈澈不知道寧珣手里還有影衛(wèi)，影衛(wèi)藏了這么久，不能這么輕易就暴露。

    她自己可以穩(wěn)住沈澈。

    她收手回來的那刻, 沈澈扣住了她抓在車簾上的那只手, 無可奈何般：“我跟你說過,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

    死死攥住車簾的手指被一根根掰開，他的目光卻始終只落在她臉上，“到底為什么這么恨我。”

    “難道世子心里不清楚嗎？”銜池極淺地吸了一口氣，反問回去。

    好在方才屋檐上那一聲驚醒了她，不然她一慌，說話做事便來不及過腦子，全是破綻。

    不能打草驚蛇。

    她已經(jīng)想好了怎么逼沈澈將娘送出來，但在這之前，不能讓他發(fā)覺異樣。

    銜池將手抽回來，推開他，從他身側(cè)走進(jìn)去坐下——甚至還端起了案幾上那盞熱茶，啜了一口，才將茶盞放下，抬眼看他。

    是能聊下去的意思。

    沈澈走過來，她特意將他方才的位置留了出來，沒成想他卻直接在她身前蹲下，抬頭看著她：“春獵那事兒不是我做的。我心里清不清楚？”

    “你心里應(yīng)該清楚，我不會這么行事。”

    銜池笑了笑，直視著他：“怎么行事？刺殺是太直接了些，但若是能成呢？如果用我一命能換太子一命，阿澈，你會有半分猶豫么？”

    她三言兩語間，將他感受到的恨意不動聲色地掰成了某種似乎含了情的怨。

    沈澈微微皺起眉，“我不會這么對你。”

    銜池?fù)u頭，話音很輕，卻兀自篤定：“你會。”

    他嘆了一口氣，放棄同她繼續(xù)爭執(zhí)這個問題，“我今日見你，就是想問你，我這時候把你接出來，你愿不愿意？”

    銜池一愣，“接……出來？”

    他聲音溫柔：“對，接出東宮。只要你點(diǎn)頭，我們現(xiàn)在就走。長樂公主我會安排人送回宮里，你不必?fù)?dān)心。”

    她腦中空白了一霎：“為什么？”

    怎么突然要接她出去？難不成是要對寧珣下手？但春獵的風(fēng)波剛過，眼下明顯不是什么動手的好時機(jī)。

    他隔著衣袖握住她手腕，“自然是心疼你。當(dāng)初就不該將你牽扯進(jìn)來。”

    銜池渾身一僵，第一反應(yīng)是絕對不能走——她這時候若是走了，寧珣怎么辦？沈澈怕是會直接找地方把她關(guān)起來，而后等寧珣自亂陣腳。

    于是便順著想找借口，沈澈還在定定望著她，像是無聲催促，她幾乎脫口而出：“我不……”

    但馬上就意識到不對。

    沈澈不可能這時候接她出來的。別說主動提，即便她現(xiàn)在哭著求他，他也只會安撫好她，再命人將她送回東宮。

    上輩子直到最后她都沒見他有半分悔意。

    心疼？

    他不僅對別人狠，對自己更是狠得下心。那點(diǎn)心疼，即便有，在他身上能算什么？

    他是在試探她。

    但話已經(jīng)出口，她來不及多想，看到他神色了然那一刻，當(dāng)即便向前撲進(jìn)他懷里，硬生生改口：“我不敢信，阿澈說的是真的？”

    她話音里迅速沾上濕意，“真能現(xiàn)在就接我離開東宮？”

    她連喚了他三聲“阿澈”，最后才抽噎著道：“帶我走吧。”

    沈澈怔在原地，似乎完全沒料到她是如此反應(yīng)。

    他抬手，想去抱她，卻不知為何，指尖剛碰到她溫?zé)岬纳碥|，便又收了回去。

    最后只遲疑著，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銜池。”

    銜池聞聲抬頭，借機(jī)從他懷里起來，往后隔開一段距離。

    她眼睛通紅，面上安靜望著他，實(shí)則心思飛轉(zhuǎn)——退一萬步，他若真要帶她走，外面還有青衡盯著，寧珣不至于找不到她。

    “再等等。”

    她從他眼中看到了一霎動搖。

    宛如三九隆冬，某日陽光太好，照得湖面冰層裂了一條細(xì)縫。但畢竟是三九天，冰層積得不薄，用不了多久，那裂縫便又會凍上。

    長樂醒在回去的馬車上。

    她躺在銜池膝上，是以剛醒過來，銜池便立刻發(fā)覺，扶住她的頭問：“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長樂搖頭，按著額角坐起來，“我怎么了？”

    銜池不太自然地移開視線，“你說難受，而后就暈過去了。”

    好在長樂對她沒有絲毫懷疑。

    她短暫“睡”了這一會兒，將阮元修忘到腦后，心情反倒好些了。

    銜池是她接出來的，自然也得她親自送回去，不然皇兄下回連東宮的門都不會讓她進(jìn)。

    長樂身邊的宮人都是圣人把過關(guān)的，沒人會陪著她胡鬧，所以她見阮元修都是偷偷溜出來。如今將銜池送回去，也就只剩下她自己。

    她好端端走在宮墻下，因著沒心情遮掩，路過的一隊(duì)宮人認(rèn)出她，齊齊停下行禮，等她先行。

    她步履如常走了過去，卻突然一陣喘不上氣，不由得停下步子，扶著宮墻平復(fù)了一陣兒。

    長樂皺著眉，使勁兒按了按胸口。

    好像有什么堵在那兒。

    銜池先回了自己那處偏殿，蟬衣不知去了哪兒，她那兒剛好沒人。她在院子里張望了一圈，試探著小聲叫了一聲：“青衡？”

    沒人應(yīng)聲。

    銜池嘆了一口氣，剛轉(zhuǎn)過身，卻見有人半跪在自己身后，隔了約莫五步遠(yuǎn)。

    銜池嚇了一跳，突然明白過來為什么叫影衛(wèi)——跟影子似的，無聲無息的。

    她確認(rèn)了一遍：“青衡？”

    “屬下在。”

    銜池清了清嗓子，“太子殿下知道方才發(fā)生了什么嗎？”

    這決定了她是先換身衣裳再去找寧珣，還是立刻就去。

    青衡深呼吸，維持住面上的恭敬：“屬下分身乏術(shù)。”

    他的任務(wù)是保證她的安全，必要時聽她差遣，又不是去監(jiān)視她的。

    ——若非殿下有令在先，方才她和沈世子在馬車上時，他甚至想將這兩人一并殺了。

    銜池點(diǎn)頭，也是，他也沒空回來傳消息。

    那她就可以過會兒再去書房了。

    不過她還是不放心，又囑咐了一遍：“一會兒我自己去找殿下，你不必提前稟給他。”

    青衡應(yīng)了一聲“是”，原以為她是在打什么算盤——她身邊沒有可用的人，要真有什么事兒，走投無路沒準(zhǔn)會吩咐自己去做。

    “姑娘若有吩咐，盡可以交給屬下。”

    他這時候自然不會稟告殿下，等他查明她確實(shí)有二心，再一舉告發(fā)。

    青衡等著她開口，沒成想她只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便進(jìn)了屋。

    青衡忍了忍，深吸了一口氣。

    他高低也是個統(tǒng)領(lǐng)，叫他出來，就為了問這一句？

    ……他還不如爛在屋檐上。

    銜池?fù)Q好衣裳，才去了書房。

    書房的門半掩著，能看見寧珣著一身玄底金蟒袍，正坐在書案前，單手握著書冊，專注看著。

    她還沒想好該怎么跟他開口——尤其在看見他的這一刻，竟沒來由地開始心虛。

    見他沒注意這邊，她在心底飛快換了好幾種說辭，躡手躡腳地，抬腳要邁過門檻卻又收回來，往往復(fù)復(fù)，猶豫了許久才在心里嘆了口氣。

    伸頭縮頭都是一刀。

    她最后一次抬腳，還沒邁過去，書案前專心看書的人倏地抬眼望過來，向后一靠，話音懶散，似是隨口問道：“舍得回來了？”

    銜池冷不丁被嚇了一跳，一腳踏空下去，還好扶著門，只身形虛晃了一下。

    這一幕似乎有些熟悉。但她來不及細(xì)想，抬頭對上寧珣視線，干笑了兩聲：“殿下這話，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出去了多久。”

    寧珣輕笑了一聲，放下手中書卷。

    她方才在門前踟躕了半天，要進(jìn)不進(jìn)的，以為他是瞎了不成。

    身上的衣裙也不是出門那套。

    剛回來就急著換衣裳，又猶猶豫豫，一副有口難言的樣子，不用她說，他都知道她剛剛見過誰。

    他朝她伸手，銜池兩步走上前，剛將手搭上去，眼前便是一轉(zhuǎn)，直接坐到了他腿上。

    他揉捏著她指腹，“見過阮元修了？”

    銜池點(diǎn)點(diǎn)頭，阮元修的事兒總歸好開口一些，便先講給了他聽。

    寧珣并不太意外。他第一回見阮元修，便猜到了今日結(jié)局。

    世間事本就有舍有得，阮元修取舍如此，長樂既然愿意成全，旁人也沒什么好說的。只是叫長樂平白難過一場。

    阮元修的事兒說完，他將她往身前抱了抱，耐心問她：“還有么？”

    銜池頓了頓，“還……見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