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很是在意的那些東西，也變得隨意了許多。

    連著平時的習(xí)慣，也與靜嬪越發(fā)相似。

    有的時候長星瞧見蘭嬪，甚至?xí)蛔杂X的有些恍惚，不知眼前的人到底是蘭嬪還是靜嬪。

    喪鐘響得突然。

    長星手中的針線一頓，蘭嬪也是睜開了眼睛，她凝神聽著，不知過了多久，喪鐘停下，她方才開口道：“國喪，圣人……駕崩了。”

    那是一種很是古怪的語氣。

    好似有些在意又好似全然不在意。

    長星聞言手中的針線停下，好似想到什么轉(zhuǎn)頭看向蘭嬪，“從前先皇駕崩，是如何安置后宮嬪妃的？”

    蘭嬪明白她真正想問的是什么，她隨意的靠在搖晃的躺椅上含糊道：“大約是不會繼續(xù)留在宮中了，去給那老皇帝守陵也算是個好去處。”

    長星心里一陣難過，“那往后連我也不能陪在娘娘身邊了。”

    蘭嬪擺擺手，“就算是碰上國喪你那婚事只能暫時擱置，可依著魏侍衛(wèi)對你的心思，就算還不能成婚也會尋了由頭將你帶出宮去，到時候你若是得了空，想去瞧瞧我也是方便。”

    “也對。”長星細(xì)細(xì)一想好像確實是這個道理，神色也是松緩許多，“到時候若是您缺了什么可記得要同我說，我去瞧您的時候便都一同帶上，外頭定是要比宮中方便許多，省得還要看那些外頭采買的宮人眼色……”

    她說著這些話的時候，手壓在繡籃上，頭微微仰起，嘴角還帶著笑意，顯然已經(jīng)有些向往那樣的日子。

    到底是不用繼續(xù)留在宮中，比起現(xiàn)下定是能多些自由。

    蘭嬪卻只是倚在那躺椅上，不管她說什么，都只是輕輕應(yīng)下。

    圣人駕崩，舉國同悲。

    宮中一切事物都換成了黑白兩色，宮人們也盡數(shù)穿上黑白喪服，一眼望去，這紅墻青瓦下，除了黑就只剩下了白。

    能聽到的也只有陣陣不知真心還是假意的嗚咽哭聲。

    整座皇宮都籠罩在了一種極為刻意的悲戚氛圍中。

    再見到魏清嘉的時候，是國喪之后的第五日。

    他來的時候快入夜了，午后已經(jīng)陰沉得厲害的天終于是按耐不住的下起了瓢潑大雨，長星剛把外頭晾曬的衣衫收了進(jìn)來，被雨淋濕了半邊身子。

    或許是天氣陰沉，蘭嬪用了晚膳便早早歇下，冷宮里只能聽到外頭的淅瀝雨聲。

    魏清嘉就是在這個時候頂著大雨來找她的。

    長星一開始的時候只瞧見了一道模糊的人影，還以為是看錯了，等到人跑到跟前來，長星方才辨認(rèn)出他來。

    魏清嘉身上的衣衫都已經(jīng)濕透了，臉色也蒼白得嚇人，長星只以為他是凍著了，便一邊埋怨著天氣，一邊拉著他要往屋里去。

    可魏清嘉卻用雙手扶住長星的肩膀，用布滿紅色血絲的眼睛很是認(rèn)真的看著她道：“長星，我有話要問你。”

    長星很少見到魏清嘉用如此嚴(yán)肅的語氣同她說話，也意識到了大約是出什么事情了，有些不安的點了點頭。

    “倘若我現(xiàn)在是都沒有了，沒有云妃這個姑姑，也不是尚書府的嫡子，就是一個尋常百姓，你還會愿意同我成婚嗎？”

    他一字一頓的說著，目光始終鎖定在長星身上，沒有挪動分毫。

    “那是自然。”長星沒有猶豫，心頭卻生出了幾分不安來，她攥緊了衣袖道：“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兒，你也應(yīng)當(dāng)要告訴我才是。”

    魏清嘉猛地將眼前人拉入懷中，緊緊的將她禁錮在懷里，好似只有這樣才能讓他極度痛苦的情緒稍稍平復(fù)。

    這些日子，他經(jīng)歷了太多。

    長星雖說不知到底發(fā)生什么事情，可頭一回見到他如此失態(tài)的模樣，也能猜出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便沒再詢問，只輕拍著他的后背安撫著他的情緒。

    不知過了多久，魏清嘉再度開了口，聲音顫抖卻清晰道：“長星，我現(xiàn)在……就只有你了。”

    魏家倒了。

    或許這一切早有預(yù)兆。

    從云妃病倒開始，或者說從周景文起了退婚的念頭開始，魏家就已經(jīng)是一步步的走向沒落。

    云妃過世之后，接連著又是圣人病倒。

    周景和徹底把控了朝政。

    魏家同云妃原是一脈，云妃得勢時受了不少裨益，如今倒了，又怎么能獨善其身？

    魏清嘉也并非全然不知。

    只是卻未曾想過這一切來得如此之快。

    十三日前他父親因那樁牽連甚廣的貪墨案入獄時，他就知道那定是這位儲君的手段，他深知父親品行，是萬萬不會沾染此事。

    他知事到如今若是還想保全父親，唯有面見圣人，道清原委方能有一線生機(jī)。

    可奈何圣人病重，再加上太子有意阻撓，他在承文殿外守了兩天兩夜，卻始終不得見天顏。

    那日拂曉，他正覺頭昏腦脹，幾欲暈厥之時，忽的聽見承文殿中一聲悲慟喊聲，方才猛然清醒，圣人駕崩了。

    他無聲的張了張嘴，guntang的淚珠隨之滑落，心早已亂做了一團(tuán)，踉蹌著往前走了幾步，撞上一道身影，抬眼看去，正是周景和。

    “魏侍衛(wèi)是在為父皇哭，還是在為魏行哭？”他陰鷙的眸子里隱含著幾分笑意。

    魏清嘉微微曲著身子，盡可能不卑不亢道：“臣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不明白？”他將放在魏清嘉身上的目光移開，往前邁了一步，恰好靠近魏清嘉耳邊道：“你父親可比你懂事多了，自盡認(rèn)罪的時候，可沒含糊。”

    魏清嘉臉上勉強(qiáng)維持的體面終于是一寸寸裂開，他轉(zhuǎn)頭死死盯著眼前的人，“你說什么？”

    可周景和并無興致與他解釋什么，只讓他若是不肯信可以去御史臺細(xì)問。

    魏清嘉恍若被抽去了魂魄，嘴里一直念著不可能，又慌亂的往御史臺跑去，那日不少宮中人都瞧見他這副狼狽不堪的模樣。

    有人側(cè)目，有人禁不住小聲議論，更有知道其中內(nèi)情認(rèn)為這位魏尚書的嫡子已經(jīng)是徹底沒了依仗的人對著他指指點點。

    可魏清嘉都是恍然未覺。

    他只念著父親的事，可到頭來，他只得到一句冰冷的“死了”。

    甚至于尸身都沒有。

    他央求著那些人，聽他們嘲諷，任由他們恥笑，受他們羞辱……

    最后才告訴他，原來他父親的尸身已經(jīng)被焚燒干凈。

    罪臣的尸身，太子殿下說不必留著。

    竟是尸骨無存。

    第34章

    ◎“你要將她帶出宮去？”◎

    魏母聽聞，當(dāng)夜便自縊于房中。

    魏清嘉雖然悲痛至極，可奈何如今的魏府之中只剩下他這個頂梁柱，也只能強(qiáng)撐著為雙親cao持喪事。

    魏家?guī)紫χg敗落，魏清嘉也不得不想到長星。

    倘若她已經(jīng)不愿追隨，那自然也應(yīng)當(dāng)要成全她自由，若是她還愿意成婚，魏清嘉便想先將人接來魏府。

    免得再生事端。

    長星得知他短短幾日雙親皆亡故也不禁紅了眼眶，認(rèn)真道：“魏郎，長星從不是嫌貧愛富之人，不管魏家如何，我亦是愿意追隨。”

    魏清嘉的心徹底安定下來，眼里星星點點，終于是有了些光亮。

    外頭雨勢稍小，長星取了把傘陪魏清嘉去東宮請示。

    從前魏府繁盛，也沒有用得上她的地方，她更愿意留在冷宮多陪陪蘭嬪，可如今魏家敗落，魏清嘉應(yīng)當(dāng)是更需要她的。

    她也想陪在他身邊，陪他熬過這一程。

    圣人殞命，長星再怎么說也是宮女的身份，若是要出宮去，應(yīng)是要過了周景和這一關(guān)。

    想到周景和，魏清嘉原來心里也是有些不安，擔(dān)心他故意刁難。

    可他與長星的婚事是圣人欽點，再加上他娶一個身份微賤的宮女再怎么說對于周景和而言也不算是壞事。

    他有何理由阻攔？

    離開冷宮之前，長星心底終究還是有些擔(dān)憂，又轉(zhuǎn)了頭回去取了當(dāng)初賜婚的那道圣旨，“總歸是圣人的意思，太子殿下若是刁難，我們便拿這圣旨與他說道。”

    魏清嘉接過圣旨點了點頭，又安慰道：“放心吧，會沒事的。”

    長星和他踏進(jìn)雨地里，輕輕的應(yīng)了一個“好”。

    若是不出意外，今夜就是她留在宮中的最后一夜了。

    等太子殿下應(yīng)允之后，她明日就能收拾東西離開。

    蘭嬪過慣了被人伺候的日子，沒了自個留在身邊估計很難習(xí)慣，長星早早便想著這一點了。

    她在御膳房那邊結(jié)識了個剛?cè)雽m的小宮女喚做芳苓的，每回見了她都說羨慕她在冷宮清閑自在。

    明日臨走前可要同芳苓好好說說，長星想著，自己手里還有些銀錢，到時候拿去給管事嬤嬤通通氣，這事應(yīng)當(dāng)就能辦成。

    她最近鮮少在外頭走動，也不熟去東宮的路，索性就只顧跟著魏清嘉，又是一路胡思亂想著，等到了東宮，天色已經(jīng)暗得徹底。

    雨依舊下著，無星無月，抬起頭來的時候瞧不見半點光亮。

    可東宮里頭卻是亮如白晝。

    東宮的宮人發(fā)覺來人是魏清嘉，神色都有些古怪。

    元堯卻是恭敬的走到二人跟前，“二位稍后，容奴才通傳。”

    說罷，便轉(zhuǎn)身推門進(jìn)去。

    不消多時，元堯推門出來，只恭敬道：“殿下請二位進(jìn)去。”

    魏清嘉微微點頭道：“多謝。”

    便牽著長星的手走了進(jìn)去。

    周景和在殿內(nèi)等他們。

    圣人剛剛駕崩，作為他身邊最為孝順的兒子，臉上卻瞧不出來分毫悲痛。

    依舊是有條不紊的處理著朝政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