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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留你到五更[無限] 第156節

    關于這些,任聆鳳其實是沒有多少恨的,因為像她這樣女人,在她那丈夫的老家還有很多。她心中唯一的不甘,就是沒能見一眼自己那未能活下來的孩子。

    那孩子是個男孩,故即使是死了,也能葬去丈夫家里的老墳山上,和任聆鳳不在一塊。

    可憐任聆鳳由于心中有憾,便未去投胎,成了個山野間的孤魂野鬼。

    直到二十年后,忽然有一行人來她墳前,為她立了塊墓碑。

    墓碑上有她的名字,有她的遺像,還有另外一個男孩的名字和照片。

    任聆鳳看著那個男孩,就不免想到自己的兒子,想距她死去已經二十年了,會不會她的孩兒已經投胎轉世,如今正是如今這個和她共在一個墓碑上的男孩呢?

    就算不是……難道不可以是嗎?

    任聆鳳承認,她是有過一瞬這樣的念頭。

    她太想念她的孩子了,她也太孤單了,若是能有個孩子陪著她,那該有多好?

    可是任聆鳳不是厲鬼。

    即便是如此凄涼地死去,死后又被夫家那樣對待,多年來無人掃墓供奉,她也都沒有怨恨過,她只是覺得可憐——可憐自己,也可憐那些與自己有著同樣命運的女人。

    更做不到對一個無辜的稚童痛下殺手。

    選了任聆鳳之墓,想借她手除去段文騫的人大概也沒想到,任聆鳳居然是這樣的一縷幽魂。

    要知道世間最易化作厲鬼的兩種人,一種是還沒出世就死的嬰孩,另一種便是這孕時亡故的女人了,偏偏他們選中的任聆鳳孤寂徘徊人間二十年,也仍未成為那索人性命的厲鬼。

    “我知道我跟在騫騫身邊對他不好,但我害怕他出事,就總是跟在他身旁看著些。”任聆鳳直起上身,過分青白的面容本有些可怖,然而她的內心卻比世上許多人都要純凈,“我只陪他上下學,沒進過他家。”

    一般人家會在家門口貼門神守護,這樣人家普通幽魂乃至厲鬼一般都是無法進入的,而哪怕沒有貼著門神,鬼無邀無故也不能入人戶。

    “邀”,是指邀請,即你主動邀請鬼,進你家屋子。

    “故”,是指聯系,譬如你撿了路上什么不該撿的東西,說了不該說的話,或是碰見了臟東西,家門又無門神庇佑,便會有邪祟跟在身后隨你進家。

    按理來說,段文騫的名字和都已經和任聆鳳在同一塊墓碑上了,還有“遺照”的存在,任聆鳳若是想跟隨段文騫進他家屋子,那簡直就像入無人之境,輕而易舉,可任聆鳳沒這樣做,她僅在段文騫每天上下學的十幾分鐘內陪在他身邊看護一下,看著他安全回家就夠了,別的時間絕不多加接觸。

    “我沒地方去,所以每天看著他回家后,就在他家樓下守著,遠遠的望著,也覺得滿足……”

    說這些話時,任聆鳳唇角掛著笑,如同每位母親談起自己孩子時那樣欣喜,不過說到后面,她眉宇間添了幾分凝重,聲音也低了下去:“騫騫那邊,目前好像我就是他唯一的危險,但他mama……”

    任聆鳳守在段文騫家門外時,能見到進出段家的所有人,這其中,自然就包括了段文騫的母親段丹眉。又由于任聆鳳不是人,她能看到的東西,也肯定要比普通人多。

    因此,任聆鳳能瞧見,那個扒在段丹眉腳邊的鬼嬰——這還是四天前的事。

    現在這個鬼嬰,已經爬到了段丹眉肩頭。

    人類脆弱重要的脖頸,如今全都掌握在一雙稚嫩卻恐怖的小手之中。

    要知道任聆鳳不忍對段文騫下手,是因為她雖已死去,卻仍知善惡,仍記得做人時的應遵循的道德倫理,可鬼嬰從未來過人世,他們沒看過這世界一眼,還不知曉如何分辨善惡時就已死去,任何心中充滿的全是被拋棄的委屈、痛苦、不甘和憎恨,所以他們往往只憑喜好行事。

    而對于他們來說,有什么是比能擁有一個母親,更會讓他們感到滿足和幸福的事呢?

    段丹眉活著無法做鬼嬰的母親沒關系,她死了就可以了。

    任聆鳳不清楚段丹眉是怎么招惹上這個鬼嬰的,許是段丹眉以前打過胎,或又是別的什么原因,但這都不是目前最要緊的事,最要緊的是:段丹眉就快死了。

    段文騫能安穩的活到現在,得益于任聆鳳怨氣不重。然成也蕭何敗蕭何,任聆鳳怨氣不重,就意味著她無法打破陰陽兩界的界限,影響到現世內的人,她縱然知道段丹眉有危險,卻也無法將這樣的危險直接告訴給段丹眉,讓她自救。

    任聆鳳唯一能做的,便是影響段文騫的夢境,昭示他段丹眉有危險,讓段文騫提醒段丹眉小心。

    都說母子連心,任聆鳳有危險,段文騫其實隱隱約約能感知到一些,可惜他年紀太小,并不懂如何要將夢境里看到的那些事轉述給段丹眉。

    況且就算他一五一十的說了,段丹眉也不會信。

    這孩子肯定又是覺得自己被冷落,所以才會編造出出這些奇奇怪怪的話,以此來吸引大人的注意力——昨天晚上接到兒子打來的那個電話時,段丹眉就是這樣想的。

    “mama今天晚上要加班,沒法回家。”段丹眉嘆著氣,將耳機聲音調低了些,畢竟段文騫哭的太大聲了,“騫騫你聽話啊,要是害怕的話就讓張阿姨或者你溫叔叔和你一起睡。”

    “我沒有怕啊,mama我真的夢到了!我夢到有個很恐怖的娃娃纏著你,她想和我搶你!”

    “mama你要相信我,我沒有撒謊!”

    “……求求你回家好不好?”

    段文騫握著手機哭得直抽抽,都開始打嗝了,聲音也含含糊糊講不清晰的,大概只有段丹眉能聽懂他的意思。

    說實話,兒子哭得這么慘段丹眉也心疼,但公司這邊有個策劃案今晚就得加緊改好發給甲方,她分身無術實在回不了家,再說那些什么神神鬼鬼的事,段丹眉向來不信。當然她也反思了,覺得也許是自己最近真的沒怎么陪兒子,等忙完這一陣,她就帶段文騫出去旅游,好好玩上幾天。

    段丹眉捏捏眉心,軟聲哄道:“好了騫騫,別哭了,讓你溫叔叔接電話。”

    段文騫見自己說了這么久都沒能勸段丹眉回心轉意,又想著平時mama好像是比較聽溫叔叔的話,就把手機轉交給了溫存葉,還囑咐道:“溫叔叔,你幫我叫mama回來好不好?”

    “好好好,我幫你說說啊。”

    溫存葉依舊是那副耐心的慈父模樣,拿過電話后,他也確實幫忙勸了:“眉眉,你那里真的很忙嗎?騫騫哭的厲害,要不你回來看看?”

    “回什么?我們今晚估計要通宵呢。”段丹眉十分無奈,“公司里還有那么多同事在,我一個人回去像什么話?你叫張阿姨趕緊把騫騫哄著睡了,他明天還要上課呢。”

    “行吧,那你注意身體。”

    “嗯,掛了。”

    段丹眉急匆匆結束通話,像是不耐煩和溫存葉多說幾句,可溫存葉卻心情大好。

    而段文騫看到溫存葉臉上的笑容,還以為他成功說服了段丹眉回家,就抓著他的袖子,滿臉期待的問:“怎么樣,溫叔叔?我mama要回家了嗎?”

    溫存葉很想說許多惡毒的話,刺激這個和他沒有絲毫血緣關系的孩子哭得更慘,不過家里還有個張阿姨,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前,他最好還是繼續當好這個繼父吧。

    故溫存葉依舊耐著性子,點頭說:“是,她忙完了就馬上回來。”

    段文騫聽過這樣的話太多次了,多到他一聽就知道溫存葉是在欺騙自己。既然他求都求了,段丹眉卻不聽,那就只有鬧了——以前鬧上個十次,段丹眉總會有一兩次順從他的。

    段文騫希望這回也能如此。

    于是他往地上一坐,蹬著腿便開始哭嚎撒潑:“我不要!”

    “我不!我不!我要mama現在就回來!哇嗚嗚……”

    許多大人,看到非自己血親相關的熊孩子哭鬧成這樣,肯定會想一巴掌抽上去叫他學乖安靜,哪怕是自己親生的,鬧得狠了恐怕也都會有這種念頭。

    然而此時的溫存葉心境卻格外平靜,連他都驚嘆自己的好脾氣,或許是他知道這對母子命不久矣的緣故吧。

    溫存葉保持著溫文儒雅的淺笑,去保姆房叫來張阿姨,讓她去哄段文騫睡覺,自己則回了主臥室,將門一關,把所有嘈雜隔絕在外。

    那邊段文騫哭鬧了半天,張阿姨做不了主,溫叔叔也勸不了mama,就重新打開手機,決定對著mama哭,結果段丹眉的手機卻打不通了。

    毫無感情的機械語音在告訴他:您撥打的用戶正在通話中,請稍后再播。

    “喂?”

    “mama……嗚嗚……”

    小孩的嗓音又低又啞,明顯是哭很久了。

    “騫騫,mama真的很忙。”段丹眉深吸一口氣,拿出最后的耐心好言好語和段文騫說話,“你再這樣mama就要生氣了,你明天還要上課,趕快去睡覺,mama忙完就回來。”

    電話那端的小孩默不作聲,吸著鼻子繼續哽咽。

    段丹眉抿了抿唇,段文騫不作聲她也不知道再說些什么,仰頭看了一眼坐在其他工作位上埋頭工作的同事,她也不敢滑水摸魚,又把電話掛了。

    “嗚……咯咯咯……”

    只是在掛斷電話的那一瞬,段丹眉好像聽見耳機里原屬于小孩抽泣的哭聲,忽然之間變得扭曲起來,像是在笑?

    段丹眉無法確定,她電話掛的太快了,她也沒時間把精力放在這里,疑惑了幾秒便將注意力重新轉回面前的電腦上。

    可惜她兒子好像沒打算放過她。

    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機又滴滴地響了起來,專門為段文騫設置的鈴聲使得段丹眉不用看手機屏幕也能知道這個電話是誰打來的。

    今晚她本來就忙得焦頭爛額,段文騫又這樣接二連三打斷她的工作,段丹眉的好脾氣徹底告罄,她接通電話,大喝一聲:“段文騫!”

    “mama……嗚嗚……”

    電話里依然是可憐委屈的哭聲,小孩凄涼地哀求道:“mama……我想和你在一起……你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段丹眉以為這是段文騫要她回家的意思,她沒說好也沒拒絕,暴躁地罵道:“你怎么那么不聽話?mama說了mama要上班!”

    “嗚嗚……可是我好想你……”

    小孩又哽咽了兩聲,沒等段丹眉再開口教訓,小孩的聲音忽然變得十分正經,嫩生生地問:“mama,我來找你了,你可以幫我開開門嗎?”

    兒子找到她公司來了?

    段丹眉的第一反應是這個。

    出于愛護兒子的心,她聽見小孩這么說,想也沒想就立馬起身,踩著高跟鞋往大辦公室門口,伸手握住門把將門一拉。

    門外當然是什么都沒有,只有一股沁涼的夜風,如同尸體冰冷的指尖,陰嗖嗖撫過人的面龐。

    也是這股子陰冷,叫站在走廊上的段丹眉瞬間清醒了過來——不對,開門,開什么門?大辦公室的門又沒鎖,誰隨便一拉就能進來了,而且這里是十九樓,她要去一樓還得乘坐電梯呢,一樓那邊還有前臺在,段文騫讓她開哪門子的門?

    更何況,段文騫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公司在哪啊?

    全家人僅有溫存葉知道,可溫存葉根本不會在這種時候帶段文騫過來打擾她。還是說這次段文騫實在哭得厲害,溫存葉被他鬧得沒辦法了?

    “騫騫,你怎么過來的?”

    段丹眉開口詢問,但是電話中無人給她回應。

    她又低頭看向手機,卻愕然發現屏幕顯示她并未處于通話狀態中。

    段文騫把電話掛了嗎?

    段丹眉點開撥號界面,想把電話打回去,只是她正欲落下的指尖,在瞧清通話歷史記錄的那一剎,猝然僵住了——通話歷史記錄上,她和段文騫,今晚只有過一次通話。

    并且,那是那是十分鐘以前,段文騫第一次給她打電話的時候了。

    可后面……她不是還接了段文騫的兩個電話嗎?

    段文騫還讓她給她開門來著……

    段丹眉百思不得其解,莫名其妙地望著手機屏幕,她不知道是因為走廊太空曠中央空調的制熱效果不太好,還是由于剛剛吹過她面龐的那股冷風,總之她現在身上有些冷,仿佛有雙冰冷的小手擱置在她的脖頸處,凍得她寒毛倒豎。

    等等……

    現在已經入冬了,公司大樓里都開啟中央空調了,所以走廊和辦公室的窗戶基本上都是關閉的,在這樣密閉的環境中,她怎么會感受到有冷風吹過?

    段丹眉咽了咽口氣,她再怎么不信鬼神,此時也感覺情況有些不對了,段丹眉攥緊手機,剛要折返回大辦公室,突然間聽到電梯那邊傳來“叮”的一聲,告知她,有人搭乘電梯上來了。

    問題是電梯門打開之后,里頭卻是空蕩蕩的,毫無人影。

    段丹眉瞧著這一幕不覺得害怕,因為真正讓她覺得詭異恐懼的,是在電梯打開的那一瞬,手機也隨之震動,彈出了一條沒有號碼顯示,也不知是誰發來的短信:

    【mama,我來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