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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爹是當(dāng)朝首輔 第79節(jié)

    東西兩面廂房,西邊作為庫房,東邊隔成兩間,給郝師傅和他的學(xué)徒居住,前院的倒座房住伙計,后罩房三間作為庫房,兩間留給攜帶家眷的伙計。

    許聽瀾使了兩個力大的小廝過去,懷安又從牙行雇了幾個工匠和力工,找了個宜破土的吉日直接開工。并讓身邊的長興守在工地,方便有事跑腿傳話。

    懷安驚喜的發(fā)現(xiàn)娘親在有意無意的培養(yǎng)他的經(jīng)商才能,并很好的利用了這一點,來對付老爹。

    沈聿不敢否定妻子,又不敢對兒子放任不管。因此每天都要把他拎到眼前,問他在做些什么。幾番下來,發(fā)現(xiàn)他做事有條有理,不禁刮目相看。

    “真是長大了!”沈聿感嘆道。

    “當(dāng)然啦!”懷安是給點顏色就能開染坊的性子,黑黑的眸子亮如星辰。

    “爹,我已經(jīng)八歲了,您也要開明一點,不要再把我當(dāng)小孩子了,要適當(dāng)放手,多給我一些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畢竟我不是出去玩啊,我是在做正事,除了有意義還很賺錢,除了賺錢還很雅致,除了雅致……”

    沈聿扶額,還是那么聒噪。

    左右不放心,索性讓他將一應(yīng)文書拿來,一張一張的檢查核對。發(fā)現(xiàn)除了官府文書上署得是家仆的名字外,所有私人契約的畫押處,都龍飛鳳舞的簽著一個碩大的名字——許三多。

    牙根癢癢,很想揍人,但又找不到理由……

    沈聿信手從書架上抽出一本《論語》,聽話的孩子不好生,揍人的理由還不好找嗎?

    懷安瞳孔放大,一言不合就提問,老爹不講武德啊!!

    “等等等等!”懷安大難臨頭高舉白旗:“爹,我這幾天忙得都快忘光了,您好歹給我點時間溫習(xí)一下!”

    沈聿從善如流,板著臉給他下達了最后期限:“十天以后我再查你。”

    懷安眨眨眼:“十五天……”

    被老爹一瞪,閉上嘴,不敢再討價還價。

    懷安暗暗嘆氣,老爹最近越來越兇,不知道是因為朝廷里的糟心事兒太多,還是更年期提前了二十年。

    總而言之,為了不挨無妄之揍,懷安不得不在學(xué)業(yè)上多費一些精力。

    事實證明,求生欲的確可以激發(fā)無限潛能,啃了半年久攻不下的《論語》,居然在二月上旬用了十天時間一字不落的背完了,連狗爬一樣的字體筆劃也根根豎了起來。

    沈聿挺驚訝的,甚至一度懷疑自己之前的教育方式出現(xiàn)了大方向的錯誤,耽誤了一個欠揍的孩子享受完整的童年。

    背完最后一篇,懷安長長松了口氣,他自己都感到意外,他生活在神童堆里太久,幾乎已經(jīng)忘了,原來他只是個普通人,不是智障。

    這下看老爹還怎么找茬!

    “所以……”沈聿捻著佛珠,發(fā)出靈魂拷問:“你這半年都在干什么呢?”

    小孩子讀不好書無非兩個原因,既然不是真的愚鈍,那就是態(tài)度不端了。

    懷安張口結(jié)舌,心虛地賠笑道:“爹,這中間一定有什么誤會。”

    “什么誤會?”沈聿愿聞其詳。

    懷安絞盡腦汁找了個好借口:“厚積薄發(fā)呀,沒有半年的厚積,哪里來的薄發(fā)?”

    他都這樣說了,做父母的,總不能否認(rèn)孩子努力積累的成果,非說他是臨時抱佛腳吧。

    果然,沈聿面色稍霽:“你這不是很明白嗎?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fā)。以后不要一讀書就叫苦叫難,學(xué)問是慢慢積累的過程,沒有一蹴而就的道理……”

    懷安松了口氣,腦袋一點一點乖乖應(yīng)下,案頭上的書也終于換成了《孟子》。

    即便一本《論語》都要耗費半年時間,沈聿仍是倍感欣慰,因為他四歲開蒙的兒子,終于在八歲高齡,讀到了蒙學(xué)的最后一關(guān)!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第81章

    綿延數(shù)日的細(xì)雨沖走了庭院里堆積的塵土, 秋日里碩果累累的柿子樹依然還是光禿禿的。

    懷安跪坐在椅子上,扒著半開的窗戶往外看,吮吸沁人心脾的泥土香氣。早春時節(jié), 人總是懶洋洋的,想發(fā)呆,想睡覺。

    他人在翰林院,魂早已飄出窗外。不知道書坊修繕的怎么樣了?郝大爺沒有再護著他那些不讓扔的廢品, 朝力工們發(fā)脾氣吧?中午不想吃衙門里的飯菜,想吃街上那家羊rou鍋貼……

    沈聿伏案批公文,謝彥開站在值房門口, 望著淅淅瀝瀝的珠簾, 舒展四肢:“立春三場雨, 遍地都是米。”

    轉(zhuǎn)身來沈聿的桌前, 輕“咦”了一聲:“懷安終于換書了?”

    懷安好似被戳了一刀,苦著臉從窗臺上“爬”回桌案邊。苦大仇深的對著眼前攤開扉頁的《孟子》。

    他們這樣的人家,往往在蒙學(xué)期間就要要求孩子通背《四書》了, 按照朱子規(guī)定的順序, 是先讀《大學(xué)》,次讀《論語》,再讀《孟子》, 最后讀《中庸》, 但老爹教他的順序,《中庸》是在《論語》之前的。

    《論語》全文一萬一千多字, 《孟子》全文三萬五千多字!當(dāng)然, 作為科舉用書, 他手里的版本是被本朝太*祖皇帝大幅刪減之后的,只有一萬九千余字。

    懷安雙手合十, 感謝太*祖皇帝!

    “但是一萬九千多字也還是太多了……”懷安支著腦袋,一副消極怠工的樣子:“要是只有九千個字豈不是更好。”

    “一個字都不讀豈不是更好?”沈聿道。

    “對哈。”懷安臉皮厚的可以蓋城墻。

    沈聿真的很想揍人,可他時刻提醒自己要做一個慈父,只得對著窗戶深吸口氣,將他叫到身邊來,一字一句的講解經(jīng)義、句讀,從第一篇“孟子見梁惠王”開始,講到“何必曰利”。

    然后讓他復(fù)述一遍。

    這倒難不倒懷安,他記憶力不好,理解能力還是不錯的,每次都能七七八八的復(fù)述出來。這也是沈聿懷疑他態(tài)度不端的證據(jù)之一。

    “你好好把這段背完,散衙后咱們?nèi)ソ稚瞎涔洌I炒栗子和冰糖葫蘆。”沈聿道。

    懷安兩眼放光,高高興興背書去了。

    謝彥開看在眼里,笑著搖頭,每天看著同僚兼好友為了教孩子,威逼利誘用盡渾身解數(shù),直感嘆“可憐天下父母心”。

    正欲打趣幾句,只見沈聿身邊的一個書吏從外面疾步進來,對沈聿道:“大人,出事了。”

    沈聿抬起頭:“龐潛和楊璠?”

    “都不是。”書吏道:“是兵部的陳郎中被北鎮(zhèn)撫司的人給抓了,說他欺天謗君,禍亂人心。”

    懷安倏然起身,手里的書掉在了地上。舅公下了詔獄?!

    沈聿微微閉目,緩了半晌。面沉似水卻不帶一絲錯愕,仿佛早有預(yù)料一般。

    發(fā)生日食之后,舅舅瞞著他上了那到奏疏,結(jié)果如泥牛入海,并沒有掀起一絲波瀾,沈聿一度私懷慶幸,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結(jié)果年后兩位同門上書,引起吳琦的報復(fù),連舅舅一起牽連進去。

    春寒料峭,門外突然起風(fēng)了,又冷又鋒利,像小刀一樣直往脖子里鉆。

    “明翰……”謝彥開神色黯然,有些擔(dān)心的看著他。

    沈聿朝他看了一眼,終是一句話也沒說,回頭去叫兒子:“懷安,跟爹走。”

    話音剛落,已大步走向雨中。

    “謝伯伯,我們先走了。”懷安不忘跟謝彥開打了聲招呼。

    謝彥開從檐下?lián)炱鹨话褌悖┥磉f到他的手里:“懷安不要怕,跟著爹爹不要亂跑。”

    懷安點點頭,將書本收進書包,也顧不得打傘,快跑幾步去追老爹。

    李環(huán)跑到庭前:“老爺,有何吩咐?”

    “備車,去陳家。”沈聿道。

    yin雨霏霏,大街上行人稀少,車夫駕著馬車行駛得飛快。懷安心慌意亂,卻不敢開口說話,打擾老爹思考。

    不一會兒就到了陳宅大門前,沈聿對懷安道:“留在車上等爹爹可好?”

    他不想讓兒子看到陳家上下的愁云慘霧。

    懷安搖搖頭:“爹,您把我?guī)е桑也粫o您添麻煩的。”

    沈聿心頭一軟,抬手?jǐn)Q一把兒子的臉,轉(zhuǎn)身下了馬車,懷安也跟在后頭跳下來。

    李環(huán)上前敲門,敲了好半晌,才有個門房的老仆打開了一條門縫,看到沈聿,仿若看到了主心骨,急急忙忙請他進去。

    沈聿牽著懷安快步往里走,一邊問:“家里怎么樣?”

    “您可算來了,”老仆道,“太太剛剛得知消息,險些昏過去。”

    沈聿來到上房,只見府里的下人們噤若寒蟬、如臨大敵,年紀(jì)大些的孩子圍著祖母寬慰,小一些的嚇得直哭。

    陳甍還算鎮(zhèn)定,見沈聿到了,上前對表叔講明來龍去脈:“祖父今天照常上衙,晌午時長隨回來報信,說是被幾個錦衣衛(wèi)拿著上諭直接帶走。”

    與沈聿了解的情況大致相同。

    懷安聽得心驚rou跳,詔獄是什么地方?任誰進去了,不死也要脫層皮。

    可他眼下除了寬慰舅婆,什么也做不了。事實上,沈聿此時比兒子好不了多少,同樣形同困獸。

    安撫好舅母的情緒,沈聿把懷安留在陳家,輾轉(zhuǎn)去文華殿見鄭閣老,鄭遷顯然已經(jīng)得到消息,進宮面圣去了。

    他便一直在值房里等,等到鄭遷回來,脫下外頭的毳毛大氅,才站定向他行禮。

    “你都知道了。”鄭遷道,不是問句。

    沈聿沒接話,算是默認(rèn)。

    鄭遷接著道:“三年前我在信里告誡你,讓你韜光養(yǎng)晦,克制忍耐,去歲回京,我當(dāng)你長進了不少,怎么遇事又急躁起來了?”

    鄭閣老待人溫吞圓滑,唯獨對沈聿直來直去。

    沈聿也暗怪自己慌了神,臉上浮躁之色漸退:“恩師進宮面圣,見到圣駕了嗎?”

    鄭遷遠(yuǎn)遠(yuǎn)將左右支開,掩上值房的大門,才對他說:“我如今就算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索性默認(rèn)下來,讓陛下認(rèn)為我是幕后主使。”

    沈聿一驚:“恩師……”

    鄭遷微微頷首:“這是唯一保護他們不受酷刑的辦法了。”

    皇帝想讓他們供出幕后主使,如今“主使”自己站出來了,也就沒有必要再用刑了。

    沈聿是關(guān)心則亂,如今穩(wěn)下情緒,瞬間就明白了恩師的用意。鄭遷在賭,拿自己半年來對皇帝的殷勤侍奉、拿自己兢兢業(yè)業(yè)積累的政績官聲、拿皇帝喜好制衡的多疑敏感作為籌碼在賭。

    贏了,則獄中三人性命可保,也讓滿朝文武看看,吳浚并非不可戰(zhàn)勝。

    輸了,沒關(guān)系,身后無數(shù)門生群起而攻之,大不了再鬧一次百官哭門,大家同歸于盡。

    “文死諫,武死戰(zhàn),本就是你我職責(zé)所在。”鄭遷又叮囑道:“但你要時刻記住自己的身份,你是祁王府上的講官,你的一言一行,都會被當(dāng)做是祁王的意思。所以無論發(fā)生任何事,哪怕是為師被下詔獄,你都不可輕舉妄動,韜光養(yǎng)晦,明哲保身。”

    沈聿蹙眉:“學(xué)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