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爹是當(dāng)朝首輔 第75節(jié)
“我沒有道理,你有道理!數(shù)九寒天的,誰家不穿冬衣?”周掌柜道:“我沒空跟你掰扯,叫你怎樣擺,你就怎樣擺。” 他不等玲瓏說話,一邊下樓,一邊嘴里嘟囔:“女人家家的,還反了天了?” 迎面就碰到了許聽瀾。 “喲,太太來了!”周掌柜躬身道:“小人忙昏了頭了,沒能出去迎您,您別怪罪。” 許聽瀾無可無不可的:“照管好生意才是首要的,迎不迎的都在其次。” 周掌柜道:“太太說的極是!” “你們在樓上吵什么?”許聽瀾問。 “小丫頭不懂事,非要把春天的衣裳擺到最顯眼的地方。”周掌柜道:“這不是開玩笑嗎?三月四月才穿的衣裳,現(xiàn)在擺出來干嘛?” 懷安聽懂了,忽閃著大眼睛:“新品衣裳不都是要提前一個季度擺出來嗎?考究的人家總要提前做好,變天的時候拿出來直接穿。” 周掌柜一愣。 許聽瀾笑道:“你聽到了?” 周掌柜忙解釋道:“小人從前只做綢布生意,沒想到這些……” 許聽瀾沒接話,繼續(xù)往樓上走。 周掌柜訕訕跟在后頭,又覺得哪里不對,人家小丫頭甚至沒做過生意,眼前的小東家也才八歲,他們都想到了,為什么自己沒想到呢?非但沒想到,還不采納人家的意見,還被東家撞了個正著。 想到這層,周掌柜自己都想抽自己一巴掌。 玲瓏正舉著衣桿兒將掛在顯眼處的春衫樣品一件件的摘下來,每摘一件,都要擦一下臉頰的淚,但她小心翼翼的,不讓眼淚沾到衣裳。 做到一半,聽見樓梯口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回過頭,放好衣裳,去給太太問好。 許聽瀾上下打量她一眼,依然一身小伙計(jì)打扮,身上也不再是香粉味,而是干凈清爽的皂角味。 “太太。”她慌忙擦掉眼角的淚,輕福一禮。 懷安有些替她擔(dān)心。 大凡當(dāng)老板當(dāng)領(lǐng)導(dǎo)的,不喜歡蠢員工不假,但更不喜歡刺頭。端誰的碗受誰的管,嘰嘰歪歪生是非,即便她是對的,也很容易招領(lǐng)導(dǎo)厭煩。何況玲瓏jiejie已經(jīng)不止一次反抗“領(lǐng)導(dǎo)”的安排了,是個有前科的刺頭。 果然,許聽瀾在大廳椅子上落座,慢條斯理的說:“偌大的一個鋪?zhàn)樱傄袀€上下尊卑,你即便有不同的看法,也要好好跟周掌柜說,不能頂撞。” “是。”玲瓏瘦瘦小小的身子杵在有些寬大的衫子里,顯得有些羸弱,但她腰桿挺得筆直,毫無被馴服的姿態(tài)。 “周掌柜。”許聽瀾又道:“婦人掌中饋,常管著一家老小的衣食住行,玲瓏設(shè)身處地的揣摩賓客的心思,這是好事,什么叫女人家家反了天?” 周掌柜汗如雨下:“小人……小人不是這個意思。” 許聽瀾因?yàn)樗梢呐佣械讲凰瑓s也不至于因言獲罪,敲打一下便算過去了。 轉(zhuǎn)而看向玲瓏:“今兒我在這,你還有什么話一并說出來,咱們商討商討。” 玲瓏眼前一亮,她聽得出太太是在給她撐腰做臉,調(diào)整情緒,有條有理的講出自己的想法。 “小人想著,要將衣裳按價碼分為兩區(qū),每區(qū)再按顏色分類。中間的位置可以作為活區(qū),譬如官員休沐的日子,可以掛上男裝,國子監(jiān)的學(xué)假,換成生員襕衫……” 她跟著許聽瀾沈聿夫婦在京城久了,自然是有些眼界的,又向來敢說敢做,臉上的淚痕也不影響她侃侃而談。 許聽瀾一條條耐心聽完:“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 玲瓏點(diǎn)點(diǎn)頭:“做事的時候瞎琢磨,說得不好……” “說的不錯。”許聽瀾問:“周掌柜,你意下如何?” 周掌柜不知道,賣個成衣還有這么多的講究。何況太太都說“不錯”了,再問他如何,他有幾個膽子再去反對。 “小人也覺得,說得很好。”他說。 許聽瀾點(diǎn)點(diǎn)頭:“往后店內(nèi)陳設(shè),交給玲瓏來管。” “這……”周掌柜不喜歡被分權(quán)掣肘,有些為難的說:“一個小丫頭,很難服眾啊。” “倒也是。”許聽瀾點(diǎn)頭笑道:“那就提她做這二樓的掌柜,以后你們分管樓上樓下,要同心協(xié)力,相互配合。” “誒!”周掌柜忽覺得不對:“啊?!” 許聽瀾反問:“怎么了?” 周掌柜小心翼翼的說:“女人當(dāng)掌柜,自來沒這規(guī)矩啊……” “秦律漢法,唐章宋制,每條規(guī)矩自有其先河。”許聽瀾依舊不溫不火,從椅子上站起來,環(huán)視店內(nèi):“從來沒有過,從今天起就有了。” 玲瓏這時才從震驚中反應(yīng)過來,將僵直的身體一寸寸掰開,跪在地上:“太太……” 許聽瀾反問:“怎么,你不敢嗎?” 周掌柜瞧一眼瘦弱的小丫頭,不是他瞧不起人,這樣的丫頭就該在宅院里端茶倒水做精細(xì)活兒,嫁個小廝生兒育女。在鋪?zhàn)永铼?dú)當(dāng)一面,這哪是她能做到的……就算讓她做掌柜,她敢接嗎? “敢!”玲瓏貫會抓住機(jī)遇,俯身叩首:“太太,我敢!” 周掌柜眼珠子差點(diǎn)掉出來,倒反天罡了屬于是…… 宣布這一消息的時候,伙計(jì)們議論紛紛,在那么多家店鋪里做過工,頭一次聽說“女掌柜”,但礙于東家也是女子,沒人敢多置喙這一點(diǎn),震驚的本能反應(yīng)之后,又漸漸安靜下來。 許聽瀾又單獨(dú)叫來玲瓏,嚴(yán)肅的對她說:“你在這鋪?zhàn)永镉行r日了,能不能勝任掌柜,應(yīng)該比我更清楚,我只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其余還要看你自己。” 玲瓏眼里含淚,重重點(diǎn)頭:“太太,玲瓏一定不辜負(fù)太太信任!” 許聽瀾又道:“你這愛哭的毛病還是要改改,雖也算不得什么毛病……但給人看著,氣勢上就短了半截。” 她是在打趣,玲瓏卻奉為圭臬,兀自睜大了眼睛,不讓眼淚落下。 回家的馬車上,懷安問:“娘,您還是喜歡玲瓏的,對吧?” “兒啊,你記住,”許聽瀾告訴他,“用人最忌諱以憎惡區(qū)分。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才能做到用人如器,各取所長。” 懷安在心里驚嘆:娘親果然不是目光短淺運(yùn)氣好的普通老板啊! “記住了,娘!”他說。 …… 回家時,院里正在擺飯。 許聽瀾跟沈聿商量著,母親剛來京城,除了舅舅陳家以外,對京城人事完全陌生,少于交際,難免無聊。過幾日就是上元節(jié),請一班女先兒來內(nèi)宅家宴上助興云云。 沈聿固然沒有異議。 下午,懷安一邊做練字,一邊偷偷在紙上涂鴉。 他讀書不怎么樣,畫畫的技術(shù)倒是有所提升,私下也常常練習(xí),盼著有朝一日可以自己為童書做插畫——自產(chǎn)自銷,省了請畫師的錢。 沈聿看在眼里,平時也不吝于多教他一點(diǎn)。只是三心二意的毛病,沈聿是無法縱容的。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 懷安今天得意忘形,畫的格外投入,換紙的速度不及老爹推門的速度,直接被抓了現(xiàn)形。 沈聿沒言語,將手里的書擱在一旁。 隨著那道身影步步逼近,懷安的瞳孔逐漸放大,父子二人十分默契的將目光落在案頭壓著的一柄戒尺上。 果然,沈聿將它提了起來:“伸手。” 被抓個正著,老爹又堵著唯一的逃生通道,懷安還有什么話說,乖乖伸出左手挨了三下戒尺,疼得他吸氣甩手。 “下次還敢?”沈聿問他。 能力是能力,態(tài)度是態(tài)度,沈聿一向分的很清楚。 懷安忙不迭地?fù)u頭:“不敢了!” 沈聿擱下戒尺,拿起他的畫來看,果然又有長進(jìn),面色稍霽,開始跟他講道理:“以后睡前半個時辰,可以專門用來畫畫,三心二意,一件事也做不好。” 沈聿說罷,又補(bǔ)充:“別學(xué)你大哥,他同時做三五件事也不成問題。” 懷安又被補(bǔ)了一刀,心比手手還疼…… 沈聿微哂,將扔在一旁的書拿起來,擺在他的眼前,施施然離開了西屋。 懷安拿起那本書,原來是《童話新編》。 啥意思?來他屋里就為了送一本書,還順便揍他一頓? 正一臉茫然,從書頁里掉出兩張紙來,懷安撿起來看,一張是老爹作的《序》,一張是謝伯伯做的《跋》。 懷安眼睛都冒出光來了,甩了鞋子跳到榻上,興奮的蹦來跳去。 壬子科探花、國子監(jiān)司業(yè)親自作《序》,丙辰科狀元、翰林學(xué)士親自作《跋》,一頭一尾重磅壓陣,哪個還敢說他的書是禍害小朋友的毒教材?! “爹!!!” 懷安呼嘯著沖進(jìn)爹娘屋里,一頭撲到老爹身上,將好整以暇的老爹撞的東倒西歪,又在爹娘床上打了個滾,將平整的被褥滾成了一坨,然后沖了出去。 全程只在眨眼之間,如龍卷風(fēng)過境,狂奔而來,呼嘯而去。 許聽瀾桌上的賬本被這道“颶風(fēng)”刮的嘩啦嘩啦翻頁,詫異的問:“這孩子……被你打傻了吧?” …… 成衣鋪開業(yè)在即,童書館也開始籌備,《童話新編》有了兩位大佬的《序》和《跋》。 開心的事情太多,懷安有一二三四五條想法亟待落地,根本睡不著。 拿著小本本跑到爹娘屋里,自告奮勇,要策劃并主持成衣店的開業(yè)典禮。 沈聿手里的筆一抖,一大顆墨汁在宣紙上暈開,毀了一副好字。他抬起頭,在懷安背后,朝妻子急急搖頭。 許聽瀾不知道懷安在王府搞出來的“剪彩儀式”,但從丈夫的目光中她看出:此處有坑,需要繞行! “兒啊,你最近讀書練字已經(jīng)很辛苦了,娘可不忍心再讓你cao心成衣鋪的事。”許聽瀾笑著岔開話題道:“你餓不餓,娘幫你煮一碗粥來?” “不餓不餓!”懷安趕緊賠笑:“娘照管家里家外更辛苦,懷安怎么忍心讓您親自下廚呢?!” “還是讀書辛苦。” “還是管家辛苦!” “哈哈哈哈哈哈……” 母子二人執(zhí)手相視而笑,達(dá)成兩不相傷的默契,又是母慈子孝的一天。 沈聿悄沒聲的換上一張紙,心中暗嘆:誰來賠他一副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