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爹是當朝首輔 第51節
榮賀:??? 他是個貪圖新鮮的性子,別的老師來教他,甭管他在樹上、在房頂、在水里,都只會口沫橫飛的把他勸到書房里去,讓他正襟危坐,一動也不許動,他要是敢亂動亂看,必會有一番長篇大論的勸告鉆進耳朵,端正他做學問的態度。 他哪里坐得住啊?回回都是百爪撓心渾身長草,人在書齋魂已經飄出了大千世界。 可是這個沈師傅,好像很不一樣誒!他居然允許自己在樹上上課,這也太好玩了吧! 沈聿出入王府,穿的是交領右衽的直身,帶著“官”字號的牙牌,好整以暇的整一整衣擺,籠一籠寬袖,翻開《千字文》,從“天地玄黃”開始,一句句的領著榮賀誦讀。 其實榮賀已經開始讀《四書》了,只是從前不用心,又頻繁的換老師,讀書讀的稀爛,根本不成系統。沈聿索性也不問他學過什么,一概從頭教起。 榮賀起先還覺得好玩,不到半個時辰就察覺不對了,就這樣抱著枝干坐在樹杈上,還要維持平衡不掉下去,累啊;樹上風大,他為了方便爬樹又只穿了件曳撒,冷啊。 “師傅,師傅。”他打斷沈聿,問:“您這樣昂著頭,脖子不酸嗎?” 沈聿笑道:“臣的脖子不酸,世子。” 榮賀又問:“院里風大,師傅不冷嗎?” 沈聿道:“臣也不冷。” 榮賀瑟瑟縮縮的說:“可是我冷。” 沈聿恍然大悟,命左右取來一件斗篷遞上去,讓他暖和的待在樹上。 榮賀簡直快哭了,小臉皺成了包子:“我腿麻了,麻的亂七八糟。” 沈聿管他腿麻成什么樣子,只要不掉下來就行。只聽他慢條斯理的說:“世子把剛剛講過的八句背下來,臣就讓內官去搬梯子。” 榮賀懵了,祁王府節儉是不假,可到底是王府,作為當今圣上的唯一的皇孫,打出生以來就是奴婢環繞,嬌生慣養,哪里受過這樣的苦? 他喊了兩聲:“來人。”又喊劉伴伴、花伴伴、楊慶、趙棠…… 他身邊的奴婢像隱形了似的,無人應答。 只好哭喪著臉,認命般的接過沈聿遞上來的書本,一句一句的背。此生頭一次覺得能坐在書房里背書,也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啊。 所幸他記性好,背書還是很快的,背完一段,沈聿信守承諾,命左右拿來梯子放他下來,又十分開明的問:“世子接下來想去哪里聽課?” 榮賀很想發脾氣,可撞上沈聿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一肚子火氣又驟然熄滅了。 蔫巴巴的說了兩個字:“書房。” …… 翰林院,聽著兩位大佬的激烈辯論,懷安簡直生無可戀,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 爹,娘,我想上學!快送我去上學! 日頭漸漸偏西,直到快散衙,沈聿才從王府回來,笑問:“懷安沒添麻煩吧?” 懷安痛苦扶額,明明是他們給我添麻煩啊喂! 兩人暫時休戰,謝彥開囫圇著懷安的小腦袋:“怎么會呢,這孩子性子很好,一點也不頑皮。” 懷安嘆氣,這事兒鬧得,光看你們吵架了,還沒顧得上皮呢。 陸顯也笑道;“倒是我二人一時興起辯論起來,耽誤懷安背書了。” 懷安抬起頭,目光真誠:“謝謝陸伯父。” 陸顯問:“謝我什么?” “您這樣說了,我爹就不會罰我了。”懷安道。 “哈。”陸顯笑道:“鬼靈精。” 沈聿出入公門,多是行端坐正、不茍言笑,今日有兒子在,眸底也多出幾分笑意,半含調侃的道:“目光短淺了不是?理不辨不明,聽兩位伯父辯論,遠比你背上整日的書要受益的多。” 懷安十分配合的點了點頭:“確實啊。” 煞有介事的模樣逗笑了三人。 謝彥開仍不放過他,道:“既然你聽懂了,倒是評評理,我與你陸伯父誰說的在理?” 這就有些為難懷安了,他很想說,這世上根本不存在“天人合一”,風雨雷電都是自然現象,與人的德行無關。可話到嘴邊,他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否認“天人合一”,就是否認“君權神授”,會被視為離經叛道的異端,連他親爹也保不住他。 念及此,懷安黑黑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急智。 “都有理。”他認真的評判:“謝伯父說的多,陸伯父嗓門大。” 兩人先是一愣,隨即大笑不止,敢情你聽來聽去,就聽出誰話多誰聲兒大了。 沈聿知道兒子只是誰也不想得罪,無奈搖頭:“早就說他頑皮的很,兩位現在信了。” 兩人都替懷安說話:“哪里皮了?機靈著呢。” 他們只覺得這孩子實在給人一種說不出的靈氣。文壇圈子里,早慧的神童他們見的多了,甚至他們自己都曾是備受贊譽神童,而懷安身上的這種靈氣,似乎又與學問無關。 散衙了,李環將他的書本收好,懷安背上小書包跳上馬車,沈聿跟隨其后進了車廂。 一路上,沈聿捧著一本書看的津津有味。懷安瞄一眼好整以暇的老爹,如坐針氈。 “爹。” “嗯。” “我今天沒說錯話吧?” 沈聿翻一頁書,頭也沒抬:“什么叫對,什么叫錯?” 懷安也不知道。 “你一個小孩子,連對錯的標準都弄不清楚,誰會跟你計較?”沈聿道。 懷安依然惴惴不安。 沈聿不解,看上去挺活潑的一個孩子,為什么時而膽大妄為,時而狗狗祟祟的。 “懷安,你在害怕什么?”他問。 “我……”沈懷安頓了頓,嘴硬道:“沒有啊。” 他當然害怕,眾所周知,穿越者最大的忌諱,就是拿古人當傻子。 他之所以抗拒接觸大佬,是因為這些人太精明了,一眼就能洞穿人心似的。他怕的不是穿越者身份掉馬,畢竟誰也不會輕易往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上聯想,他怕的是自己從后世帶來的思想,那些尚未完善但在他心中已然根深蒂固的觀念。 須知人的思想如果比時代前衛一點,是非常容易取得成就的,但如果過于超前,就會被引為異端邪說,后果不堪設想,更要命的是,他根本與這些思想相匹配的能力。 此前因為家里氛圍寬松,父母開明,這種認知并不明顯。直至今天他才突然明白,在完全參透這個時代的規則之前,他最好還是茍一點,不能亂講話,給自己和家人帶來麻煩。 而這世上的規則,藏在律法里,藏在人情世故中,或是深不可測的人心,或是每一句所謂圣賢之道——這是一套十分完整的價值體系,他還需要一些時間,慢慢了解和適應。 懷安這邊內心戲很充足,沈聿只道他漸漸長大,經歷的事情多了,開始有所畏懼。 “懷安。”沈聿擱下書本,打斷了他的思緒:“大膽做自己想做的事,有爹娘在,什么都不要怕。” 懷安愣了愣,回想前世,從沒有人對他說過這種話。 爸媽從小教育他,我們是普通人,不要在外面惹事,不要多管閑事,小學時有同學欺負他,爸爸只說了句:“蒼蠅不叮沒縫的蛋,人家怎么不欺負別人?”從那以后,他凡是自己解決,回家再也不說學校里的事。 馬車顛簸,帶來一個趔趄,懷安順勢鉆進老爹懷里,掩飾發紅的雙眼。 沈聿微哂,將拇指夾在書里,朝他后背拍了一下:“晚上想吃什么?” 懷安想了想:“烤鴨。” “行。”沈聿將目光收回書本。 “回家接上娘和大哥。”懷安特意強調:“還有芃兒。” 時間過得真快,芃姐兒馬上兩歲了,他很怕眨眼間meimei就長大了,然后及笄議嫁,被關在內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再想出來玩可就難了。 …… 本打算出門吃烤鴨的爺兒倆一回到家,發現許聽瀾扎著圍裙在灶房里忙活,李環媳婦在給她打下手。 原來娘親在賺錢之余又研究了新的菜式,準備拿他們幾個當小白鼠……啊不是,美食品鑒家。 懷安瑟瑟發抖,兩世為人,還是第一次看到黑色的炸灌腸和綠色的宮保雞丁。 “回來了!”許聽瀾顯然興致很足:“快先嘗嘗。” “娘,我先去換衣裳。”懷銘身上仍穿著生員襕衫,說罷就往外溜。 懷安見大哥跑了,自己顯然慢了一步,只好硬著頭皮夾了一筷子雞丁。 很特別的味道:前調略咸,中調酸澀,后調微苦…… 懷銘邁出門檻的那只腳又收了回來,幸災樂禍的問:“小弟,你怎么哭了?” 懷安淚眼汪汪指著面前的碗哽咽:“這菜有一種……” 沈聿狀若無意的抬眸,看了他一眼。 “母愛的味道!”他趕緊改口。 “孩子是太感動了。”沈聿一本正經向妻子解釋。 許聽瀾溫柔一笑,夾了一筷子麻椒小排骨,送入丈夫碗中。 沈聿緊抿著薄唇,一大顆唾沫懸在喉間,尷尬的朝她笑笑,拿起了筷子,頗有一種“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悲壯,一咬牙一閉眼。 果然,他也嘗到了愛情的味道。 好在成人的味蕾比小孩子遲鈍一些,還能勉強維持表情夸贊:“嗯,好吃。” 許聽瀾又不是瞎的,自然看得出他們痛苦的表情,皺眉納罕:“真有這么難吃嗎?” 芃姐兒大馬金刀的坐在沈聿懷里,一臉嚴肅的幫娘親質問:“有這么難吃嗎?” 許聽瀾原以為只是“賣相”難看一點,坐到丈夫身旁嘗了一口,默默擱下筷子,喝了一大口水。 爺倆見狀,才敢跟著喝水。 一刻鐘后,夫妻二人換上出門的衣裳,抱著芃姐兒,帶著一大一小兩個兒子,坐上馬車奔便宜坊而去。 第56章 榮賀的讀書生涯逐漸走上正軌, 在沈聿的悉心“規勸”下,他終于能安安分分的在書齋里上課了,也終于不走窗戶不上房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