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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爹是當(dāng)朝首輔 第43節(jié)

    沈聿嗤的一笑, 不是嘲笑,而是欣慰,天可憐見,他的小兒子看上去終于像個正常的娃了。

    懷安要是知道老爹此時的想法, 一定會崩潰大哭:你沒看見不正常的小孩兒要挨揍嗎?

    陸廷煜也看到了沈聿,擱下書本走到門口,朝沈聿行禮:“沈?qū)W士。”

    沈聿道:“不必多禮, 我無意打擾先生講課, 只是命人在淮揚樓叫了一桌席面, 先生今日留下來吃個便飯?”

    懷安聽到吃的眼前一亮, 扯扯身邊的陸淮:“你覺得獅子頭是清蒸好吃還是紅燒好吃?”

    陸淮從小就是很乖的孩子,讓讀書就全神貫注的讀書,此時從滿腦子圣人之言突然轉(zhuǎn)換到獅子頭上, 愣了足有好一會兒, 才硬著頭皮回答:“我覺得清蒸好吃。”

    門外,陸先生推辭道:“深謝學(xué)士好意,只是未能提前向家中父母稟告, 不如改日?”

    沈聿自弱冠以來, 向來不把這種應(yīng)酬當(dāng)做多大的事,還要特意提起告知父母。便道:“我遣一個下人, 去先生家中打聲招呼。”

    陸先生見推辭不過, 只好答應(yīng)下來。

    后來沈聿從同僚口中得知, 陸廷煜是個十足的孝子,萬事以父母為首要。媳婦和公婆生齟齬, 他只一味數(shù)落媳婦,結(jié)果陸淮他娘一怒之下跑回娘家長住,夫妻分居已經(jīng)第二年了,他倒像半點不著急的樣子。至于為什么決定不再參加殿試,就沒人知曉了,總之是個有些奇怪的人。

    沈聿聽后不過一哂。他對別人的家事沒有多大興趣,只要把懷安教好,一切與他無關(guān)。

    翰林官員走的是熬資歷的路線,只要不出大錯,遲早能當(dāng)大任。

    他已經(jīng)不是三年前那個急于仗義執(zhí)言的青年了,這次回京面對更為復(fù)雜的朝局,他謹(jǐn)言慎行、明哲保身,對任何事都是高高掛起的態(tài)度,唯獨對趙知縣的事留了心。

    趙淳的奏疏經(jīng)內(nèi)閣票擬,發(fā)回地方責(zé)令有司自檢,果有愆違,應(yīng)糾舉自劾。

    也就是說,關(guān)于趙淳在奏疏中提到的問題,責(zé)令相關(guān)衙門自檢自查,如果真的查出問題,要積極檢舉揭發(fā)自己的過失。

    用腳后跟想想也是不現(xiàn)實的,只是內(nèi)閣處理類似奏疏的常用手段而已。

    可趙淳這一舉動算是捅了馬蜂窩了。南直隸一干大佬請托都察院僉都御史羅恒,上書彈劾趙淳,說他包庇賤民,魚rou鄉(xiāng)紳,擾亂備倭方略,一頂頂帽子扣上去,卯足了勁要送他回老家種地。

    沈聿通過吏部的同年找到文選司郎中程弛,希望他從中斡旋。

    吏部無小官,不要小看這區(qū)區(qū)五品的位置,全國一千多個知縣、知州的命運前途,幾乎全部掌握在他的手中。

    程弛欽佩趙淳的為人,答應(yīng)盡量相幫。

    與此同時,沈聿作文章一篇,將安江縣遭遇倭亂的過程完整記錄,言辭生動,繪聲繪色,扣人心弦。

    以沈聿在文壇中的地位,這樣的文章豈有不火之理?

    連帶著趙淳火了,羅恒也火了。

    一個指名氣,一個指血壓。

    相傳小閣老吳琦拿著那篇文章怒沖沖闖進鄭遷的值房,質(zhì)問他:你的好學(xué)生沈聿為何要與我作對?

    鄭遷依舊帶著溫和的笑:“年輕后輩追名逐譽可以理解,小閣老怒從何來?”

    言下之意,沈聿宣傳自己的抗倭功績,往自己臉上貼金而已,你生哪門子氣?

    吳閣老聞訊從自己的值房趕來,訓(xùn)斥長子:“吳琦,不得無禮!出去!”

    吳琦憤憤瞪了鄭遷一眼,拂袖而去。

    ……

    懷安正在小書齋里抓耳撓腮的同時,榮賀無所畏懼的人生也面臨著空前的挑戰(zhàn)。

    溫陽公主府,榮賀整個人像被雷劈了似的。

    溫陽屏退宮人,來回踱著步子。

    卻說襄寧伯劉承歡離開祁王府之后,不敢拖延,立刻找來了妥帖的買家。放眼京城,有閑錢消化這些珍品的買家屈指可數(shù),要么是大典當(dāng)行的東家,要么是古玩界的大佬,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眼力極好。三兩眼就能看出真?zhèn)巍⒛攴荩瑯O少有打眼的時候。也因此開出了十分合理的價碼。

    諸事順利,偏偏里頭出了個膽小怕事的主,借口去錢莊取現(xiàn)銀,出門就報了順天府,因為他堅信里面有些東西出自大內(nèi),誰碰誰死。

    他安閑富貴的人生才剛過一半,還不想死呢,那就只好把劉承歡送交官府了。

    順天府的差人一看,竟是個伯爵,當(dāng)時就頭大如斗,可現(xiàn)場正在交易的物件又實在非同尋常,只好回去請示知府。

    光天化日,公然買賣大內(nèi)之物,曹知府當(dāng)然要將其收監(jiān),并將卷宗遞交刑部,抄送司禮監(jiān)。

    司禮監(jiān)歷來對大內(nèi)物品失竊的情況極為重視,立刻派人來查,輕而易舉便查到了祁王頭上。

    這下麻煩大了。

    劉承歡自然不敢供出祁王,一口咬定是自己盜竊王府之物,被順天府移送刑部鞫審。一時間鬧得人盡皆知,滿朝文武都在等祁王表態(tài),皇帝聞訊直接出關(guān),遣人傳召祁王進宮。

    榮賀從未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小臉嚇得慘白,那是他的親舅舅啊,是娘親留在這世上唯二的親人了!要是自己一時胡鬧把舅舅害了,他要愧疚一輩子的。

    溫陽公主思來想去也沒想到好的辦法,擰著眉頭看向榮賀:“你還杵在這兒干什么?要是還想讓你舅舅活命,就趕緊去求你父王,事到如今只有他能頂?shù)米×恕!?/br>
    嚇傻了的榮賀瞬間醒悟,帶上伴當(dāng)太監(jiān)匆匆離開公主府,鉆進了姑母為他備好的轎子里。

    ……

    祁王不同往日閑適隨意的居家打扮,而是換上一身紅色團領(lǐng)的蟠龍袍,頭戴翼善冠,腰革玉帶,腳蹬皂靴。

    王妃幫他撣平衣裳上的褶皺,像是正要出門。

    榮賀哭天抹淚的進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父王。”

    祁王見到他,一口氣沒倒上來岔在胸口,捂著前襟坐在床榻的踏板上。

    指著兒子好半晌,才咬牙切齒的擠兩句話來:“你還知道回來,看你闖得這禍?zhǔn)拢 ?/br>
    是的,這對于宅心仁厚的祁王殿下來說已經(jīng)算是發(fā)飆了,往常可說不出這么“重”的話。

    榮賀怕得直掉眼淚,額手俯身:“兒臣知錯了,父王。”

    祁王見他嚇得直哭,目光由憤怒漸漸化為憐惜,反復(fù)回味自己是不是話說的太重了,傷害到了孩子……

    孟公公已經(jīng)上前扶起榮賀:“世子先起來,一切有殿下在,不要怕。”

    榮賀淚眼婆娑的看看父親,看看嫡母,又看看孟公公,最后看到了殿內(nèi)擺著的一座晶瑩剔透的玻璃圍屏。

    這圍屏看起來很值錢,那天光線暗,沒有注意到。

    “你你你……別往那兒看!”祁王實在怕了他了,叫得他回過神,囑咐道:“父王進宮面圣,你與你母妃呆在府里不要亂跑。”

    榮賀噙著淚點頭。

    祁王又囑咐孟公公:“你也留在府里,看好那座圍屏……呸,看好王妃和世子。”

    他都氣糊涂了。

    孟公公躬身應(yīng)是,打發(fā)妥帖的太監(jiān)一路隨行。

    祁王妃嘆道:“別看你父王平時寡言少語,就覺得他不疼你,其實他最疼的就是你。”

    祁王妃看的透徹。

    她是嫡母,與榮賀的關(guān)系僅僅算是和睦,視如己出那是說給外人聽的,她自己都不信。她才剛過而立,自然不會放棄生養(yǎng)一個孩子的念頭,只是里里外外體己的人都勸她,一定要對榮賀好,日后或許還要指望他云云。

    可祁王妃無法說服自己帶著目的對一個孩子噓寒問暖,更無意將他帶在身邊,所以榮賀從生母過世后就一直住在世子所。

    沒娘的孩子,往往也不太愿意親近父親。祁王不善表達關(guān)愛,榮賀也看不慣他謹(jǐn)小慎微的做派,父子間一直存在著一些難以消弭的隔閡。

    祁王府畢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王妃希望他經(jīng)歷過這件事,可以懂事一些,能體諒大人的難處。

    ……

    皇帝提前出關(guān),氣不順是很正常的,就算是平時,他也從未對祁王有過什么好臉色。

    他看似清靜無為,實則心機很深,慣于站在幕后cao控朝局,享受坐山觀虎斗的樂趣,在他手下活下來的朝中重臣,忠jian尚且不論,首先都是雙商超高的大佬。

    祁王素日安分守己,努力維持老實兒子的形象,盡量降低存在感,也是為了這幫神仙打架的時候不要波及到自己。

    然而這次面圣,祁王一反常態(tài)。

    他當(dāng)面向父皇表明:國庫赤字,要購置軍秣糧草,要發(fā)邊餉,要治理運河和各地賑災(zāi),他每每想到父皇日夜閉關(guān)自苦,為生民祈福,就憂慮的難以入眠。

    因此他決定向戶部捐銀五萬兩用于賑濟災(zāi)民,以解朝廷燃眉之急。

    還聲稱:“臣受天下人供養(yǎng)三十有三年矣,而今朝廷有急,臣豈敢坐視?”

    永歷皇帝、祁王的親爹,都險些不認(rèn)識他了。

    只見皇帝緩緩走下龍椅,在距他一步之遙的位置停下腳步,緩緩道:“親王一年的俸祿折銀約一萬兩?”

    只這么一句話,就令祁王冷汗?jié)窳艘槐场K麖凝X縫間擠出一個:“是。”

    空曠的大殿內(nèi),皇帝的聲音仿若來自仙界,帶著幽幽的空明:“這幾年國庫虧空,大內(nèi)府庫也不太寬裕,朕極少給你額外的賞賜,你養(yǎng)著偌大一個王府,居然還能省出五萬兩?”

    “是。”祁王恭聲道:“臣托襄寧伯變賣了一些物件,湊出來的。”

    皇帝面上依舊不變喜怒,只是靜靜的把他看著,半晌才說了句:“襄寧伯的事鬧得滿城風(fēng)雨,原來是你授意的。”

    祁王盡量穩(wěn)住自己的聲音:“是,襄寧伯維護臣的面子,不肯在公堂當(dāng)眾指認(rèn)。”

    皇帝點了點頭:“好啊,好得很。”

    也不知是在說誰。只是再次回到龍椅上,微闔雙眼,像是入定了。

    他身邊當(dāng)值的事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王銓,悄悄朝祁王比了個退下的手勢。

    祁王俯身叩首,默默退出大殿。

    此時冷汗已將貼里全部濕透,一陣秋風(fēng)襲來,沁涼的打了個寒戰(zhàn)。他擦擦額角淌出來的汗,舉頭看看慘白的日頭,心中生起陣陣寒意。

    這天底下還有哪個兒子會如此懼怕自己的父親?

    事實證明,不受待見的兒子無論怎樣做都是不受待見的,他相信在父皇眼里,連他捐銀的行為都顯得癡蠢憨直。

    也好在他平日的“癡蠢憨直”,才讓父皇輕易相信了他的謊話。

    “臟物”被順天府如數(shù)送還,孟公公照清單一一對照,一樣沒少。只是五萬兩白銀著實讓祁王妃頭疼了幾天,東挪西湊,才將將湊齊,命侍衛(wèi)解送戶部。

    與此同時,刑部結(jié)案,將襄寧伯放出大牢。

    劉承歡一腳剛踏出刑部大門,兩個身著便裝的太監(jiān)立刻迎上去賠笑:“襄寧伯,這邊請。”

    原來王府的馬車就等在刑部衙門外,榮賀探出腦袋來喊:“舅舅,上車!”

    劉承歡快走兩步登上馬車,祁王竟也在車?yán)铮簧碛H王常服,正靠在車壁上閑閑的看書。

    車廂尚不及一個成人的高度,他一時坐也不敢坐,站也站不直,心虛的喊了聲:“殿下。”

    祁王抬眸看他,默默將手里的書卷成了卷,關(guān)心的問:“在里頭挨打了沒有?”

    “沒有。”劉承歡屬于給點顏色就開染房的性子,當(dāng)即嬉皮笑臉的說:“我堂堂一個伯爵,誰敢動我一根汗毛。”

    祁王溫和的一笑,突然冷下臉,手里的書卷劈頭蓋臉的朝他砸去,邊砸邊罵:“不知好歹的混賬!跟著世子一起胡鬧!世子小你也小么?出了什么三長兩短,孤九泉之下如何向你jiejie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