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爹是當朝首輔 第39節
沈聿恭聲道謝。 陳充擺了擺手:“只要你們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沈聿眼眶一熱,眨了眨眼,看向地上的磚縫。 “甍兒在我這里很好,只是他家人新喪不愿意出來玩,我便叫小輩們不要強求。”陳充又道:“他喜歡鉆研軍械火藥,跟著我去了兩次軍器局,說長大要發明出最厲害的武器剿滅倭寇。” 沈聿唏噓道:“他想為父母祖父報仇。” “是啊……”陳充嘆道,“你回頭見了他,幫我勸勸他,要多把心思放在經史文章上,考不取功名,憑他有多么經世濟用的學問,也沒有用武之地啊。” 沈聿點點頭:“我得空勸勸他。” 陳充又與他聊起了在安江縣遇到的倭亂:“你還沒到京城的時候,那位趙知縣就上了一道奏疏,彈劾南直隸兵部管轄不當,衛所缺額嚴重,老兵弱不堪戰,訓練廢弛,致使安江險些淪陷倭寇之手,百姓傷亡慘重。” 沈聿悚然一驚。 這十分符合這位老兄的性格,沈聿吃驚的并不是他上書的行為,而是他的奏疏經過府衙、南直隸通政司,層層遞交到中樞,竟無一人阻攔。 這說明什么?說明他的上司,上司的上司,無一例外,全都想要搞死他。 這道奏疏一旦傳遞到京城,牽涉其中的南直隸兵部官員、武將勛貴、守備太監等人將同時發力與之對抗,這豈是一個小小的知縣能扛得住的? 正當沉吟,婢子在外面敲門,太太問是否在花廳擺飯? 陳充自去吩咐下人擺飯,二人從書房轉出,小輩們已經等在花廳,圍著陳家太太王氏湊趣兒,把王氏逗得前仰后合。 孩子們玩的痛快,桌上也不拘束,女孩們頭挨著頭說悄悄話,男孩們商量著下午的行動計劃,王氏拉著許聽瀾的手噓寒問暖,許聽瀾換上一雙新的牙箸給二老布菜。 做媳婦的,這樣的場合總要服侍長輩,難免吃不好,沈聿看在眼里,餐后特意要了一道湯餅,陪著許聽瀾又吃了一些。 沒心沒肺的懷安早不知蹤影了,他被院子里的一顆大樹吸引了視線,樹冠翠綠而茂密,當中掛滿鈴鐺一樣的綠色果子。 “核桃熟了!”他說。 “還真是!”孩子們圍著大樹唏噓。 懷安飛奔回屋內,問爹娘:“我能不能爬樹?” 沈聿夫婦十分默契的抬頭,不太友善的看了他一眼。 “沒事,我就問問。”懷安賠笑:“您二老真有夫妻相。” 言罷轉身欲逃,忽聽老爹在身后問:“你爬樹干什么?” “摘核桃!”懷安趕緊道。 大人們不禁失笑,南方的核桃七月份就熟了,但京城的多要到九月份才熟,眼下才八月初,核桃怎么會熟呢? 沈聿起身離席,牽著他的手去了園子里,想告訴孩子們萬物各有時令的道理。 園子里果真有棵核桃樹,并不算高大,但很粗壯,顯然是一顆老樹。沈聿仰頭看了一眼,居然真的成熟了!唯一的解釋就是附近有溫泉,土壤溫暖,加速了果實的成熟。 足見孩童的想法沒有形成定勢,才能發現異于常態的美好。 沈聿信手折了一支竹竿,剝凈竹葉遞到懷安手里,將他抱起來扛在肩頭,剛好就可以夠到那些青綠色的果實。 懷安揮著竹竿打核桃,樹下下起了核桃雨,果實吧嗒吧嗒的掉落一地,孩子們興奮歡呼。 等懷安玩夠了,沈聿又依次抱起年紀小一些的孩子,大孩子們則找來竹籃,圍著大樹撿核桃。懷安被掉下來的核桃砸了腦袋,當時沒覺得疼,等沈聿看見的時候,額前已經起了一個大包。 沈聿拉過來看了看,萬幸沒有砸到眼睛,順手揉亂他的流海,藏好了別給孩兒他娘看到。 裝作若無其事的道一聲:“沒什么大礙,玩去吧!” 第44章 懷安便跟著表兄表姐去了湖邊。 湖邊是一片綿延十里的草場, 就在陳家的莊園外,這里景色清幽,常是富家子弟跑馬游玩的地方。湖對岸是一座古老的道觀, 名曰青云觀,觀外種有一片古銀杏,據說最老的一棵已經有一千年啦。 孩子們好奇,想到湖對岸去看看, 這里頭屬懷安是最有錢的,從小荷包里掏出十幾枚銅錢,賃了一條小船, 讓艄公把他們帶到湖對岸去。 艄公見他們都是衣著華貴的富家孩子, 怕有閃失, 不敢賺這個錢:“對岸開了粥廠, 聚了好些流民,亂得很,你們還是叫上大人一起去吧。” 懷安一愣:“流民?不是已經回鄉了嗎?” “他們愿意回鄉就好了, 就在京郊和周圍幾個縣游蕩。”艄公用夸張的語氣嚇唬他們道:“昨兒小老兒載了兩個客人, 剛到對岸去,身上金銀就被流民搶光了。” “順天府不管嗎?”懷安反問。 “管啊。”艄公道:“可是這一帶的流民就有一兩萬呢,大牢里塞滿了人, 管不過來啊。” 懷安捂緊了手里的小荷包:“算了算了, 我們不去了,謝謝老爺爺。” 艄公見他俊俏可愛又有禮貌, 露出一臉慈愛的笑:“這就對了, 趕緊回家吧。” 懷安點點頭。 艄公雖覺得外鄉的流民可憐, 可架不住實在影響生意,誰不是有一家子人要養活?難免自說自話的抱怨:“真不知他們還要怎樣, 聽說地方已經減免了秋租和攤派,都不肯走……” “馬上入秋了,回鄉沒有糧食吃,怎么也要等到開春吧。”懷安一本正經的分析道。 “小公子懂得可真不少。”艄公笑道。 話音剛落,只見一匹白色的小馬沿著湖岸噠噠噠的朝他們走來。 又或許不是朝他們來的,因為馬上的白衣小童顯然掌控不了方向,小白馬像喝了假酒似的扭來扭去。 懷安在看他,是因為這一人一馬的身后,尾隨著兩個衣著破爛的男子。懷安想要大聲提醒,又怕驚到對方,直接將不聽使喚的酒駕馬開到湖里去…… 果然,其中一個男子猛地沖上前去,搶了孩童身上的荷包就跑。 “站住,不許跑!”馬上的孩童先是一驚,然后雙腿一夾馬腹:“駕!” 白馬前腿騰空而起,擺了個很英俊的pose,然后原地轉了個圈兒,高貴優雅的原地踏步。 孩童急壞了,翻身下馬,奮起直追:“站住,不要跑!還給我!” 懷安見狀,從艄公手里奪過船篙,貼地一掃。 跑在前面的男子飛跌出去,摔了個狗啃泥,另一個男子見狀,調轉方向往樹林里跑,很快便不見了蹤影。 地上的男子掙扎起身,懷安上前拽住了他的胳膊,兩個表哥一左一右的抱住他的腿,再次將他撲倒在地上。 “拿來吧你!”懷安從他手里奪過荷包,捏了捏,輕飄飄的,空的! 懷安杵著船篙站起身來,一個空荷包,至于這樣窮追不舍嗎?白費小爺這么大的力氣。 正在暗叫奇怪,那小童已經狂奔至眼前,跑的上氣不接下氣,扶著膝蓋喘了一會兒,才騰出一只手從懷安手里接過荷包,小心的將褶皺捋平,系回腰間。 小童穿著一身月白色的曳撒,腳上蹬著鹿皮靴,一看便知出身不凡。只見他將將站穩,就在自己的身上摸索,發現身無一物,神情有些窘迫。然后指了指身后的白馬:“這匹馬賞你,權當謝禮。” 懷安臉色有青轉白,什么意思?白馬?賞他? 小爺我差你這一匹馬呀!是,小爺是挺需要一匹馬的,但也不是你這匹喝了假酒的怨種馬好嗎? “我們幫你不是貪圖你的東西,你走吧。”懷安陰沉著臉回頭道:“二表哥,回去找人報官吧。” “哎,別別別!別報官!”白衣小童急了:“他們大多是被逼無奈才偷雞摸狗的,算了算了,還是放他走吧。” “被逼無奈就可以搶劫嗎?”懷安真的有些生氣了,這人怎么這么不識好歹。 他也很同情這些災民,可是在他眼里,搶劫和偷盜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偷盜只侵犯別人的財產,搶劫可是威脅人身安全的,所以在后世,偷盜一千元以下可以不立案,搶劫一塊錢也會被判刑。 誰料那白衣小童上下打量懷安一眼:“你當然不會搶劫了,你家又不窮。” 懷安一瞪眼:“你家窮?” “我家窮啊,”小童道:“我家窮的八口人穿一條褲子。” “吹牛誰不會,”懷安反唇相譏,“我家窮的吃菜不放鹽。” “我家窮的吃不起菜,只吃鹽。” “我家……” 只聽地上的男子“哎呦呦”叫了起來:“幾位小爺啊,求求你們,還是把我送官府吧,我腿壓麻了!” 三個孩子這才從那男子身上爬起來。 “表弟,我看還是算了。”二表哥勸道:“苦主都不計較了,我們把他放了吧。” 懷安打量那個男子,只見他面黃肌瘦,衣衫襤褸,明明是個年輕人,身體卻比那老艄公還要佝僂,這也是他輕易被三個孩子打倒的原因,吃不飽,也缺少營養,所以流民大多虛弱無力。 確實不是大jian大惡的面相,只是個被逼急了眼的普通百姓。 白衣小童問他:“湖對岸就是粥廠,天子腳下是不會餓死人的,為什么還要搶錢?” 男子嘆了口氣,彎腿坐起來:“在我們老家,女兒在中秋時要簪花拜月才能嫁個好人。本來我在城里已經找好了營生,只等發了工錢就去買頭花給我閨女帶,實在買不起,扯兩條頭繩也行。可是官府貼出告示,把我們這些沒有路引的外鄉人都趕出來了。” 懷安呆住。 是啊,粥廠施粥也只是讓他們不餓死,可是人活著,難道只為了不餓死嗎?他們想要的是憑一己之力做工賺錢,獲得除了口糧以外的一點點尊嚴。 懷安環視四下,見沒有什么人,把荷包里的銅錢倒在手上,數了數,也不過二三十枚,一股腦塞進男子臟兮兮的手里,只是蒼白無力的說了句:“以后不要再搶劫了,被官府抓走,你女兒怎么辦?” 男子看了看慘白的日頭,揩了把臉上混著泥土的汗,千恩萬謝,拿著銅錢離開了。 再回頭時,白衣小童也不見了。 原來他在抓他的馬。那白馬頑皮的很,在他一兩步遠的地方悠閑的踏著腳步,就是不讓他抓到。 二表哥說:“時辰不早了,我們也回去吧。” 懷安點點頭,卻見官道上駛來一輛華貴的馬車,幾個身穿灰色短打的小廝慌慌張張的跑了過來:“小爺,您怎么一個人跑出來了,把夫人擔心壞了。” 這場面懷安在電視上見過,一群黑西裝保鏢朝著叛逆少年鞠躬:“少爺,總裁讓您回家繼承億萬家產。” 正在暗暗發笑,只見馬車上果真走下一位貴婦,穿著竹青色的織錦褙子,舉止神態極盡雍容,滿頭釵樹,珠光寶氣,竟一點也不覺得俗氣。 懷安好奇的看著他們。 “姑母。”白衣小童跑過去。 “調皮!”婦人瞧他毫發無損,略松了口氣,伸出一指戳在小童額上:“一聲不吭的跑了這么遠,嚇死姑母了!” 小童一指懷安:“剛剛有人搶了我的荷包,是他們幫我搶回來的。” “是么?這么勇敢?”婦人瞧見幾個孩子俊俏可愛,衣著不凡,便笑贊一句:“真是好孩子,這荷包對我侄兒十分重要,你們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改日定然帶厚禮登門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