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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爹是當朝首輔 第37節

    “大概是改了規矩罷。”沈聿含糊其辭。

    他哪里忍心告訴妻子,人家問過懷安的學習進度后,實在有些面露難色。

    可許聽瀾哪里聽不懂弦外之意。

    像懷安這樣四五歲開蒙的孩子,用《三百千》等蒙學書籍認字,然后開始讀《孝經》、《大學》、《中庸》,建立基本的三觀,再讀《論語》、《孟子》,這個順序一定不能錯,且七八歲就要達到背誦串講的程度,才算過了《四書》關。

    接著才是更高階的《五經》關。

    反觀懷安,《大學》將將背完,《中庸》背了忘忘了背,勉強算是熟讀。

    賀舉人很委婉的表示,收下他也是可以的,只是不建議這樣做,跟不上進度反而事倍功半,不如為孩子請個西席,扎扎實實的學兩年再送來。還安慰沈聿道:“孩子的天資不同,不能揠苗助長。”

    賀舉人說得很中肯,沈聿也聽進了心里,回來就與妻子商量:“我后日就回翰林院當值了,單獨請個先生來教他罷。”

    許聽瀾看著丈夫心里暗道:謝天謝地啊,終于肯松口給兒子請個西席了。

    丈夫的才學她固然信得過,可他拿出對長子的那套來教小兒子,是真的不太適用。

    懷銘這樣的孩子鳳毛菱角,天資聰慧,自律勤勉,稍加引導便可一飛沖天,懷安這樣頑皮憊懶的孩子才是大多數,想讓他把書讀好,只有狠下心管得緊這一條途徑。

    “回頭找人打聽一下,選個落第舉子聘到家里來。”沈聿道。

    “別回頭了,你后日去了翰林院,先辦這件事!”

    許聽瀾生怕丈夫反悔似的,當即便命人在前院開辟出一間空房,擺上兩張桌椅、一面書架,另有筆墨紙硯書籍等,充當西席授課的小書房。至于束修該是多少,她問都沒有問。

    然后叫來懷安通知他被學堂拒收的消息。

    懷安毫無沮喪之色,滿腦子都是一條彈幕:明天不用上學,后天也不用上學,大后天也不用上學!

    高興的險些跳起來。

    “別高興的太早。”許聽瀾幸災樂禍的說:“等你爹把先生給你請來,專盯著你一個。”

    懷安驚呆了,啥家庭啊,請一對一家教?

    轉念一想,他的娘親,腰纏萬貫,霸氣多金,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中心地段買下了大宅子,請個家教自然不在話下了。

    “為什么請了西席專盯我一個?大哥不用讀書嗎?”懷安問。

    “你大哥已經定好了外面的私塾。你年紀尚小,先在家里讀兩年再去。”夫妻倆不欲打擊他。

    沈聿又叮囑道:“你這幾天也要收收心,等新先生來了,好好跟著讀書,不許再調皮搗蛋。”

    “我都已經長大啦,才不會調皮搗蛋呢!”懷安滿口答應著,掰手算著自己還有幾天假期,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眨著烏亮的眸子問:“爹爹,娘親舅大,咱們什么時候去拜訪舅公哇?”

    沈聿微哂:“你是想去看表哥吧?”

    懷安面帶擔憂:“不知道表哥在舅公家過得好不好?”

    “下次休沐帶你去看他。”沈聿道:“今天把功課做好,明日咱們一起上街添置些東西,也給表哥買些吃的用的。”

    “好!”懷安脆生生答應下來,狗腿安當然要負責給娘親拎包了。

    看著懷安一蹦一跳的回房做功課去了,許聽瀾催沈聿也去睡一會兒。

    沈聿從沒有晝寢的習慣,但見妻子穿一身家常的蜜藕色襖子,沒有佩戴什么首飾,也只素素的描了個眉,卻依舊掩不住瑩然光華。

    又覺得可以睡一會兒。

    ……

    由于國朝的科舉和選官制度,朝廷上層精英皆出自翰林院,因此翰林學士看似品階不高、沒有實權,每天喝茶看報歲月靜好,實則離扶搖直上或許只差一個契機。

    沈聿復任當日,先去禮部衙門見禮部尚書鄒應堂。翰林院、國子監、詹事府都歸禮部管轄,鄒應棠又身兼翰林院學士、國子監祭酒,是沈聿的頂頭上司。

    鄒應堂年過七旬,身兼數職已力不從心,平日翰林院諸事都由手下侍讀、試講兩位學士負責,也就是沈聿和曾繁。

    但沈聿離京三年重新上崗,不拜山頭肯定是不行的。

    鄒應堂為人很和氣,請他就坐,命人上茶,他久矣不掌實事,對院中諸事知之不詳,不過說了幾句勉勵后輩的話,什么“實心任事”,“前途遠大”之類的。

    又提到沈聿面對倭寇臨危不懼,帶領守城軍民苦撐七日的過往,不住唏噓:“老夫還是從鄭閣老口中聽說了這件事,驚得夜不能寐,實在是太險了。”

    沈聿反而淡然笑道:“是啊,那一戰尤為慘烈,最終驚險獲勝,全賴全城軍民守城的決心,以及趙知縣守土有方,下官不敢貪功。”

    鄒應堂聽他提及趙淳,神情微微有些遲疑,但終究什么也沒說。

    沈聿捕捉到上官的表情,但他并不知道哪句話出了問題,又不好過多追問,略坐了片刻,便告辭回到翰林院。

    翰林院也在東長安街,與禮部衙門緊挨著。

    進門頭一進,是七開間的廳堂,是翰林院學士以及侍讀、試講學士的值房,門前一顆巨大的老槐樹,參天蔽日,十分粗壯,要兩個成人才能合抱。蓋因國槐被視為公卿大夫之樹,喻示為國培養棟梁之材,所以翰林院、國子監等地多有種植。

    回到值房,見到了昔日同僚,侍講學士曾繁、侍讀謝彥開、侍講陸顯。

    四人相互見禮寒暄,互道安好。

    “明翰,你清減了不少。”謝彥開道。

    提到這個,沈聿斂笑做哀痛狀。國朝重孝道,無論沈聿對沈老爺有再多的不滿,都必須為他養老送終,對外要表現的哀痛悲切,否則就是孝道有虧。所以在回京之前,他有意清減了幾斤,讓自己這三年的丁憂生活看上去沒那么的……滋潤。

    曾繁和陸顯跟著勸說:“逝者已矣,明翰,一定要節哀呀。”

    沈聿苦笑點頭:“無妨無妨,衙中一切都好吧?”

    三人便你一言我一語的向他介紹起衙中事務來,無非是編書修史組織經筵等,多數時候閑的吃飯不用放鹽。

    同僚交接完畢,沈聿又召集手下典籍、侍詔等人,將分管的一應事物理清頭緒。

    雜役送來飯菜,沈聿才發現已經到了中午,掛起毛筆準備用飯。謝彥開這時來到他的值房,沈聿便邀他一起用。

    謝彥開是癸丑科狀元,生的目似朗星,相貌堂堂。比沈聿大三歲,卻比他晚一科,品秩也低一級。但兩人私交不錯,性格投契,又互相欣賞對方的才學。

    謝彥開是京城本地人,是以沈聿直接向他提出:“佑寧兄可認得前科的落第舉子?我想聘請一位西席。”

    謝彥開沉吟片刻,道:“舉子我不認得幾個,但我有一位遠方表親,是前科會試的貢士。”

    “貢士?”沈聿面露驚訝:“他殿試沒有通過?”

    會試通過稱貢士,貢士可以參加殿試,而殿試沒有落榜一說,只是對所選貢士進行重新排名,所以但凡通過會試的,不出意外都會成為進士,除非出意外。

    “學問倒是沒得說,據說是卷面上出了點意外,殿試落榜了。”謝彥開道。

    “這樣——”沈聿面露同情之色。每科也確實會有那么幾個倒霉蛋兒,考場嚇暈的,答題犯忌諱的,卷面污損的……狀況百出。不過只要不是犯案舞弊被提學道除名,下一科再考也無妨。

    “堂堂貢士,真的愿意出來教書?”沈聿難以置信。

    謝彥開道:“似乎聽他說起過,如果明翰覺得沒問題,我去同他說。”

    直到謝彥開離開他的值房,沈聿仍沉浸驚喜錯愕之中:一不留神撿了個大漏,變相相當于給懷安找了個進士當老師啊!

    這種事堪比撞大運,比把懷安培養成進士的可能性還要小。

    沈聿不禁暗想,看來這小子真是有大福氣的,每走一步都如有神助。

    ……

    “阿嚏!阿嚏!”懷安連打了兩個噴嚏,左手上美味的紅豆椰蓉卷甩飛,右手毛筆一抖,直戳在整潔的紙面上,他最愛吃的點心狠心離開了他,臨了半個時辰的字也廢了。

    “啊——”懷安痛苦嚎叫,感覺最近沖撞了什么災星,處處倒霉。

    ……

    臨近立秋,要置辦厚的衣裳,許聽瀾為全家選好了料子,找了可靠的裁縫上門。丈夫的尺寸她是有數的,三個孩子還在長身體,每次置辦新的衣裳都要重新量尺寸。

    這次她要為懷銘新做兩套直裰,一套單一套棉,都是穩穩當當的灰色藍色,另外做了兩件銀鼠皮的暖耳,京城冬季嚴寒,給爺倆一人一個;為懷安新做一件鵝黃色的圓領短衫,一件白絨緣官綠色的襖子,一頂白狐皮的小圓帽;芃姐兒新來不久,要置辦的衣裳鞋襪就更多啦,什么短衫、肚兜、比甲……一應俱全。

    裁縫背著褡褳,一邊跟在許聽瀾后頭,一邊恭恭敬敬的記錄著她的要求,京城里官老爺多,不論是住在深宅大院的,還是這樣小胡同四合院里的,都要謹慎伺候。

    他們一前一后邁進正房門檻,再轉進西屋,許聽瀾腳步一滯,人呢?

    她環視屋內,忽然嚇得一個踉蹌。

    只見她的小兒子正四仰八叉的躺在桌案后頭,腦門上貼了張黃紙。準確的說那是一道符,符膽處用朱砂龍飛鳳舞的寫了四個字——水逆退散。

    第42章

    “沈懷安!”許聽瀾怒喝一聲。

    哪個好人家的娘親看到這種場面能不瘋的?

    接下來, 裁縫就遇到了職業生涯中前所未有的為難時刻。

    只見主家將她扔在原地,從花瓶里抄起一把雞毛撣子朝著兒子就沖了過去……

    懷安“誒呀”一聲,扯下水逆符, 一個鯉魚打挺就跳了起來,從桌底鉆出去奪門而逃。

    裁縫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踟躕兩步,站在堂屋門口往外看。

    懷安圍著那口碩大的荷花缸東躲西藏, 被娘親攆著打,懷銘在廂房里溫書,聞聲出來, 慌忙拉勸, 懷安趁機逃出二門, 繞過影壁, 直接逃到了胡同里。

    許聽瀾火氣直竄,哪肯放過他,追著就出了大門。

    她是吏部在冊的五品宜人, 往日外出交際, 端的是談吐得宜,舉止大方。坐立行走,滿頭釵樹不會發出丁點響聲。這樣不顧形象, 攆著兒子從屋里打到屋外還是第一次。

    四鄰忍不住開門探頭, 圍觀墜落人間的仙女揍兒子,鄰里家的女眷們一瞬間覺得她親切多了, 原來大家被熊孩子氣瘋了的時候都差不多……

    這時沈聿的馬車進了南水關胡同, 車夫搬下一條杌子, 一身團領官服的沈聿從車上下來。是的,他高興的早退了, 急著回來向妻子匯報“戰果”。

    懷安正回頭跟娘親解釋,不留神一頭撞在老爹身上。

    這下跑不掉了。

    沈聿見此陣仗,就知道懷安又作妖了,三兩把將他提溜起來拎回了家。

    許聽瀾氣得胃疼,早早打發了裁縫先回去,將雞毛撣子拍在桌上,坐在一旁生悶氣。

    撿起地上的符紙,沈聿有些頭疼,這孩子玩得越來越花了……

    其實懷安怕爹勝過怕娘,娘是雷聲大雨點小,爹要是生氣了,可是真揍人啊。

    他撓了撓腦袋,小意道:“我最近運氣不好,拿這個壓一壓,不留神嚇到了娘親。都是我的錯,我以后再也不弄這個了。”

    他向來認錯的速度比他犯錯的速度還要快,而且說到做到,絕對不犯重樣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