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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爹是當朝首輔 第25節

    在廝殺聲中一夜未眠的懷安早就饑腸轆轆了,粥里扔了零星幾片的臘rou,騰騰冒著熱氣,饑餓之下聞起來噴香,他靠墻坐著,吹散氤氳的熱氣,沿著碗邊啜了一口,燙的斯哈斯哈只吹氣。熱粥進入腸胃,渾身都舒展了不少,舒服的瞇起眼來。

    陣前臨危不懼的沈聿,見此場景竟然鼻翼發酸,再想想昨夜英勇戰死的少壯,他們又是誰的兒子,是誰的丈夫、誰的父親?

    史冊太薄,載不下他們的名字,縣志有限,只會留下一串數字,十人百人,千人萬人,都只是數字而已。

    沈聿一襲白衣,衣襟沾滿鮮血,顯得格外刺目。他想去抱兒子,又覺渾身帶著血腥煞氣,竟踟躕不敢上前。

    “爹!”沈懷安也看見了他,揪了整夜的心終于落回到肚子里,他擱下粥碗撲上來抱住沈聿,擔心后怕極了。雖然他平時調皮搗蛋的怪氣人,其實比誰都在意家人。

    老天給了他重活一次的機會,又給了他這么好的爹娘,他怎會不珍視呢?失去過的人,更懂得親情的珍貴。

    “爹爹身上好冷,”懷安眼睛鼻子都是紅彤彤的,卻轉身將碗臘rou粥捧給沈聿,“爹爹喝粥!”

    沈聿揉著他的蓬亂的腦袋道:“爹不喝,懷安自己喝吧。”

    沈懷安從竹筐里撿出一只粗瓷碗,分了半碗粥給沈聿,態度十分堅決:“爹不喝,懷安也不喝。”

    一夜艱苦守城,全城軍民聽從自己的調令,言出法隨,令行禁止。只有他半截兒高的兒子擋在他面前,強迫他喝下半碗稀粥。

    溫熱的米粥下肚,沈聿才終于感到一絲生氣兒。

    趙淳帶著一班衙役匆匆登城,兩眼布滿血絲,顯然一夜未眠,感激的朝沈聿拱手道:“有勞沈學士。”

    “老父母客氣了。”沈聿問:“不知城內情況如何?”

    趙淳毫無隱瞞的對他說:“抓到四名倭寇細作,妄圖綁架縣衙內官眷婦孺,再行燒殺搶掠,擾亂人心。審了一夜,四人對此供認不諱。”

    “后宅家眷呢?”

    “俱都安然無恙。”趙淳道:“多虧懷安機敏,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沈聿頷首,細作一除,可以放心將懷安送回家了。他又將懷安身上的斗篷裹緊了些,抱起他沿城樓踏步拾級而下,邊走便吩咐備馬。

    “爹,我不想回去。”懷安被抱上高頭大馬,扶著馬鞍抗議道:“我想跟爹娘哥哥在一起……我不要回去……”

    “不是想騎馬嗎?”沈聿利索的翻身上馬:“爹帶你騎馬呀。”

    “不騎了不騎了,我不要回去!!”

    沈聿哪能由著他,打馬就走,大街上空蕩蕩的,可以一路放韁疾馳。懷安沒騎過馬,不懂得隨著馬匹的節奏起伏,被顛了個七葷八素,過耳寒風凜冽,兩腮也被冷風刮得生疼,等到了家,差不多成了個速凍團子。

    到了沈宅門口,沈聿踩著一邊的馬鐙飛身縱躍下馬,干脆利落,揚手將馬鞭扔到門子手中,再將兒子抱下馬來,牽著往內宅走。

    一邊走,一邊問他:“騎馬好玩嗎?”

    懷安鼓著一張包子臉:好玩個屁呀!清晨剛喝下的半碗粥都差點被顛出來。

    再也不想騎馬了!

    ……

    沈聿一身血污,怕驚著母親,要去東院更換,讓懷安先去上房給祖母報個平安。

    陳氏一夜未眠,在佛堂為兒孫祈福,聽說沈聿帶著懷安回來,匆匆迎了出去,拉著懷安左看右看,生怕他少了一根頭發。

    “祖母,別看啦,不缺胳膊不少腿。”懷安道。

    陳氏眼眶通紅:“這孩子,什么時候也不忘調皮。”

    屋里炭火燒的足,丫鬟帶著懷安去上房西屋連通著的暖閣洗澡換衣裳。

    沈聿來到上房時,兩個侄女小心翼翼的看著他,郝mama和乳母帶著芃姐兒也在等他。他一撩前襟,給陳氏行了個大禮:“讓母親擔心了。”

    陳氏忙上前,扶起兒子,不錯眼的看了半晌,問:“你媳婦兒呢?”

    “她還在外頭忙碌。”沈聿說著,接過女兒抱在懷里。

    “已過了整夜……”陳氏顫顫的嘆了口氣,還想問次子,話到嘴邊卻又不敢問出來,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陳氏還未用過早飯,其實連昨天的晚飯都沒吃幾口。兩個小丫頭往堂屋擺好飯桌,是爽口的醬菜和細面皮的小籠包,配上熬出油的小米粥,讓人食欲稍增。

    此時天光大亮,利守不利攻,倭寇多半會停止進攻。沈聿踏踏實實的坐下來,陪母親好好用了一頓早飯。

    等懷安從內室出來,已經換了一身簇新的夾襖棉褲,又變回了那個唇紅齒白的漂亮娃娃,他五官像許聽瀾更多些,白皙清秀,只有眉眼像沈聿,眉骨略挺,秀氣中又添三分俊朗。

    沈聿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舐犢之情溢于言表。

    “懷安,來。”他扳過懷安的肩膀,仔細交代:“爹一會兒還要出門,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漢,要照顧好祖母、嬸嬸、姐妹。”

    懷安感到責任重大,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

    沈聿又道:“有事遣人去城樓上找我,不要自己亂跑。”

    懷安這時候不敢胡鬧了,爽快的應著,還要再添上一句:“爹爹要小心。”

    沈聿眼底漾出一絲淺笑,捏了捏他的小臉,從丫鬟手里接過斗篷系在頸間,匆匆出門。

    ……

    城上官員或是團領官袍,或是甲胄加身,只有沈聿一襲白衣,披一條悶青色的斗篷,他居喪丁憂,無權無職,所到之處卻無人阻攔,說出的話會被當做軍令迅速執行。

    兵卒和百姓起先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在背后叫他“白衣將軍”。

    縣衙的官員糾正過一兩次,沈大人可不是什么將軍,他是翰林院的學士。

    白衣學士?實在不像,還是更像將軍。

    官員無奈,隨他們去了。

    全城軍民為了守衛自己的家園、親人,合力抗敵,即便面對如蟻群般絡繹登城的強悍倭寇,也絲毫不能退縮。

    倭寇登陸鄰縣幾乎是如履平地,沒想到在安江縣受到這樣大的阻礙。

    一鼓作氣,再而三,三而竭。速戰速決攻下安江的想法一旦破滅,后面的進攻就不似第一天那樣猛烈。

    只是出城求援的沈錄杳無音訊,恐怕兇多吉少,沈聿嘴上不說,心中卻是煎熬至極。

    知縣有守土之責,丟城失地本就是死罪,如鄰縣知縣一樣,趙淳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城破之時與城共亡。

    事實上,一旦城破,倭寇進入安江燒殺搶掠,將是一場毀滅性的災難。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富貴貧窮,高貴卑賤,災難面前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如沈聿這般,也只能用血rou之軀擋在妻兒老母面前,與倭寇頑抗到死。

    城內軍民苦苦支撐到第七日,已是力不能支。

    沈聿、趙淳疲憊的靠坐在城垛之下。

    趙淳見他正在出神,問了句:“學士在想什么?”

    “想喝酒。”沈聿十足認真的說:“我窖藏了十幾壇好酒,自己不舍得喝,落入倭賊之手豈不可惜。”

    趙淳不禁笑了,命懸一線之際,不想妻兒老小,不想身家性命,想酒?總算知道懷安信口開河的習慣是怎么來的,原來是肖父。

    沈聿仍一副鎮定自若的神態,他在外一向如此,越是危難的處境,越是極度的冷靜。

    正當城上軍民絕望之際,只見城外東南方向漫天煙塵,緊接著,響起密集如雨的馬蹄聲。

    聲音越來越近,城上軍民的心也跟著提到了嗓子眼。煙塵漸退,只見遮天蔽日的“亓”字軍旗下,一支軍隊浩浩蕩蕩朝著城門而來。

    “援軍!”城上有人喊道:“援軍到了!”

    “援軍到了!”

    第29章

    援軍到了!

    人們由絕望轉為狂喜, 繼而發出震天的歡呼聲。

    沈聿用僅剩的一絲力氣站起來,沿途有人與他說話,都似沒有聽見, 他腦子里是空的,只剩一個念頭。

    就這樣跌跌撞撞的走下城去,城下是一樣的人聲鼎沸,朝霞從云縫里鉆出來, 照在蕭索的天地間,寒風過耳,依舊刮得臉上生疼。

    他穿過人群, 穿過霞光, 穿過風。他沒頭沒腦的往前邁著步子。

    驀然地、鬼使神差地轉身, 許聽瀾穿著素白的襖裙, 披著一身血污的斗篷,帶著擋風的兜帽,素手站在光里。

    血液重新在身體里奔流, 他似乎活了過來, 因為他的妻子邁著毫不遲疑的步子朝他奔來。

    沈聿想將她狠狠抱在懷里,揉進自己的心里,最好兩個人揉為一體。

    大庭廣眾之下, 到底還是按捺下去。

    他又想訴說他累日以來的惶恐和想念, 但話到嘴邊,卻換成平淡的極不像話的三個字:“餓不餓?”

    許聽瀾點頭:“想吃蘭亭巷的雞湯餛飩, 想了好幾天了。”

    于是兩人同乘一騎, 丟下老母、兄弟、子女, 拋下所有的身份、責任——只有他們自己,打馬揚鞭, 去城南的蘭亭巷尋一碗餛飩。

    全程被當做空氣的懷銘、懷遠兄弟倆,站在風里面面相覷,發出異口同聲的疑問:“餛飩店,開門了?”

    餛飩店確實剛剛開門,聽說援軍到達的消息,年邁的店老板緩緩卸下門板,準備開門迎客。

    結果還真迎來了兩位客人。

    糟了糟了,雞湯還在滾著,餛飩還沒搟皮剁餡兒,怎么這么快就有客上門了呢?

    沈聿兀自將四方桌上翻扣的板凳搬下來,給許聽瀾坐。

    看著慌了手腳的店老板,許聽瀾笑道:“老人家,別著急,我們不差這一時半刻。”

    這么多天都危在旦夕的日子都熬過來了,還差一碗餛飩的時間嗎?

    ……

    懷安裹著一床小被子,從一片暖陽中醒來。

    窗外回廊下,祖母養著的幾只鳥兒嘰嘰喳喳的叫,堂屋里的丫頭們也歡快的聊著天兒。

    懷安揉揉惺忪的睡眼,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喊了一聲郝mama,才見郝mama疾步進來,臉上洋溢著喜氣:“哥兒醒啦?”

    懷安見郝mama這樣子,困意全無,興奮的問:“是不是有好消息?”

    “是!”郝mama道:“倭寇擊潰了,安江縣保下來了。”

    懷安一骨碌爬起來:“爹娘二叔他們呢,還有我哥?”

    “回來了都回來了,這會兒回各院休息呢。大爺大奶奶也不知做什么去了,剛回不久,被太太一氣兒攆到佛堂還愿去了。”郝mama道。

    懷安從床上跳下來,赤著腳就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