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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慌不忙 第6節(jié)

    向峻宇不置可否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王秀荷把燜炒好的蒜葉炒臘rou盛進(jìn)碗里,回頭看了他一眼。

    “你也要抓緊啊,你們倆從小一起穿開襠褲,一起上學(xué)的。結(jié)婚生孩子這事你落后得太多了。”

    “建兵叔好像回來了。”向峻宇顧左右而言他,把剝好的蒜放進(jìn)碗里,“荷嬸,我先走了。”

    “急什么?吃完飯?jiān)僮甙。 ?/br>
    “不吃了,還要去趟村部。”

    方建兵的長城皮卡緩緩倒進(jìn)了家里的車庫。這個因?yàn)殚L年在工地上接受過度日曬而始終瘦黑的男人,敏于行而訥于言。

    他看到女兒在收拾貨架上的東西,只是表情生硬地走上前去奪過箱子,“我來弄。”

    向峻宇看了看蹲在貨架旁的方嘉嘉,他還沒來得及問她有事沒事,她看起來已經(jīng)若無其事了。

    “建兵叔,我給你搭把手。”

    貨品上積下的灰塵紛紛揚(yáng)揚(yáng),方嘉嘉沒忍住打了個噴嚏。向峻宇剛想說點(diǎn)兒什么,又覺得自己開口不太合適。

    方建兵朝女兒瞄了一眼,依然是像鐵錘砸鋼筋般硬梆梆的語氣,“感冒了?”

    “沒。”方嘉嘉抬手揮了揮眼前的揚(yáng)塵,聲音里聽不出什么情緒。

    她又拿起一疊落灰的筆記本拍了拍,放進(jìn)紙箱,“爸爸,我后天用一下你的車。”

    “干什么?”

    “初中的班主任去世了。”

    “哦。”方建兵隨手把兜里的鑰匙遞了過去,“開慢點(diǎn)兒。”

    “嗯。”

    向峻宇聽出來她這是要和自己保持距離,想到那個九曲十八彎的山路,他沒想順著她。

    “路不好走,坐我的車。”

    明知道王秀荷想讓你當(dāng)她女婿,你還不躲著點(diǎn)?方嘉嘉緊蹙眉頭,滿眼抗拒地仰頭看了向峻宇一眼。

    可是在向峻宇眼里,她那眼神可憐巴巴的,就像是一只剛剛挨了罵的小狗。還,怪可愛的。

    素來正容亢色的兵書記,臉上掠過一抹微不可察的笑。

    “鑰匙。”方建兵似乎是突然回過神來,伸手就要拿回鑰匙。

    方嘉嘉在家里向來是個沒骨頭的,和爸爸也沒有能撒嬌的交情,只能又把車鑰匙還了回去。

    回家的路上,向峻宇又回想起了那個讓自己對方嘉嘉的感情產(chǎn)生微妙變化的轉(zhuǎn)折點(diǎn)。

    大二應(yīng)征入伍之前,他回了一趟老家。特意拎了些從北方帶回來的特產(chǎn)來看望方建兵夫婦。

    他和王秀荷坐在店門口聊天,方嘉嘉趴在收銀的柜臺上畫畫。

    他發(fā)現(xiàn)時間真的很神奇,小姑娘才剛跨過初中和高中的那道分界線,就已經(jīng)出落成大姑娘了。

    王秀荷見向峻宇看了一眼方嘉嘉,話趕話地說:

    “她哥哥說她不學(xué)個特長考不上好大學(xué),我和他爸爸哪里懂個什么鬼特長?唱歌她又不是那塊料,學(xué)樂器年紀(jì)又太大了,體育她又搞得來哪一樣?看她喜歡畫畫,只能給她報個美術(shù)特長班碰碰運(yùn)氣。不然以后大學(xué)都考不上,連個好婆家都找不著。”

    向峻宇不自在地笑了笑,“嘉嘉還小。”

    “哪里小啊?也十六七歲了,一晃眼就要到嫁人的年紀(jì)了。”

    方嘉嘉戴著耳機(jī)聽不見他們東拉西扯的內(nèi)容,也沒看到向峻宇聽到這句話后忽然黯淡的表情。

    她畫得頭昏眼花了,趴在收銀柜上打盹兒,速寫本在柜臺邊緣搖搖晃晃。

    “文具盒嗎?我來幫你們找。”王秀荷起身去幫兩個四處亂竄的小男孩找汽車玩具文具盒。

    啪——

    向峻宇走到收銀柜前,撿起摔落在地上的速寫本,好奇地翻了翻。

    她真的很喜歡畫葉子,各種各樣的葉子。一頁又一頁,rou眼可見地畫得越來越好。

    她的簽名不是中文名也不是英文名,每一頁的右下角都簽上了“□  ”和具體日期。

    大概是嫌自己名字筆畫太多了,小姑娘的心思總是格外的單純,可愛。他在心里數(shù)了數(shù)她名字的筆畫,32 畫,是有點(diǎn)多。

    他把速寫本放回柜臺上,發(fā)現(xiàn)她指間還擱著一支鉛筆。怕她睡著了不小心戳到自己,他把鉛筆抽了出來。

    方嘉嘉瞬間睜開了眼,睡眼惺忪地仰頭看著他,“峻宇哥?”

    向峻宇有些失神地看著那雙眼睛,少女的瞳孔里搖曳著迷茫的困倦。

    他仿佛聽到了自己心臟處發(fā)出的不尋常的效果音,只能故作鎮(zhèn)定地說:

    “你這么喜歡畫葉子?”

    他看到女孩兒睫毛猛顫,眼里頓時顯出慌張和警惕,然后迅速地按住自己的速寫本。面紅耳赤。

    向峻宇見了她那番反應(yīng),覺得她就像一只護(hù)食的小貓,突然炸毛了。

    他淺淺地笑了笑,一抬眼就看到了小賣鋪照片框里那張新貼沒多久的照片。

    王秀荷挽著一個陽光帥氣的男學(xué)生,照片的配字是“上庸市 2010 年中考狀元—葉朗(沵湖中學(xué) 178 班)”。

    葉——朗,178 班,那就是她的同班同學(xué),葉子。

    向峻宇臉上的笑容緩緩地從臉頰滑落,頓時了然。原來她畫出的每一片葉子都是情竇初開的暗號。

    難怪,小姑娘會這么慌張。

    他在部隊(duì)閑暇時,偶爾會自虐式地回想起那個場景。以此提醒自己,千萬不要對向文楷的meimei有任何非分之想。

    這些年他也一直謹(jǐn)慎而克制地拿捏著和方嘉嘉相處的分寸,以兄長的身份,和方嘉嘉保持著不親不疏的距離。

    可是剛剛聽過了王秀荷和方嘉嘉的那番對話,他的確有些動搖了。

    第07章 .瑣事里進(jìn)退,忐忑里重逢

    手機(jī)鈴聲讓向峻宇從回憶里抽出神思。

    村里的輔警向思睿在電話那頭唉聲嘆氣,又有村民扯皮找他要公道了。

    不知道是誰在村里在建的文體廣場圍擋外倒了半米多高的一大堆生活垃圾,擋住了村民向守勤家出行的路。

    脾氣火爆的向守勤直接鬧到了村部,言之鑿鑿地根據(jù)那堆垃圾推測“犯罪嫌疑人”具體的生活細(xì)節(jié),疑東疑西地指認(rèn)了一堆和他有過節(jié)的村民出來。

    村里的副書記鐘正和跟這群村民打了半輩子交道,按理說更擅長處理這些村民之間的矛盾糾紛。但是上一任書記辭職,本該順理成章應(yīng)該成為村書記的他,沒想到會從天而降個和自己競選村書記的向峻宇。

    他一直懷疑這毛頭小子是花錢買通了村里那些有投票權(quán)的老家伙。

    老鐘既不待見向峻宇,也不配合他的工作。有時候甚至樂得見他陷入焦頭爛額的場面。

    鐘正和覺得像向峻宇這樣的年輕人,在村里這些雞零狗碎的消磨里,總有熬不下去的那天。

    向峻宇趕到現(xiàn)場,向思睿正在安撫向守勤的情緒。向峻宇看了看那堆垃圾,又看了看距離垃圾不遠(yuǎn)處的垃圾桶,最后朝圍觀的村民們掃了一眼。

    “誰倒的誰清理。”向峻宇隨手指了附近的一個方向,“村里的監(jiān)控裝著不是拿來做擺設(shè)的。”

    他的眼睛閃爍著獵人般敏銳的光,成功地獵捕到了圍觀村民中那個慌張地向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的人。

    向峻宇一瞬不瞬地盯著向守勤的那位老鄰居向興田,嘴角牽出一抹略帶歉意的笑,“我忘了,那邊的監(jiān)控還沒來得及裝。”

    “其他人散了吧。”

    向峻宇一手搭在向興田肩上,一手搭在向守勤肩上,拉著兩位長輩在那堆垃圾旁蹲了下來。“我的叔叔伯伯,這次又是因?yàn)槭裁窗。俊?/br>
    向興田被向峻宇揪出來自然惱火。

    他知道眼前這位年輕的新書記不好糊弄,也沒想狡辯,理直氣壯地說:“前兩天,向守勤家的牛把我的菜園踩得亂七八糟,半句交代都沒得!是不是看我年紀(jì)大了好欺負(fù)?”

    “牛踩的你找牛啊,你快去殺了那個牲口,你往我家門口扔垃圾做什么?”

    “書記你看看,他說的這是什么混賬話?”年邁的向興田氣得吹胡子瞪眼,“讓我跟牲口算帳?你們家牲口說了算?牲口當(dāng)主人?”

    “書記你評評理,我是懶得和這個老家伙爭!”

    向峻宇撓了下鼻梁骨,又起身去向興田的菜園看了看。

    “守勤叔,牛不懂事,養(yǎng)牛的人不能不懂事。”向峻宇表情嚴(yán)肅地看著向守勤,“田伯的菜園該你修整,你的牛以后也要看管好。”

    說完他又看了看向興田,“亂丟垃圾也不對,這離垃圾桶沒幾步路。田伯你就辛苦一下,把垃圾送到該放的地方。以后別再亂丟了。”

    兩個長輩都梗著脖子僵在那里,誰都不肯做先服軟的那個。

    向峻宇朝愁眉苦臉的向思睿使了個眼色,小伙點(diǎn)了點(diǎn)頭,立即去拿了掃帚和簸箕過來,連說帶勸地幫著田伯一起清理垃圾。

    向書記則拿起農(nóng)具,拉著向守勤一起進(jìn)了向興田家的菜園。

    村里的喇叭,會在每天中午 12:00 和下午 5:30,準(zhǔn)時撕破村莊街頭的寧靜。

    鄉(xiāng)村里的日夜,隨時都可能爆發(fā)因雞毛蒜皮引起的沖突。

    向峻宇當(dāng)村書記這一年,就是全年無休的一年。

    夜幕里,向峻宇終于回到了位于半山腰的家。

    從山下通往家里的那條水泥路和那套白墻灰瓦的三層新中式鄉(xiāng)村別墅,都是前兩年才修建完成的。他負(fù)責(zé)出資,他爸負(fù)責(zé)出力。

    兩年前回家,看到那么大棟新房時,向峻宇才忍不住反省,是不是錢給得太多了?

    雖然說農(nóng)村的宅基地不是寸土寸金,建房、裝修也花不了太多錢,但是也很少有人把房子、院子建這么大。

    母親去世多年,jiejie遠(yuǎn)嫁外省,家里常住的也就向峻宇和他爸。

    向峻宇的父親向敬東在沵湖鎮(zhèn)政府當(dāng)了大半輩子的會計(jì),給兒子起的名字就表露了他的野心。

    峻宇,高大的屋宇。

    他用最省的花銷在向善坪村人煙最少的半山腰建了棟大房子。算好了四代同堂所需的房屋面積,卻算不出自己的兒子什么歲數(shù)才會成家。

    畢竟向敬東三十一歲的時候,向峻宇已經(jīng)上五年級了。

    陳老師葬禮當(dāng)天,為了防止方嘉嘉擅自出行,向峻宇的車一大早就停在了狀元小賣鋪門口。

    準(zhǔn)備出發(fā)去陳老師葬禮的張翠鳳敲了敲車窗,“峻宇,你這是要去哪里啊?”

    “去陳老師那兒。”

    “啊呀巧了,我也要去,車上還有位子沒?書記你順路把我?guī)н^去吧。”

    向峻宇下了車,見她直接拉開了后座車門,坐了進(jì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