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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樹晚風 第25節

    “我不是你兒子,我姓顧。”顧晚風斬釘截鐵,聲調冷而篤定,“你宋青山有兒有女,也沒必要跟一個被困在大山里的可憐女人搶兒子。”

    “你不可以這么說你母親。”宋青山的神色和語氣驟然嚴厲了起來,“她沒有被困在山中,她也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憐,她一直都很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也一直在堅守著自己的選擇和使命,她是一個令人敬佩的女人。”

    顧晚風逐漸攥緊了雙拳,手背上根根骨節泛白。

    宋青山長嘆口氣,無奈又認真地望著他:“晚風,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有怨氣,你不甘心被困在那座山里,不甘心這一生只守著一把刀,但人這一輩子大多都是個身不由己,無論是你,還是我與你母親,還是你弟弟。”

    顧晚風依舊是不為所動:“他也不是我弟弟,他姓宋,我姓顧。”

    宋青山神不改色,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可是你弟弟一直記著你這個哥哥,也一直記得你想去見人外人,看山外山。”

    顧晚風猛然咬緊了牙關,再度將目光投向了窗外,眼前浮現出的卻是那一間他再熟悉不過的山間小院。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他從小到大,過的都是陶淵明中詩中的日子,然而與陶淵明詩中所描述的不同的是,他抬頭閉眼,皆盡是山。

    七歲那天的冬天,山中又一次下了雪,他只穿著一件單衣站在院前的紅泥大水缸上,高高地仰著下巴,望著北方的崇山峻嶺,一手掐腰一手指著它們,豪情萬丈地說:“等我長大了,一定要翻過那群山。”

    雙胞胎弟弟阿臨站在他背后的小院里。自幼身體孱弱的阿臨足足比他小了一圈。大雪之中,小小的阿臨裹著厚厚的棉襖,眼巴巴地望著站在水缸上的他,不解又困惑地問他:“哥,你為啥要翻山?我一點也不想翻過那座山,我只想守著咱爸媽和咱家的刀。”

    他滿含憧憬與向往地回答:“因為我要去見人外人,去看山外山!”

    “但是如果你走了的話,我一定會難過的。”就好像他以后真的會走似的,阿臨忽然就傷心了起來,一雙小手插在厚棉襖的口袋里,垂眸低頭,憋著小嘴巴沉默了許久。

    正當他準備安慰他時,阿臨卻在突然間抬起了腦袋,一雙黑亮的眼睛瞪得溜圓,急切又滿含期許地對他說:“哥,如果你一定要翻過那座山的話,可不可以帶上我和爸媽?這樣我們就可以不分開了,哦對了,到時候我還想背上咱家的刀!”

    阿臨的心愿一直很小,只想一直守著家人和家里的那把刀。

    比起他來說,阿臨其實更適合傳承顧家刀,因為阿臨生來愛刀,不喜人際交往與人情世故,而他卻對刀毫無興趣,他只想翻過那座山,去見人外人,去看山外山。

    然而命不由人定,最后離開家的卻是愛刀的阿臨,而留在山中守刀的卻是想要去看遍大千世界的他。

    那場雪也是他們兄弟倆共同經歷的最后一場雪。

    至今為止,他已經將近十年沒見過自己的弟弟了。

    其實他也一直記得阿臨,卻無論如何都無法面對自己的內心:“我早就不記得他了。”

    宋青山不置可否,只是說:“無論如何,你都不能怨到你弟弟身上。我和你們的母親也不想讓你們終其一生求而不得,但是我們信念不同,她放不下江湖之遠,我拋卻不了廟堂之高,所以我們不得不分開,阿臨也只能跟我走,因為阿臨的身體不好,尋遍百醫,唯有錢可續命,而顧家刀,也只能由身體好的傳人去繼承。”

    “知道了,你有錢。”顧晚風直接打開了車門,頭也不回地下了車,用力地甩上了車門。

    隔著一層車窗,宋青山擔憂又無奈地望著顧晚風漸行漸遠的背影,再一次地想到了接他來東輔的前一晚顧與堤那雙充滿了焦慮與憂愁的眼睛:“顧家鍛刀法,一鍛身、二鍛心、三鍛刀,循序漸進缺一不可,但是晚風他、一直鍛不好自己的心。”

    第25章

    ◎一天分享七八十次,次次離不開宋熙臨。◎

    趙何益以及他手下的那群小弟被定性為了恐嚇未成年, 但情節較輕——還沒來得及動手呢就被未成年反殺了——所以他們并未構成刑事犯罪,只是違反了治安管理法,不過還是會受到治安懲罰:除罰款之外至少要被拘留十天,趙何益是組織者, 拘留時間最長, 足有十五天。

    經此一事, 司徒朝暮才知曉了原來“違法”和“犯罪”是有區別的,“違法”的范圍大于并包括“犯罪”。

    為此她還特意上網百度了一下“違法”和“犯罪”和關系, 然后才發現原來初中二年級的政治課本里面就出現過有關這兩個概念的科普之言:違法不一定犯罪,犯罪一定違法。

    看來有些知識,她早就還給了老師……

    而且人還是要懂點法兒才好, 估計連趙何益都沒想到, 自己的處罰竟然會比那些圍堵在派出所門口鬧事的村民還要輕, 因為那些村名是實打實的犯了尋釁滋事罪, 情節較輕的處以七到十四天不等的治安拘留處罰,帶頭鬧得最兇的那倆人則直接被刑事拘留了, 等派出所提完公訴他們就要去坐牢。

    不過歸根結底,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還是趙佳伊。

    就連趙佳伊自己也沒想到這件事情最后會鬧的這么大。起初她只是想找人教訓一下四革馬村的那群人,狠狠地搓搓他們的銳氣。她也一直不甘心憑什么司徒朝暮總是能夠成為閃耀的領袖型人物,讓身邊所有人都甘愿對她言聽計從, 而自己卻寂寂無名,甚至還要被八班那個新來的公然貶低, 說她不如司徒朝暮聰明, 還說她蠢且莽撞?

    為了證明自己,也為了彰顯一下自己的威望, 趙佳伊才會想到找在娛樂/城當打手的表哥替自己出口氣, 讓所有人都好好地知曉一番自己有多么的不好惹。誰知司徒朝暮卻比她想象中的要狡黠許多, 不僅沒有受她挾制還順勢而為反將了她一軍,徹底把她推上了恐怖的風口浪尖。

    但其實其實表哥早就對她叮囑過,無論事后四革馬村的那幫人是否報警,都必須要堅稱他們和這件事情無關,因為他一定會找到一個沒有監控的地方去教訓他們,警方絕對找不到證據,所以趙佳伊才敢在民警第一次來找她問話的時候公然向警方撒謊說自己不知情。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最先“叛變”的人竟然是表哥。

    表哥甚至還把她也給供了出來。

    趙佳伊徹底慌了神。

    原本司徒朝暮還覺得趙佳伊這人肯定會繼續負隅頑抗一番,畢竟事關體面,而趙佳伊這死丫鬟又是個死要面子的小心眼,然而事實卻向她證明了,趙佳伊沒她想象中的那么有骨氣。

    痛哭流涕地哀求認錯成為了趙佳伊在校方和警方面前的唯一反應。

    為了爭取從寬處理,趙佳伊甚至還當著年紀長和民警的面向她和宋熙臨道歉請求他們的原諒。

    司徒朝暮卻一點兒都不想原諒趙佳伊這個死丫鬟,但是村長卻要求她原諒。

    事情鬧大了之后,四革馬村的村長也出面了,卻并未公開行動,而是在私下安排了一頓飯局。局中人不多,只有四人:四革馬村的村長、司徒朝暮、以及五牛頭村的村長和李途。

    說真的,進入飯店包間的那一刻,司徒朝暮就震驚了,因為打死她她都想不到他們村長竟然會邀請五頭牛村的村長出席。

    年輕人易沖動,沉不住氣,所以在看到五牛頭村村長的那一刻,司徒朝暮的腦海中就回放起了他們村村民在派出所門口聚眾鬧事的畫面——一幫無恥之徒——精致的小臉瞬間就吊起來了,把“不高興”和“不順眼”這倆詞全部寫在了臉上。

    她也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村長好端端地怎么會邀請五頭牛村的村長吃飯呢?老糊涂了吧?

    直至涼熱十六道菜全部上齊,村長才逐漸表明了組織本次飯局的意圖。

    七中校長早已萌生了取消兩村所有適齡學生自動入學名額的念頭,雖有協議在前,但不確定能維持多久。

    校長最看重的不外乎是校內秩序安穩,如果兩村孩子之間再這么喋喋不休地爭斗下去,只會越發增強校長取消他們入學名額的決心。

    所以,兩村村長達成了共識,希望司徒朝暮和李途這兩位年輕一輩中最有話語權的小輩能帶頭跟對方和解,從此之后和諧共處,為他人做個示范,更為兩村中尚未上學的幼子留一條后路。

    其實四革馬村每年報考七中的人數已經不多了,就好比司徒朝暮他們這一屆,僅有四人報考了七中,因為放眼全東輔,七中并不是重點高中內的佼佼者,有能力者肯定會展翅高飛,報考更好的高中,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去往更好的出路,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在初中階段啟智,或這就像是司徒朝暮這種,單純地覺得學校離家近就可以不住校才報考了七中,所以四革馬村的村長不得不為這些后輩們考慮。

    雖說即便是上了高中也不一定能夠考上大學,但多讀三年書總比不讀強。

    五頭牛村的村長雖然野蠻無恥,但如今也知曉了讀書的重要性,所以才會帶著李途來赴宴。

    司徒朝暮和李途也不愧為年輕一代人中的佼佼者,雖說倆人都不太能沉得住氣,恨不得直接把“忍辱負重”這四個字寫臉上,但還是做到了識大體、顧大局,強顏歡笑地跟對方握了手——

    司徒朝暮:“從今往后,都是朋友,萬事以和為貴。”

    李途:“當然,誰都不能自私地斷了弟弟meimei們的后路,我們也只有合作才能共贏。”

    這頓宴席算是完滿結束。

    達成了“以和為貴”的共識后,司徒朝暮就不得不“寬容大度”地選擇接受趙佳伊的道歉,并原諒她。

    但是宋熙臨就沒她那么“寬容大度”了。他在警方與校方的注視下,不假思索,也不帶有任何虛與委蛇、相當直白地回絕了趙佳伊的道歉:“我不接受。”

    其實他的這種反應也在司徒朝暮的預料之中,因為他就是這種不近人情、不懂世故的人,丁就是丁,卯就是卯,清冷純粹的很。

    為此,司徒朝暮在事后還特意去找了李途,真摯又坦誠地向他表明宋熙臨不原諒趙佳伊和她無關,更和四革馬村無關。

    誰曾想李途這個死太監不僅沒有為難她,反而還表示了理解,甚至還有點兒同情她:“鞍前馬后的伺候這種脾氣古怪的大少爺,你也挺難的吧?”

    這句話里面的每一個字司徒朝暮都聽得懂,但所有字連在一起,她就不懂了……什么叫鞍前馬后的伺候他?他很高級么?我憑什么伺候他?

    但基于“以和為貴”的原則,司徒朝暮并沒有反駁李途,還假笑了一下,虛與委蛇著說:“那人家就住在我們村的小區了,我們能怎么辦?”

    李途輕嘆口氣,略帶慶幸地感慨道:“幸虧沒來我們村。”

    司徒朝暮心說:就你們那樣貌落后的雜亂城中村,人家也看不上啊。

    后續的事情也就簡單了。雖然宋熙臨并未接受道歉,但司徒朝暮接受了,警方又念在趙佳伊尚未成年份上并未對她作出實際處罰,但還是對她進行了一番嚴厲地批評教育。當然趙佳伊也逃避不掉校方的處分,學校不僅開除了趙佳伊的學籍還在周一升旗儀式上全校通報批評,不過校領導還是念在高考在即的份上放了她一碼,并沒有勒令她退學,該判成了留校察看。

    等這場沸沸揚揚的鬧劇徹底塵埃落定后,四革馬村和五牛頭村兩村學生之間的爭斗也徹底落下了帷幕。

    時間轉眼就到了年底。

    元旦佳節,七中大發慈悲地給高三學生放了一天半的假——十二月三十一號下午外加元旦當天一整天。

    十二月三十一號中午,司徒朝暮一推開家門就看到了鋪排了滿地的禮物盒。

    裴元和司徒慶宇兩人身影忙碌地穿梭在擁擠的客廳中,不斷調換著禮物盒的排列順序。

    禮盒一共有三種顏色,紅色箱子里面裝的是蘋果;黃色裝的是每日堅果;藍色裝的是兩提牛奶。

    司徒朝暮站在門口都不敢動了,生怕自己不小心一腳踢翻了她爸媽的勞動成果:“這是今年給租客送的新年禮物?”

    司徒慶宇一邊挪蘋果箱子一邊回答女兒:“對。”他和裴元都是精通人情世故的人,所以每當逢年過節都會給自家的租客準備些薄禮。

    但其實他們家只有十套房子,租客頂天了也只有十戶,但是架不住禮物的樣式多,所以堆在家里就看起來特別滿。

    司徒朝暮把書包放在了鞋架上:“這么多東西,干嘛全堆在家里呀?放樓下儲藏室唄?”

    裴元嘆了口氣:“我也是這么跟你爸交代的呀,誰知道他干嘛要全部搬上來?”

    司徒慶宇:“儲藏室不是小么,放不下這么多東西。”

    司徒朝暮:“那直接放單元樓門口唄?給他們打電話,讓他們自己來取。”

    司徒慶宇:“你當是單位發福利呢?這么高傲,還要讓人家自己來取?”

    司徒朝暮一愣:“哦,也是,咱們是要讓人家過年開心的。”

    司徒慶宇:“對嘛,既然你是想讓大家過個好年,就別嫌麻煩,分好之后直接給人家送到家門口。”

    司徒朝暮受教地點了點頭,換好鞋之后,她也投入了分禮盒的忙碌工作中,然后才發現每個購物袋上竟然都貼著一張紅紙,上面寫著好看的金色毛筆字,“新春愉快”或“金榜題名”或“步步高升”。

    全是裴元的字跡。

    嘖,細節,真細節,怪不得老司徒和老裴前一段時間都升職了呢,該他倆升。

    分完禮物已經接近十二點半了,司徒朝暮又累又餓,裴元和司徒慶宇也懶得做飯了,一家三口干脆點了外賣,飽餐一頓過后,就該動身去給租客們送禮了。

    司徒朝暮原本是沒想跟著去的,但是腦海中突然閃現了“404”的門牌號,少女的小心思一下子就開始轉動了起來,立即沖到了門口,急慌慌地對她爸媽說:“讓我也跟著你倆去唄?也幫你們送送東西。”

    由于東西太多,司徒慶宇和裴元就沒拒絕她,一家三口一人拉著一輛擺放的滿登登的小推車出了門。

    從7號單元樓走出來之后,司徒朝暮又漫不經心地對她爸媽說了句:“咱家房子分布的散,要不我去送四樓、五樓那三戶吧,你倆去樓上,咋樣?”

    司徒慶宇不假思索:“行啊。”

    裴元突然想到了什么:“對了,你們同學是不是住在404呀?”

    司徒朝暮的呼吸一窒,突然就緊張了起來,心臟怦怦跳,卻表現得跟沒事兒人似的:“哦,對,你要是不說我都忘了、他住在404了。”

    其實她原本想說的是“我都忘了宋熙臨住在404了”,但不知為何,“宋熙臨”這三個字莫名其妙的變得很燙嘴,竟然還讓她羞于啟齒了。

    司徒慶宇:“是那個前一段時間和你一起遇到趙何益的男生么?叫什么來著?宋什么來著?”

    司徒朝暮極力保持淡定,卻還是慌張的結巴了:“宋、宋宋熙臨。”

    司徒慶宇醍醐灌頂:“對對對,就是他,宋熙臨!”

    裴元接道:“那個小伙子長得還挺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