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佛 第72節(jié)
揉著臉頰上的傷痕,眼尾帶著些許笑意,樊霄再一次重申:“我打算買輛貨車。” “聽到了。”施力華懶懶地回語,“游書朗不讓你冬天騎車,不是怕你撞到別人,是怕你摔傷了。” 施力華勾起酒杯翻白眼:“你已經(jīng)說了八回了。” 樊霄傾身從案幾摸煙,他的臉劃出陰影被頂燈打亮,優(yōu)越的輪廓深邃立體,右臉處有一道極淺的傷痕,是在暗巷揍白宇鵬時,不小心留下的。 嘴里咬著煙,火柴在指間把玩,樊霄輕踢了一下施力華,一臉壞模壞樣:“我們家游主任怎么揍你的?再說來聽聽。” 額角貼著紗布的施力華暴跳如雷:“擦,樊霄,你夠了!” “是不是特帥?特吊?” “又帥又吊,那又怎么樣?游書朗已經(jīng)有男朋友了,不是你的了,樊霄你醒醒吧。” 空氣中忽然靜滯了一瞬,施力華知道自己踩到雷了。 他張了張嘴,干巴巴道:“我的意思是人家游書朗都已經(jīng)向前走了,你再陷在過去只是徒增煩惱。” 好一會兒,樊霄才收了眉眼的冷峻,伸手在施力華肩上拍了拍:“我的事兒你別cao心,你去找游書朗攤牌的賬,我還沒跟你算。” “怎么的,你在我這邊腦袋也開個窟窿唄?” 樊霄笑了笑,從兜里翻出一串鑰匙,扔在施力華面前:“我在泰國的別墅,歸你了。” 施力華將鑰匙勾在指尖晃悠:“不打算回去了?你大哥手里的產(chǎn)業(yè)你也不爭了?” 樊霄看起來有些茫然,出神了一會兒才輕笑:“那些事情好像離我已經(jīng)很遙遠(yuǎn)了,遠(yuǎn)到快要記不起來了。” 他站起身,夾著未燃的香煙擺了擺手:“走了,今天要早點睡,明天還要早起去尋店。” 施力華看了看表,無力哀嚎:“跨年出來嗎?辦了全天的轟趴。” 那只手又搖了搖:“跨年去福利院送溫暖,沒時間。” 施力華鬼叫:“去哪?” 新年第一天,下了雪。 添添戴著兔耳朵耳包,圍著紅色圍巾,小皮鞋踏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蹦蹦跳跳的腳印。 今天是福利院的開放日,有孩子們精心準(zhǔn)備的演出,也接受社會各界的捐助。 游書朗買了很多文具和衣服,今天與添添一起送過來。呂博文承擔(dān)了苦力的角色,抱著一箱文具正在交接。 突然聽到一陣清脆的笑聲,沿著寒冷的氣流傳來,也讓人心間一暖。 添添目露向往,抬頭征詢游書朗的意見。游書朗拍拍他的小腦袋,笑著說:“我們?nèi)タ纯础!?/br> 與呂博文打了招呼,游書朗拉著添添的手,尋著笑聲而去。 園內(nèi)臺階上的雪已被人清掃,臺階之上是一片孩子們的活動區(qū)域。 拾級而上,離得越近,笑聲越大,隱約夾雜著一個熟悉的男音,讓游書朗腳下微遲。 行至最后一階,視線不受任何阻隔,目光送出去,游書朗心中猛然一顫,竟然真的是樊霄。 不遠(yuǎn)處的樊霄靠著院墻懶懶散散地垂手而立,眼睛上松松垮垮的系著一條圍巾,口中數(shù)著數(shù):“一、二,三,”他拖著長音威脅,“快點藏好啊,誰要是被抓到了,就要背唐詩。” 孩子們拍著手,大笑著一哄而散,四處找地方躲起來。 福利院中草木繁盛,如今雖然都已枯敗,卻也因為孩子們生動的笑臉并不顯得蕭瑟。 游書朗站在一棵粗壯的榆樹下,未掉落的枯葉遮在面前,被陽光一打,形成斑駁的影子。游書朗透過搖曳的樹影去看樊霄,看他上揚(yáng)的唇角,純粹的笑容,陽光下閃閃發(fā)亮的發(fā)絲,和封印在骨子里,此時卻不經(jīng)意透出的純真。 “……八、九、十。”樊霄的笑容更甚,“都藏好了嗎?要開始找你們了。” 他拉下眼上的圍巾,試適應(yīng)了一下驟然而至的陽光。脊背離開墻壁。慢條斯理地嚇唬人:“小屁股小腳都藏好了,別讓我……” 驟然失聲,樊霄望著那顆百年老榆的方向愣住了。 雪后的陽光格外清透,游書朗甚至能看清樊霄不斷抖動的睫毛。他已經(jīng)將“好久不見”含在了齒間,卻見樊霄的目光向下,落在了添添身上。 他笑著問:“添添想?yún)⒓訂幔俊?/br> 添添看了一眼游書朗,小腦袋重重的點了一下。 樊霄朗聲道:“又有一個小朋友加入了,我重新數(shù)十個數(shù),大家藏好哦。” 他向游書朗做了一個稍等的手勢,然后將圍巾再次系到自己的眼上…… 直到所有的孩子都被他找到,樊霄抱著添添向游書郎走去。 不料,中途又被一個女孩兒抱住大腿,很努力的仰頭對樊霄說:“樊叔叔,你好帥呀,我長大要嫁給你。” 抱著添添的樊霄蹲下身子,溫和地拒絕:“不可以哦。”他看一眼老樹下的身影,“叔叔有喜歡的人了。” 冬日的陽光竟也熾烈,游書朗的心頭好似都被燙了一下,他收回目光,摘了一片面前的枯葉下來,在指間一轉(zhuǎn),枯黃的葉子碎了一地。 哄走了“失戀”的小女孩,樊霄走到游書朗面前,搶先開口:“書朗,我沒有跟著你,是我先來的。” 他的口吻有一點撒嬌,黏黏糊糊的,甚至向前錯了一點腳尖兒,拉近了與游書朗的距離:“新年快樂,游主任。” 游書朗的指甲刮了刮指腹,他伸手去接樊霄懷里的添添,一句含混的“新年快樂”掩在了他的動作中。 樊霄看起來很高興,偏身一躲,繼續(xù)霸占添添:“我抱一會兒吧。”他將添添舉得高高的,“添添,新年快樂!新的一年要健健康康的!” “你怎么在這兒?”游書朗問。 “來給孩子送點常備藥。”樊霄悄咪咪地給自己加分,“市縣鄉(xiāng)三級的福利院和救助站我都有送藥。” 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樊霄說完就又與添添去鬧,一次次將他拋到空中又接到懷里,大小兩個笑作一團(tuán)。 游書朗望著面前的樊霄,才發(fā)現(xiàn)他是很適合笑的,不是刻意裝出來的溫和笑容,也不是曾經(jīng)的皮笑rou不笑,而是眉目舒展,松弛而疏朗,健康又熱烈的笑容。 如果沒有那場海難,樊霄會不會就是面前這個樣子? 一片枯葉飄悠悠地落下,驚斷了游書朗的胡思亂想,他勒令自己不要與樊霄糾纏過多,剛想告辭,就聽到了添添的聲音。 短短的小胳膊指向迎面而來的男人:“呂叔叔。” 樊霄的笑容頓時收了。 “東西已經(jīng)交給園長了。”呂博文站到游書朗身邊,笑著問,“你們在做什么?” “藏貓貓。”添添搶著回答,“和這個叔叔。” 添添用力摟了摟樊霄的脖子,這讓樊霄的脊背都直了三分。 “你好,呂博文,是書朗的朋友。”樊霄對面的男人伸出手,“初次見面,多關(guān)照。” 樊霄聽得出他在“朋友”二字上加了強(qiáng)調(diào),審視了一瞬那只手,樊霄才握了上去:“樊霄。我們不是初次見面,上次我騎摩托車摔了,呂先生還來幫過我。” “是嗎?不記得了。” “呂先生善事做得多,自然不記得。” “樊先生也不遑多讓,今天來福利院也是做慈善的?” “比不上呂先生的胸懷,來送點藥,順帶在新聞上露個臉,宣傳一下,商人嗎,在商言商。” 呂博文揚(yáng)揚(yáng)眉,沒反駁也沒認(rèn)同,像是怕冷場,他沒話找話:“樊先生和書朗是……?” 樊霄停頓了片刻,他沒去看游書朗,淡淡給了回語:“同事,以前游主任在藥廠工作時,我們共事過。” 文藝演出馬上開始,園長招呼著嘉賓落座,樊霄依舊抱著添添,行于人后,與男孩耳語:“剛剛呂叔叔想要抱你,你為什么沒去?” 添添呼扇著睫毛:“你抱著會比較高一點。” 樊霄的唇角翹了三分,又將添添抱高了一些。 他悄咪咪地溜了邊兒,從一株雜草上摘下幾顆多刺的蒼耳,松松地握在手中。 添添睜大眼睛,表示疑問。 “一會兒我們把它放在呂叔叔的衣服里好不好?” “不好,會扎rou。” 樊霄看著奶呼呼的小人兒,忽然一笑,湊近親了一口軟軟的臉蛋:“真是菩薩帶出來的小童子。” 他隨手扔了蒼耳:“好,就聽我們添添的。” 第100章 親一個吧 游書朗買回了原來的老房子,價格甚至比賣出時還要低一點。 屋子里的一應(yīng)家什原封未動,據(jù)說新房主只是為了學(xué)區(qū)資格,并未在此居住,如今全家移民海外,這套房子便想急于出手。 游書朗當(dāng)初搬得急,只帶走了一些重要物品,如今用舊鑰匙打開舊鎖,目光所及,都是舊時時光。 墻邊立的傘,鞋柜中的情侶拖鞋,桌子上的半包胭脂,沙發(fā)上樊霄喜歡的貓爪靠背,游書朗好像遠(yuǎn)途歸家的旅人,又像加了一個很長的班的社畜,回了家只想洗個熱水澡沖去一身的疲憊。 用了兩天打掃收拾,便到了新年。 游書朗帶著添添祭拜了吳玉萍,又去給母親掃墓。 上山小徑上的積雪被清理得干干凈凈,天空很晴朗,云淡天高,有著北方冬季特有的清透。 行至墓旁,游書朗腳下微頓,母親的墓碑顯然已經(jīng)有人打掃清理,墓前還放著一束“凍僵”的鮮花。 游書朗將懷里的花放在那束旁邊,嬌嫩的粉挨著火熱的紅,他對著照片上的女人輕聲說:“媽,我來看你了,你看我?guī)砹苏l?添添,我的小侄子……” 山風(fēng)寒涼,添添還小,游書朗沒有久留。下山前,他又回頭看了一眼那束火紅的朱丹,熱烈的顏色好像將女人的臉龐都映上了一層霞光。 大年夜,包了餃子,看了春晚,興奮了一整天的添添終于困得受不住了。 “睡了?”游書朗在陽臺抽煙,聽到身后有腳步聲。 “放到床上就睡著了,玩的實在是累了。”呂博文走到游書朗身旁,肩膀與他輕輕相擦。 游書朗舉起煙盒:“來一根?” 于呂文笑著搖搖頭,指指喉嚨:“有些發(fā)炎。” 游書朗隨意將煙盒扔到一旁,臉上露出些許笑意:“被鬧的?” 呂博文將手搭上他的肩,收緊懷抱,笑得無奈:“是啊。” 天空忽然炸響了煙花,盛大又璀璨,外展的光絲還未落幕,一陣破風(fēng)的聲音又起,又一束煙花綻于天際。 接連不斷的煙花越來越密,越來越厚,赤橙黃綠,變幻萬千,一束接著一束,簡直將那角天空承包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