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佛 第58節
這是近一個月來游書朗第一次主動提出外出。 樊霄握著門把手,面色凝重:“能告訴我你去見誰嗎?” 游書朗輕諷:“你不是很會跟蹤嗎?可以跟著我去看看。” “我不會再跟蹤你,也不會干涉你。”樊霄松開了手,打開門,“只要你允許我留在你身邊,我不會再做任何傷害你的事情。” 游書朗嗤的一笑,推開樊霄出了門,留下輕飄飄的一句:“你對我最大的傷害,就是還不滾。” 樊霄:“……” 遠離喧鬧的咖啡館中,音樂悠揚。 最深的角落里,游書朗的對面坐著秦之楊。 二十郎當歲的男孩,看起來精心捯飭了一番,香水味三丈可聞。卻在看到形銷骨立的游書朗時,勃然大怒!壓不住的怒氣,比香水味兒還要磅礴,牙切齒的聲音打破了咖啡館的寧靜。 “樊霄竟這樣折磨你,我現在就去報警!” 游書朗的唇離開了咖啡杯,濕潤的唇色給他的臉上帶來了一絲光彩。他頭發過長,遮了眉眼,咖啡館為女士提供的發圈兒被長指勾出一根,前額的發絲向后梳攏,游書朗隨意的套上了發圈。 極其溫雅的一張臉,因為消瘦添了些憂郁,如今隨意地箍了長發,又平增了風卷云舒的淡漠。 “別沖動。”他看著秦之楊說,“一段行車記錄儀錄下的視頻,算不上偷拍,他也沒有傳播,是你自己盜出來的,要是報了警,到時候誰負法律責任還不一定。” 一慣冷著臉的小秦總,指節握得咯咯作響:“那他囚禁你也不算犯罪?” 游書朗喝了一口咖啡:“他沒有囚禁我,只是我……”男人的臉上蕩出一個清淺悲涼的笑,“只不過是我自己想逃避罷了。” 窗外的人都換上了輕薄的夏裝,而游書朗還包裹在長長的風衣中,像一只羽化失敗的蟬,終將死在一個夏夜。 游書朗望著窗外,想到了女人在墓碑上的笑臉。他從那里來,此時身上還帶著墳前的草木屑。 幾個小時前,他除了墳前的草,席地而坐,靠著墓碑。 山風溫柔,像女人沉靜的目光。 “媽,好久沒來看你,你不怪我吧?”游書朗摸了一支煙,拿在手中慢慢的揉,“小晨來過嗎?聽說他和那個人都被警方控制了,挪用資金的數額有點大,據說要坐牢。” “你怪我嗎?沒有照顧好小晨。”游書朗偏頭看向女人,“可能當初你真的不應該撿我,沒有把我撿回家,說不定你現在和小晨會生活得很幸福。” 話音被吹散,暖暖的流風像女人粗糙卻溫柔的手。 “媽,支撐了我快三十年的信念被打碎了,親情、愛情,我努力經營的一切,都反手給了我一刀。”游書朗自嘲一笑,“好好生活有什么用?媽,你終究是說錯了,好好生活到最后也是換不來幸福的。” 他軟下脊背,靠著墓碑,就像靠進母親的懷里:“媽,我累了,真的好累。有時我會覺得自己和這個世界已經剝離開了,這里沒有我留戀的東西,我對它也不再抱任何期待。我已經很久很久沒睡過一個好覺了,我總夢見你,總夢見從前,夢見小晨跟在我的后面叫哥哥,每當我告訴自己這才是真實的世界,墓碑上的你,趴在樓頂的小晨,瘋狂的樊霄,都是假的,都是一個夢的時候,我便會醒來,從那個美夢中醒來,心里空的像失去了所有。” 游書朗的身子慢慢下滑,蜷縮在墓碑前,輕聲說道:“媽,等我有錢了,我就把你旁邊的地方買下來,給自己占上位置,我早點去看你好不好?媽,我想吃你包的餃子了,”一滴淚順著眼瞼滑下,“豬rou酸菜餡兒的。” 咖啡廳里的音樂換了一曲,秦之楊喚回了一直走神游書朗。 “游…書朗,”他從來沒直呼過男人的名字,短短幾日的共事,都是稱呼職稱,“你今后打算怎么辦?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盡管直說。” 游書朗從窗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秦之楊,問道:“視頻是你黑進樊霄的電腦得到的?” 秦之楊頗有披靡之態:“我大學學的是計算機科學與技術,要不是我爸非讓我接手企業,也不會斷送了我的夢想,淪落到現在只能對付渣男。” “所有的電腦你都能侵入?” “要看防御系統的等級,并不是所有系統都能侵入。” 游書朗點點頭,從口袋里拿出一張芯片,推到秦之楊面前:“這里的程序能改嗎?” 鍵盤上的五指,快得幾乎只見殘影。一翻cao作之后,秦之楊露出些鄙視的神情:“就這?能改。” 游書朗抿了一口咖啡,淡淡道:“我怎么謝你?” “謝我?” 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游書朗覺得秦之楊瞄了一眼自己的領口,目光又在自己的唇上脧了一下,便紅了臉。 一直神情冷肅凌厲的秦之楊,忽然現出了幾分青年人的窘迫,他的耳根燒了起來,襯在白皙的皮膚上十分乍眼。 “視頻看了嗎?”游書朗用湯匙攪動著咖啡,垂眸忽然問道。 “沒……沒有。”秦之楊的囧色更重,他的手指輕輕抓皺了桌布,聲音故作沉穩,“我只看了前面,發現不對就關掉了,我沒樊霄那么變態。” 想了一下,他又解釋:“你知道的,我是精神柏拉圖,不……接吻做艾的。” “嗯。”游書朗應的可有可無,“說說,我怎么謝你?” “不用謝,但如果……你以后離開了樊霄,我可以追求你嗎?” 見游書朗翻起眼皮看自己,秦之楊又解釋:“不是必須的交換籌碼,這只是我的請求,希望你能給我個機會。” 游書朗沉吟了片刻,用手指點了點桌面:“抱歉,暫時不想談感情。” “那就等你想談時,我年輕,可以等。” 游書朗:“……” 秦之楊提著電腦走了,不過一刻鐘,游書朗的對面又坐了一人。 那人不情不愿的坐下,開口便抱怨:“怎么約在這么個破地方?上次的茶館多好,聽京劇喝茶水,那才叫高雅。” 見無人理會,他才嘖的一聲:“游主任,樊霄什么時候死你手里啊,我都急死了!” 第82章 性能不錯的… 游書朗的咖啡已經冷了,他讓服務員重新換了一杯,才抬眼看向樊余。 自許鐘愛華國文化的樊二,穿著一身明黃底色的絲綢唐裝,手里握著一柄扇子,一下一下地敲在腿上,配著他半長不短的卷發,不倫不類。 “二少,你與樊霄有什么深仇大恨?這么想把他扳倒。”游書朗問。 樊二四仰八叉地癱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話不用說得太明白吧游主任,無非就是爭權奪利。我們三個兄弟三個媽,老大的媽是原配,老三的媽是老爺子的最愛,只有我媽是養在外邊的,所以三個兒子當中,我最不得濟。” 他下壓唇角,送出一個諷刺的笑容:“就連許忠那個老狐貍,選女婿都看不上我,要么是未婚的老三,要么是離婚的老大,所以我不爭的話,你覺得這個家里還有我的立足之地嗎?” 他笑嘻嘻地傾身向前,問道:“游主任,老三都居家辦公快一個月了,那臺工作筆電也帶了回去,你只要打開筆電,插入我給你的芯片,輸入簡單的命令,他筆電中的數據就會自動傳輸給我,一切大功告成。可為什么直到現在,我還沒收到任何數據?” 游書朗新點的咖啡有些苦澀,舌尖的味道與他的情緒勾纏在一起。 “不如二少改改路徑,將那些數據傳輸給我,然后由我提告,這樣既能解了我的心頭恨,又能讓二少跳脫事外,不至于讓人指摘兄弟鬩墻,豈不是更好?” 樊二一怔,眼神游移,片刻后又哈哈大笑:“老三真是傷游主任不輕,你放心證據到手之后,我一定抄送一份給你,你想怎么整治他,都隨你的便。” 游書朗露出今天第一個笑容:“二少,我猜你想拿到樊霄電腦中的證據,并不是想扳倒樊霄吧,起碼不僅僅是想扳倒樊霄,那里面難道還藏著關于你的東西?” 樊余瞳孔一震,手中的折扇被驀地握緊!不過瞬間,力道又松了,折扇被刷的展開,扇出呼呼風聲:“我在公司無權無勢,能有什么把柄?” 游書朗微微一笑,致歉:“開玩笑的,二少別往心里去。”他又說,“我試過,樊霄筆電設有密碼,我打不開電腦,輸入不了指令,所以,我好像幫不上二少了。” 樊余挑眉:“你這是反悔了?” “是,能力有限,讓二少失望了。”游書朗推開咖啡,結束話題,起身打算離開,卻被樊二攔了下來。 “游主任,別急著走。”他又將游書朗的咖啡推了回去,“僅僅兩個月,你讓樊霄犯了三次應激障礙癥,腦袋都要磕出血窟窿了,這還是能力有限?他只在十八歲重見大海那年,有過這么嚴重的應激反應,所以游主任不要謙虛,再試試看,有什么條件盡管提,不用和我客氣。” 見游書朗沉默不語,不愿多言的樣子,他“嘖”了一聲:“也罷,我也不勉強游主任,不過此路不通,還有第二條路。” 他露出與面相極為合適的jian笑,壓低聲音:“你不是想出氣嗎?不如你跟了我吧,咱倆成雙成對,樊霄肯定氣的上躥下跳!”他似乎在腦中預演了一番,笑的眼睛瞇成一條縫,“這提議怎么樣,直接絕殺。” 游書朗咬緊牙根,卻笑:“成啊,只要二少愿意躺下讓我草。” 樊余生生打了個哆嗦,磕磕巴巴:“我的意思是咱倆……假戲假作,沒必要有肢體接觸。” 游書朗站起身,最后說道:“當初和樊霄在一起,也只是覺得他好睡,沒想到招惹上一個瘋子,所以我勸二少不要輕易開始游戲,別鬧到最后雞飛蛋打。” 游書朗在桌上壓下了兩張紙幣,推開咖啡館的門,走了出去。 樊余落了臉上的笑,半晌兒,他拿起一直放在桌面上的手機,解開屏幕便看到錄音界面上的時間在不斷的累加。 拖動時軌到中間部分,樊余聽了一會兒,自言自語:“媽的,姓游的竟然詐我,這人可真不好搞!” 又倒到結尾,聽了一遍游書朗最后的話:當初和樊霄在一起,也只是覺得他好睡,沒想到招惹上一個瘋子。 樊余抬了抬眉毛,面上終于露出了一點兒笑意。 翻出通訊錄,他撥了一個號碼出去,待對方接通,唇角瞬間用力上挑,語帶親切:“老三,忙什么呢?沒有沒有,賬上沒事兒,你的賬干凈得很,就算不干凈,二哥也得替你兜著呀。對了,你說我剛才遇到誰了?游主任!哎呀,當哥哥的知道不應該參與你的私事,但他說話實在不好聽。我當時剛好開著錄音,你知道我現在在學京劇,總會給自己錄一段。巧不巧的,就把他的話錄下來了。要不我發給你,你自己聽聽,實在是不像話呀……” 掛斷電話,樊余給樊霄發了條信息。刷,折扇打開,男人面色陰鷙地輕搖:“樊霄,你這個癡情種,要是再撞一次墻,是不是就該把命撞沒了?!” 接連幾日,樊霄的情緒都不高,他沉默的工作,沉默的做飯,沉默地為游書朗加菜添湯,不像往日那樣為尋一個話題絞盡腦汁。 入夜。客房的門被敲響,自然沒有應聲。 樊霄輕輕推開門,并未擅自進入,看著剛剛從黑暗中剝離出來的男人說道:“書朗,能幫我個忙嗎?幫我看看兩個同類藥品,哪個更有市場潛力?” 游書朗望了一眼他臂彎里夾著的筆電:“你也是這方面的行家何必問我?” “我只懂銷售,其他只是皮毛。手上的這兩款藥,雖說方劑相同,但一個用的是道地藥材,一個用的是北藥,價格差距很大,我有點拿捏不準,所以想請教一下你。” 游書朗略略沉吟,才道:“不看是不是不能請樊總出去?”他的話音寥落的可有可無,“那拿來吧。” 樊霄當著游書朗的面輸入了開機密碼,調出一個文檔。 “所有資料都在這里。” 游書朗輕嗯,開始瀏覽文件,邊看邊拿起手邊的水杯,送到唇旁才發現是空的。 樊霄起身:“我去給你倒水。” “昨天的石榴汁還有嗎?”游書朗的眼睛依舊沒離開屏幕。 “還有石榴,我去給你榨。” 樊霄帶著水杯離開,游書朗緩緩抬眼看著他的背影,眼中雜揉著難明的情緒。直到背影消失,他拉開了手旁的抽屜,取出秦之楊修改過程序的芯片,插進電腦卡槽,并在彈出的頁面中,輸入了指令。 資料開始復制,進度條由零蹦到一,又推進到十。 游書朗看著不斷增加的數字,不斷拉滿的進度條,眼尾……慢慢的氤成紅色。 樊霄端著石榴汁進來的時候進度條剛好拉滿。游書朗重新打開被縮略的文檔,和接過石榴汁的動作幾乎在同一時刻。 “雖然道地藥材因為品質好,這幾年的價格一直很高,但是他們報給你的價格也是虛高的,具體高多少,就要查詢一下藥材價格歷年來的走勢,與今年的種植產量,綜合來進行評估了。” 游書朗做完分析,喝了一口石榴汁,一直放在身邊的手機一閃,提示收到了一個超大郵件。 他將石榴汁放下,擋住了手機的文字,冷言:“樊總還有什么事嗎?沒有的話我要睡覺了。” 樊霄收起筆電,手搭在游書朗的側肩上:“書朗,今晚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