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難當 第76節
然而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即便是刀割破了手,也會很快地愈合。數十種毒酒擺在面前,秦見祀面無表情地一杯杯喝了下去,沒有任何反應。 或許一切都被更改,人世就像一間囚籠,將他無聲地禁錮了起來。 “是地府那邊做的手腳。”賀子裕眉頭微擰,淡淡出聲道,“那邊有人不想秦見祀很快回去,有兩種可能,一是與爭權有關,二便是要讓他受輪回苦。” “怎么會這樣。”賀子豐愣住。 而秦見祀仍舊在主位上,轉動著指間扳指。 · 賀子裕對上賀子豐詫異的眼神,同是摩挲著指腹。眼下司命受罰,秦見祀又回不去,這趟搬救兵是找錯了人,不管如何,也只能吩咐人先將一人一貓在府中安頓下來,再想解決之法。 “你們難得來一趟,先多留些時日吧,”賀子裕說,“今我兄弟團聚,也好敘舊。” 林容兒起身來,“我一個女眷住在攝政王府,怕是不妥。” “隔壁是座空府邸,與王府就隔了一條小巷,前幾年秦見祀買了來,叫人收拾收拾也能住。”賀子裕看向秦見祀。 “喵。”賀子豐叫了聲。 “做什么,你哥哥我又不會吃了她。” “喵喵,好吧。” 林容兒見狀只能起身來,跟著府里嬤嬤退了出去,她對于秦見祀的畏懼是從小就有的,本來不愿與秦見祀住得太近,如今卻也沒法。 而賀子裕則伸手去漫不經心地招呼賀子豐跳到膝頭,他對上秦見祀漆黑的眼,不知道這廝如今是什么打算,如果他們對于身后事什么都不知,那尚且還能在人間得過且過地度百年光陰。 現在,怕是不能了。他指尖擼著貓,聽胞弟舒服得低低打呼。 “秦見祀,要不我替你回去看看吧。”賀子裕眉頭微挑,“就當作你先鋒兵,我先替你探探路。” “不妥。”貓和秦見祀不約而同地出口道。 秦見祀隨即起身來,玄色長衫的沉冷黑影投在地上,像是在憋著什么勁。他依舊是沒有再開口,但空氣中沉悶的氣息令鬼難熬。 賀子裕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攝政王這個位置秦見祀坐了有多久,朝堂大小事無不過他手。他掌控全局已經習慣了,如今卻連性命都做不得主,處處受到無形的牽制。 這種被控制禁錮的感覺,比殺了秦見祀還要叫他難受。更何況這個時候的他,無法提供給賀子裕任何幫助。 “秦見祀。”賀子裕飄了過來,緩緩伸手,“朕在這人間,好歹也當了十年的帝王。” 秦見祀頓了下,抬起眼來。 君王玄色龍袍加身,飄飄然間身姿卓絕,立在他的面前。 “平時確實嬉笑慣了,但朕倒也不用你事事護著與cao持,”賀子裕揚了揚唇角,“兩世滄海桑田,總也該輪到朕為你做些什么。” “陛下為臣做的,已經足夠多。” “那就再加這一件吧,秦見祀。”賀子裕飄在半空中,捧上他面頰,“朕替你去陰曹地府瞧瞧,到底是誰敢算計我們的楚江王,你難道也甘心,就這樣受人擺布?” 秦見祀微微一怔。 陰氣森森蔓延開來,帝王的眼中帶著執著與銳意,意氣風發間不容置喙。秦見祀差點忘了,這十年來朝堂大事,總也得經過龍椅上帝王的敲定,才得頒布實施。 如今的賀子裕,早已可以獨當一面。 許久之后,椅子上的貓兒打了盹,秦見祀微微頷首,答應了他。 “好。” 第89章 老婆不回來 冥冥地界,幽深不見。 北陰酆都大帝執掌所有,轄下五方鬼帝,羅酆六天,而十方閻羅統治陰曹地府。浩蕩鬼氣綿延出一條長道,除此道外,兩側皆是一片晦暗。 牛頭馬面在前邊戰戰兢兢地引路,燈籠里幽綠的鬼火一閃一閃,依稀明滅,而賀子裕在后頭負手從容走著,自從進入冥界之后,他就化出了實體。 “哥,恁說咱為啥要怕這皇帝捏,”馬面冷得搓了搓手,“他也就一尋常野鬼,我咋見得這么害怕捏。” “哥也不知道,但這跟過閻羅王的就是不一樣,”牛頭挨著他肩膀,“小心伺候著吧。” 賀子裕一邊走著,一邊想著秦見祀。王府里賀子豐本來也要跟過來,最后被他攔住,畢竟一只道行尚淺的妖,跟著他來這種地方太過危險。如若無事,能摸清情形解除誤會最好,不然怕是難辦。 “這里距離鬼門關還有多遠?” “快了快了。”牛頭馬面應和道。 賀子裕漸漸走著,不知為何感覺體內精神越發充盈,在他看不見之處,四面八方的鬼氣涌入他體內,仿佛認他為主。 “楚江王的人。” 黑暗里像是有人陰惻惻笑了聲,隨即不見了蹤跡。 每走一步,道前的黑暗就受著鬼火照明退去一分,直至黑暗退無可退,瓷白色巨樹鋪就的宏偉大門漸漸顯露在眼前。 賀子裕才停住腳步,不遠處,是曼珠沙華大片彌漫的紅。 鬼門關處,神荼郁壘照舊在那下棋,他們是看守鬼門關的兩大鬼神。 “哎,你讓讓我,攻勢這么猛干什么?” “去,難得看著像是能贏你一回,你可別耍花招。” 兩人低語著,捻著指腹看棋盤,賀子裕走了過去,上邊分明沒棋也沒盤,不過是一截斷了切面的巨大樹根。 他看了會兒,還是看不懂,他只有五子棋下得好。 “楚江王怎么樣了?”賀子裕問他們。 “二殿?還在人間歷劫呢。”神荼頭也不抬地回道,“宮主改了司命的話本,要了判官的生死簿,罰二殿輪回百年不得回來,這會兒怕是想死也難。” 郁壘指尖在樹根上一落,搖搖頭,“慘咯。” “這么說,是羅酆六天的宮主下的令?”賀子裕抱胸看著,“這件事還有挽回余地嗎?” “不是,你誰啊?” 神荼郁壘不耐煩地抬起頭,對上賀子裕以后一愣。 隨即神荼摸下巴端詳著,輕嘶了一聲,“眼熟。” 郁壘:“好像在哪見過。” “眼熟吧,”賀子裕掀袍去,在樹根旁坐下,隨手指了指不遠處的花田,“先前我還在那飄了幾百年,你們不認得我?” 兩鬼神一對視,神情漸漸變得有幾分不對勁起來。 并不是他們認不出賀子裕,而是賀子裕實在變化太大,原本一只低微的野鬼,如果不是楚江王的話根本無人會去關注,如今瞧著卻像是有些脫胎換骨,不同凡響了。 “難道是被二殿用鬼神之力滋潤了?” “我瞧著是這樣。” “難怪二殿非要入這趟輪回,人間滋養十年,那可真是同一般野鬼不一樣了。” 兩鬼神竊竊私語著,完全不顧正主就在身邊,賀子裕見狀踢了踢樹根。 樹根忽然起來,攥攏了他的腳,并延伸出細小枝條濕冷地往他小腿攀爬去,嚇得他連忙踹開去。 “我回來,是因為你們二殿的事……”賀子裕佯裝鎮定,“聽說司命因為二殿入火醫地獄了,你們與我說說是什么個情形。” 兩鬼神又默默對視去。 “他怎么這么趾高氣揚?” “我們好歹也是堂堂鬼神,他怎么可以仗著二殿的威風狐假虎威。” “那到底要不要回答他呢?” 賀子裕默默握緊拳頭,深呼出一口氣。 “其實這事也簡單,”神荼見狀話鋒一轉道,“恬昭罪氣天宮宮主回來,自然要辦許多累積的公務,是有羅剎在宮主身邊吹耳旁風,說是二殿以公徇私。” “二殿不在,其他九位殿下自然要忙許多事,一來二去疏忽,無人替他美言。” “宮主下令徹查,司命遭了殃,二殿也在無知覺中領了罰。” “小道消息,”郁壘悄悄低語道,“聽說那在宮主身邊吹耳旁風的羅剎是司命的爛桃花,所以這事八成還是為了對付司命。” 賀子裕眉頭微抬。 那這事聽著倒也沒那般難辦了,只需走走關系,找到人來替秦見祀美言,和朝堂上的事情一樣,都是一個辦法。 可是,找誰呢? 賀子裕目光看向神荼郁壘,這二位雖然活得像個門將,好歹也是領了東方鬼帝的封號,治理桃止山與鬼門關。 “你們怎么沒替二殿說說話?” “人間百年,轉眼即過,”神荼郁壘道,“這處罰其實輕了,所以不必再說。更何況我們與羅酆六天,管轄本不在一處。” “司命什么時候能出火醫地獄?” “宮主說,二殿什么時候回來,司命什么時候出來。” 賀子裕垂眼,聽明白了。神荼郁壘的意思是這事不用忙活,回去等著過完百年就行,他微微頷首,那此來一趟,也算了解了狀況。 “多謝兩位了,”賀子裕拱手行禮,“先前有些急了,對二位失敬之處,還請海涵。” “無妨無妨。” “下棋下棋。”神荼郁壘又坐下了。 賀子裕轉過頭去,牛頭馬面已經走了,前邊是黃泉路,青石板路崎嶇不平,往后一片黑暗,是來時路。 他想了想,往來時路走去。 黑暗攏上腳,隨即自下而上漸漸吞噬了賀子裕,賀子裕一步步走遠去,而下棋的神荼郁壘心有所感,抬起頭來。 “他來了啊。” “這小子,還真是個有造化的。” 而賀子裕無知無覺,腳下的路早已非來時路,冥冥黑氣指引著,裹挾著他直往羅酆六天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