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難當 第6節(jié)
賀子裕這才吹吹手指,抬起頭來,卻猛然撞上秦見祀直直盯著他的視線,那從了軍殺過人的眼神,盯人時平白帶著股殺意,嚇得他一下僵住身體。 “他看出來了?”半空中,小皇帝挑挑眉。 “不……不能吧。”賀子裕艱難吞咽了口唾沫。“他看人一直都這么兇嗎?” “好像是。” 賀子裕再看向秦見祀,后者已然仿若無事般,收回了目光。 · 散朝之后,賀子裕站起身敲了敲腿,吩咐宦官去尋秦見祀,意思意思客套一下。 “就說皇叔昨晚cao勞一夜實在辛苦,下午又要來宮中議事,朕為他留了間偏殿,以作小憩之用。” “噢對了,”賀子裕招招手留住要退下的小宦官,“傳話的時候,替朕看看他面上神情。” “是。” 他拍拍手站起來,準備去用早膳,再上太子太傅的課。 辰時的日光熹微,透過道旁樹葉零星落了下來,光影縱橫間帶著些許涼意,賀子裕走得很慢,等他走回宮的時候,小宦官也回來了。 “皇叔怎么說?” “王爺推拒了,只是——” “只是什么?”賀子裕正在桌邊坐下,漫不經心地夾起一個小籠包。 “只是王爺說,并不辛苦,今夜還來。” “啪”一下,小籠包掉在地上,往外滾了幾圈,立馬有宮人撿了起來。賀子裕僵住身子,緩緩抬起眼,“是朕聽岔了,還是你傳錯話了?” “回稟陛下,攝政王當真是這樣說的。想必王爺也是憂心陛下龍體,故有自請守夜……” “用你的豬腦子想想,他秦見祀會憂心朕的龍體?”小皇帝忍不住飄了出來,一腳踹向那小宦官,只是踹了個空。“哪來的廢物連話都傳不清楚,給朕拖下去,重打個十大板!” “好了,”賀子裕擰起眉頭,放下筷子往后靠去。見狀也忍不住搖頭笑笑,“你下去吧。” “是。” 小宦官起身退下去了,不知為何身上會涼颼颼的。 賀子裕也摸不清秦見祀到底打得什么主意,他派人偷偷傳話的事,這廝到底知沒知道,他沉思半餉,只得又夾起一個生煎包子,咬了下去。 不錯,熟悉的味道。 “這些民間玩意兒有什么好吃的?”小皇帝輕嗤一聲。 “你不懂,”賀子裕愜意地瞇起眼,舔了舔唇,“王孝繼,吩咐御廚去,明日朕要吃蒸餅。” · 然而賀子裕忘記了一件事。 秦見祀回到府里后不久,王總管的人就到了,帶來一株一人高的珊瑚樹。 秦見祀揉著眉心多少有些疲倦,薄唇緊抿著,撐頭看向庭院中的那棵珊瑚樹,條干絕世,光彩溢目,然而他的神情卻微微冷了下來。 門旁,幾個暗衛(wèi)低聲竊語。 “陛下前些日子強留鄭翰林在宮中,鄭翰林出宮之后,他便送去了一株珊瑚樹,昨夜陛下召王爺進宮,今晨也派人送珊瑚樹來。” “難不成,陛下這是把王爺當作男——”男寵二字尚未說出,旁邊的暗衛(wèi)就死命捂住了他嘴。 “王爺晚上還要再進宮嗎?”身旁侍立的人問道。 “進,為何不進。”秦見祀端起茶杯,緩緩喝下一口,“有小鬼膽大包天,本王自然是要好好見識。”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致力于打造不一樣的暗衛(wèi)(狗頭) 第7章 難為陛下了 御書房中,太傅還在給賀子裕授課,講述帝王之道。 “如今天下,北有狄部,西有犬戎、余無、緄戎諸國,北邊戰(zhàn)事才休,攝政王有意以和親換取戰(zhàn)事安寧,”太傅捋著胡須,“而西邊,犬戎國勝了余無,統(tǒng)領其部族,恐怕日后也會成為我朝勁敵。” 賀子裕吃著糕點果子,點點頭。 “您別再吃了,陛下。” “太傅不如也嘗嘗?今日御膳房把糕點做得格外軟糯,正適合牙口不好的老人。” “陛下——”太傅吹胡子瞪眼。 “其實照朕看,犬戎國成不了勁敵,”賀子裕放下糕點,擦擦手道,“犬戎從前弱小,在西戎一帶不受注意,這才能休養(yǎng)生息,逐漸壯大,可是現(xiàn)在不一樣了,打了勝仗,樹大招風,西北部族這么多……要朕來說,他們此后怕是不得安寧了。” “陛下不能這么想……” “太傅,別的地方你講得挺好的,就是這一塊恐怕還得請教攝政王,不信您改日去問問,他也定會如此說的。” 太傅無奈地搖搖頭。 賀子裕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面。不知為何,一論朝政他總有種莫名熟悉感。 “說起和親,是要在宗室女中挑選嗎,西北苦寒,京城中養(yǎng)著的姑娘都是嬌滴滴的,真要被送去,可是得吃苦了。” “陛下不能這么說,和親之事乃是為國為民,身為宗室子女,生來錦衣玉食,可也不能忘卻自己肩頭扛著重責。” “究其根本,還是王朝國力不夠強盛,不能憑軍隊武力鎮(zhèn)壓,才要犧牲錦帛錢財乃至女子的命運前途,來換得所謂安寧。”賀子裕撐頭道,“朕聽說皇叔以前驍勇善戰(zhàn),為何他不帶兵出征?”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是輸在國力上?” “先皇在世時,曾經有齊王越王與丘涼王,三王作亂,先皇與攝政王,歷時多年才平息這場叛亂,國庫也因此空虛。多年動亂致使苛捐雜稅橫行,如今世道難得太平,”太傅嘆了口氣,“休養(yǎng)生息,方為國策啊。” 賀子裕沉吟片刻,摩挲著指腹。果然朝堂政事事涉太多,民生國力都要妥善考慮,有些事情不能想當然的下決斷。 “太傅以后也不必講外族了,就講這些,朕愛聽。” “陛下當真愿意聽?” “在其位,謀其政,”賀子裕的目光卻越過太傅,看向半空中無聊飄蕩的小皇帝,“朕先前不知道這些,才會這么問。可轉念一想,朕的肩頭擔著的是民生大事,倘若朕連這些都不知道,又如何治理好一個國家。” 這話有一半是指向小皇帝說的,而太傅已然感動得淚流滿臉。“陛下竟然能想到這一層,實在是難得……” “那秦見祀和左相自會治理,你讓他們去唄。”小皇帝懶散看向他。 “朕是天子。” “是個無權的天子。”小皇帝提醒道。 “你做皇帝就不能有點追求?”賀子裕暗暗開口,小皇帝奇怪望了他一眼,許久,又在太傅的嘮叨聲中負手飄蕩著走遠了。 小皇帝不能離開玉玨太久或太遠,想也不用想,便是往寧清宮林淑妃的住處去。 明明林容兒也看不見他,但是小皇帝總愛往那跑,看林容兒繡丑鴨子、做糕點、試新衣裳,一呆就是許久。 風和日暖,幾點櫻花迎早春。 賀子裕看著小皇帝飄走。 他對于前世的事情早已經忘卻了,只隱隱記得他死的時候烽火狼煙,干戈滿地,戰(zhàn)火所到之處哀鴻遍野,什么清明盛世都是文人筆下如夢幻般的泡影,可念而不可及的存在。 如今能有活著的機會,其實他也沒太大追求,只要安穩(wěn)坐著皇位就可以了,偶爾卻也會覺得,他正正好穿成了帝王身,是否這是幾百年前那場戰(zhàn)亂流離中,許許多多人夙愿的凝結。 讓他們看不到的海晏河清,就交由他來看到呢。 ……還是想太長遠了。 “陛下,陛下?”太傅喚回賀子裕的思緒。他搖搖頭拋掉腦海中的想法,隨手拿起一塊糕點。“太傅接著講吧。” · 后來直到散課的時候,太傅都很是欣慰。 “……陛下忽然間就長大了。” 賀子裕要的就是太傅的這份欣慰,與此同時他也不能“長大”得太快,還是要時不時裝出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他要吸引朝堂清流擁護他,才能規(guī)避掉秦見祀弒君的可能。 太傅走后,他伸手召來王總管。 “方才授課的時候,攝政王的暗衛(wèi)沒盯著吧。” “陛下放心,老奴都派人引開了。”王總管笑著擺了擺拂塵,旁的什么也沒問。 · 然而晚間的時候,宦官又報上來一件事。 “早朝時候彈劾史大人酗酒的那位御史,回府的時候從馬上摔了下來,卒了。” “什么?”賀子裕站了起來,“他他死了?!” 他雖然猜到秦見祀目的沒有達成會因此惱怒,可是怎么也沒想到一個三品的御史大夫竟然會橫死街頭。哪有從馬上摔下來這么巧合的事情,又恰好是在這個節(jié)骨眼。 “他真的死了?大理寺可去看過查過,有無人為外傷?” “陛下何故如此驚慌?”外頭,傳來人熟悉嗓音,秦見祀大步邁了進來,照舊解下披風,遞給一旁宦官。賀子裕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喉結一動。 “無事,只是驚奇……生死無常。” “都退下吧。” “是。” 眾人都退下了,賀子裕原本還想沐浴的,瞧這陣仗也只得欲言又止。秦見祀兀自揚袖在椅子上坐下,順勢交疊著手,懶散看向賀子裕。“陛下有什么想說的嗎?” “朕能有什么想說的。”他默默往后挪了幾步,挪到墻邊,勉強安心,總感覺今晚的秦見祀有些不太一樣。 “陛下會覺得內疚么?”秦見祀扯了扯唇角,往后靠去,“畢竟原本陛下允諾臣之事,最后卻出爾反爾,不過是職位調動的小事,竟還死了一位御史大夫。” 開門見山。 賀子裕的面色蒼白幾分,果真是沖他來了。 “慫什么,你是天子!”小皇帝被壓制得出不來,在玉玨中叫囂。 “陛下是天子不假,可是臣早已說過,開口做事之前,都得三思而后行。”秦見祀冷聲,氣勢隨之一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