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

    李大腦袋驚訝極了，“大丫十歲, 她是老二，應該還沒到十歲, 我們里弄這么大的孩子字都認不全呢, 二丫就已經想到投資當大股東了！我的娘！這孩子以后不得了啊！”

    二丫被夸應該開心的，但看著小舅舅的臉色, 不敢開心, 轉頭看向水瑯, “小舅媽, 我說錯話了嗎？”

    “沒……”

    “錯了。”

    周光赫打斷水瑯的話, 將壽面放到她面前, 面色沒什么變化，但氣場卻讓人不敢大聲講話, 他坐到二丫旁邊, “你覺得李叔叔現在真的缺這一萬塊錢？”

    二丫一怔, 看了看李大腦袋，一時講不出話, 臉色藏不住害怕, 眼神里有幾絲迷茫, 看著周光赫。

    水瑯拿起一塊核桃糕想安撫一下二丫, 手才剛舉起，周光赫的眼神就平靜地“殺”了過來，立馬將核桃糕塞進了自己嘴里，咬了一口。

    平時，看到水瑯這樣，周光赫的嘴角一定會掀起來，還是掀得老高，但此時此刻，嘴角卻仍然微微下壓，一點都沒有變化，看著大丫，也不再像以前一樣對小孩子的口吻講話，而是用對大人的口吻講話：

    “李叔叔他們是房管局一手培養起來的施工隊，外人都知道他們以后負責舊改無數人都想爭到手的項目，不論是改革開放之前，還是改革開放之后，想要經商，人脈關系都是第一位，李叔叔想要辦公司，多得是人想送錢給他，他之所以找小舅媽，是因為他很感恩，其次，是小舅媽的能力，值得他們依靠信任。”

    二丫手指擰在一起，兩眼看著周光赫，不敢移開。

    周光赫：“聽得懂嗎？”

    “聽得懂。”二丫聲音顫抖，但講話卻努力沒有結巴。

    “有目標，有野心，有志向，可以，是一件好事。”周光赫聲音更嚴肅了，“但你要用努力學習提升實力去達到目的，不能用不勞而獲的貪婪之心，否則就算你達到了目標，也會沒有好下場。”

    二丫嚇出了眼淚，小小的身體快要縮成一個團了。

    水瑯將橙汁端到了周光赫面前，“消消火。”

    李大腦袋跟著勸道：“是啊是啊，周隊長，她還是一個小孩子，小孩子就是天真，就算天真的大膽了，也是小孩子的可愛之處嘛。”

    周光赫不為所動，看著二丫：“明白了？”

    二丫連連點頭，“明，明白了。”

    “宴席結束后，回梧桐里住。”

    周光赫一句話頓時嚇得二丫小臉慘白，整個人開始打哆嗦。

    水瑯也被嚇了一跳，湊過去輕聲道：“干嘛呢，就算你覺得二丫有錯，話說得這么重，已經可以了，她才八歲，你這樣會給二丫留下心理陰影的。”

    “我……我聽話。”二丫眼淚大滴大滴往下掉，扁著嘴巴哆嗦道：“我錯……我錯了小舅舅……”

    周光赫依然不為所動。

    “我跟你一起去住。”

    水瑯將二丫摟進懷里，掏出手帕幫她擦著眼淚，“我們二丫每天都在教育三丫，不可以一直找小舅媽要錢，不可以煩小舅媽，不可以不經過小舅媽同意就帶小朋友來洋房玩，有邊界感著呢，懂事著呢，再說，要真是有不勞而獲的貪婪之心，就不會天天學習十幾個小時，剛才也不會想著自己投資賺錢了，是吧二丫？”

    二丫眼睛紅腫，猛點著頭，眼淚洗過的清澈瞳仁，看著小舅媽全是感動和依賴，哭得一抽一抽地，說不出話。

    “那全住過去。”周光赫看著外面被眾星捧月的大丫，“都降降溫。”

    “二丫，你小舅舅說得可沒有錯。”

    金巧芝在旁邊聽半天了，趁機擠上來，“你們回城，從我們這里把房子分走了，還分了我們的錢，是因為兩個舅舅跟你媽是親兄弟，家里是該有你媽的一份，你們拿是理所應當，但你可不能對你小舅媽生出這樣的心思！”

    “你小舅媽心地好，最開始同意你們住下，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給你們，幫你們送進好學校，還讓你們自己存款，最后還把你們帶到了洋房里來住，你該做的是感恩，可不能得寸進尺，小舅媽畢竟不是你媽，她的東西都要留給自己以后的小孩子，你不能想的，知道吧？”

    “知道。”二丫抹著眼淚，“我沒，我沒想過。”

    “小舅媽的資源，你也不能隨便想的呀。”

    金巧芝剛才聽到，眼睛都羨慕紅了，幸虧小弟及時出來阻攔，“人家讓你小舅媽拿出一萬塊錢，這就是送人情，以后還得指望你小舅媽的地位和才華，帶著他們掙更多的錢，打開更多的門路，你把這錢借走了，你一個小孩子，小學還沒畢業，能給人家公司帶來什么？你這不就是打著拿著你小舅媽的錢，用著你小舅媽的資源，然后再讓這個李叔叔去經營公司，大頭全部都你自己拿著，發財暴富，你真是人小鬼大，算盤打得精的哦！”

    二丫聽得一愣一愣地，都忘記哭了，她知道自己不是這樣想的，但是大舅媽說成這樣，她又覺得自己那個話說出來后，好像確實變成了那個意思！

    “而且，剛才你小舅媽已經講了，她在房管局上班，這個李叔叔以后要經常和房管局合作，她不好投資，結果你卻想著把她的錢拿去投資，你們現在在一個戶口本子上，是一家人，你做了跟你小舅媽做了有什么區別，別人要想找茬，反而會更影響你小舅媽的工作！”

    金巧芝“嘖嘖”兩聲，看向水瑯，“你看看，還沒長大，就成小白眼狼了，完全不考慮你，不像我們周玲，懂事貼心，雖然今天是大丫生日，但昨天還特地給你和小弟準備了咖啡，說是過年了，要對小叔叔和小嬸嬸敬敬孝心。”

    水瑯斜了她一眼，“行了，你就別在這趁火搶劫了，你要覺得周玲好，以后不要再偏心就行了，別想著送給別人養。”

    金巧芝一噎，指著二丫道：“你們真是命好哦！”

    二丫抬頭看著水瑯，還在一抽一抽地，“小舅媽，我，我錯了，我知道錯了，以后，以后……”

    “以后先好好學習考大學。”水瑯接過杜鵑給的熱毛巾，幫二丫把眼淚擦干凈，“好了，洗干凈了，又是一個嶄新的二丫，進步的二丫。”

    看著比兩年前在樓梯底下因為一籠小籠包哭得更厲害的二丫，水瑯想了想道：“懂得抓住機會是對的，但是呢，你小舅舅說得也對，這樣，你想想自己當下有什么實力，能不能用在這次機會上，又不會真的會嚴重影響到我。”

    二丫成功被水瑯轉移走注意力，發愣幾秒后，嘗試問：“小舅媽，你是在說，拿我自己的存款投資嗎？”

    “哎呀！這孩子！”李大腦袋一臉笑，“水干部，這孩子是真聰明啊！”

    “是呀。”水瑯幫二丫脖子里的眼淚也擦干凈，“你現在是不是也存了幾百塊了，你想投資的話，可以和平安里的居民們一樣，往李叔叔的公司里入一股，不過，投資有風險，不是穩賺不賠，一定要經過深思熟慮后再做決定。”

    二丫幾乎是立馬道：“那會不會影響你的工作？給你帶來危險？”

    周光赫面色終于緩和了一分。

    “真是孺子可教也？”水瑯對周光赫笑完，對二丫道：“這一點，沒什么事。”

    “我以后要是能生個這么聰明激靈的閨女就好了！”

    李大腦袋看二丫的眼神就跟看親閨女似的，“二丫，你想入股就來找我，我給你入！”

    二丫不說話了，也沒什么驚喜高興，表情一看就是正在深思熟慮。

    過了一會兒道：“李叔叔，我明天再給你答復。”

    “哈哈哈，好好好。”李大腦袋笑著道：“還答復，真是一個小大人！”

    ……

    周光赫已經下命令了，生日宴一結束，一家子又回到了梧桐里住。

    大丫沒什么反應，主要還處于“小公主”的飄飄欲然里，整個人很興奮，拉著水瑯說來說去。

    三丫哼哼唧唧，“我想在我的小魚床上睡，我走了，海星和小魚都會想我的。 ”

    二丫低著頭，心里很愧疚。

    從復南路到梧桐里這條路她走了很多次，今天走的感覺完全不同。

    柏油馬路是平直的，她卻有一種往下坡走，更準確的是有一種往回走的感覺。

    這個回，是紅河村的牛棚。

    但紅河村牛棚卻不再是回的起點。

    此時此刻，小舅舅說的那些話，二丫才隱約明白是什么意思。

    決定更加好好學習，要讓實力超出自己的野心，絕不能出現任何不勞而獲的貪心。

    最重要的是，不能影響連累小舅媽和其他家人，要把家人的一切永遠放在自己的野心前面！

    -

    冬去春來，進入七十年代最后一年。

    □□正式通知，開放房屋交易市場，允許個人購買建設，擁有個人房屋產權，鼓勵海外華僑，用華僑券回國購買房產，同時歡迎外資人才前來購買。

    等待已久的復茂區，緊接著發布舊改第二步，動遷天安三村的通告。

    復茂區再次成為首個拆遷新建的區，天安三村也成為全城第一個動遷里弄。

    一時間，天安三村陷入歡天喜地的海洋里，同時嘗到了當初平安里居民被萬眾矚目的滋味。

    拆遷，又成了當下群眾熱議的話題點。

    水瑯帶隊走進地動遷大會現場，立馬就被熱情的同志們包圍。

    “水干部，聽說動遷是要免費蓋新房子給他們住，是真的嗎？”

    “水干部，你看看我們里弄，我們也住不下了，什么時候輪到我們呀！ ”

    “水干部來了！活菩薩來了！”

    “快給水干部讓開路，水干部，你快來這邊坐！”

    “水干部，謝謝，謝謝你真的來解救我們了！”

    ……

    現場什么聲音都有，將動遷大會現場圍得水泄不通。

    公安同志把人都疏散開來，街道居委的工作人員幫忙一起負責秩序。

    水瑯走到長桌主位坐 ，“大家好，我是復茂房管局住房改革發展處主任水瑯，天安三村動遷大會由我負責，動遷公告已經發下去了，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問我。”

    “水干部，我們頭一回看到這樣的文件公告，全都看不懂，就等見了你問你呢！”

    “有些我倒是能看懂，比如這個按人頭數分房，我看得懂，但是不敢相信。”

    “我也是不敢相信，這個意思是不是又給我們房子，又給我們錢？”

    “水干部，我們也不問了，怎么分，怎么補償，麻煩你就直接說給我們聽一下吧！”

    “對對，我們很多人讀書不多，我們就信你，你肯定不會害了我們！”

    “既然如此，各位家庭代表請坐好，我簡單說給大家聽一下。”

    水瑯拿出動遷公告文件，“經過□□與市里多次商定，最終選出按人頭補償的動遷方案，其實很簡單，就是一戶一房，一戶就是一對夫妻帶著自己的未婚子女，打個比方，李阿姨家現在小兒子結婚了，小兒媳婦有了孩子正在做月子，大兒子還沒結婚，那么就是，李阿姨夫妻倆帶著大兒子分一套兩室一廳，李阿姨的小兒子和小兒媳婦帶上小孩子，可以再分一套兩室一廳。”

    現場頓時響起了嘩然聲。

    “什么？！分新房分兩套房子？還是兩室一廳？！”

    “兒子結婚就能分到兩室一廳？那我們家里三個兒子全結婚有小孩子了，加上我們豈不是能分到四套房子？！”

    一群人聽了這句話，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下一秒，屏住呼吸看著水瑯，等著她的回答。

    “沒錯，但是。”

    水瑯轉折的但是說得很快，生怕居民因為過度激動暈厥過去，“數人頭，就是數戶口本上的人頭，不管是李阿姨，還是你們家，我剛才說的方案是所有人戶口都在天安三村，才能分到房子，假設你三個兒子和兒媳婦，孫子戶口不在天安三村，那么就沒資格分房了。”

    “啊——”

    剛才說話的阿姨心臟頓時就不行了，捂著胸口就要喘不上來氣了，“我，我三個兒子戶口全遷走了！”

    “我兩個兒子全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