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你。”周光赫曾經(jīng)偵破過無數(shù)敵特，從水瑯的眼神與口氣以及面部微表情，肢體微動作，看出她沒有說謊，“那這些票，你是找誰弄來的？是不是……花了很多錢？”

    “廢話，當然花了很多錢?！彪m然是小三一家給的錢，水瑯語重心長道：“你啊，以前在部隊里面，軍令是鐵的，紀律是鐵的，你身處那樣的環(huán)境，做事絕對不會投機取巧，不會想著變通，是正常的，但你現(xiàn)在不是軍人了，你是公安，你面對的不再是敵對國家的人了，你現(xiàn)在是真正的為人民服務(wù)了，遵守紀律沒有錯，但有些時候，為了人民，你得學會變通，不能一板一眼守死規(guī)矩?！?/br>
    周光赫很認真點了點頭，“錢是給的誰？”

    水瑯緩慢朝天翻起白眼，長嘆一聲，往后倒在床上，“周光赫啊周光赫，把你當時愿意跟我結(jié)婚的腦子找回來吧，你真是累死我了?！?/br>
    周光赫將票子放到床頭柜上，坐在床邊，側(cè)傾著看水瑯，“你就跟我說吧，我不會讓你有任何危險的?！?/br>
    水瑯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周光赫往前挪了挪，“你才回滬城幾天，怎么會比我們?nèi)娜思悠饋怼?/br>
    “資本家！”水瑯翻過身來，沒好氣道：“你忘了我是資本家了嗎，時局將變，你們所那些普通公安，弄這些東西，能比得上資本家嗎？以后上趕著給我送我想要的東西的人，能從你家門口排到外灘，再繞著黃浦江排一圈，懂了嗎？”

    周光赫：“？”

    時局變了嗎？

    他怎么不知道。

    資本家已經(jīng)可以這么光明正大，抬頭挺胸驕傲了？

    看他不說話了，水瑯坐起來調(diào)了個位置，正躺在自己這邊，“周光赫，下了軍隊的戰(zhàn)場，走到人民構(gòu)建成的社會戰(zhàn)場上……算了，你自己看著辦吧?！?/br>
    周光赫將被子抱過來，按著疊起來的順序打開，蓋在水瑯身上。

    “你真的，是一個很善良的小姑娘?！?/br>
    “但是不能就這樣……白拿你的東西給所里。”

    -

    早上。

    周光赫剛停好車子，大廳就已經(jīng)站滿了同事。

    “你們……”

    “周光赫！”

    周光赫身體一頓，急忙回頭，看到走過來的人，才發(fā)覺自己剛才真的沒有聽錯， “你怎么來了？”

    一群同事，以及趕過來的三位所長，全都被怒氣沖沖走過來的小姑娘吸引住視線。

    很快，還有人沒看清楚小姑娘的模樣，就被她的動作驚住。

    只見水瑯剛走上臺階，在周光赫身上摸來摸去，最后直接扯開周光赫領(lǐng)子掏進去，掏出一個油蠟紙包。

    熟悉的油蠟紙包，頓時牽扯住旁觀者的心，不自覺挪動腳步往那邊走。

    “我不是讓你不要拿了？誰讓你帶過來的！”

    周光赫一臉懵看著水瑯，早上明明是她再三強調(diào)裝著帶來的。

    不等他說話，水瑯就一臉怒氣叫了起來，“我發(fā)了一次善心，結(jié)果得到的不是懷疑，就是要把我?guī)ザ妆O(jiān)獄，還想讓我發(fā)第二次善心？你做夢吧，就算你們所里的公安，全部都被開除，我的票子放爛了，都不可能再拿出來幫你們！”

    說完，水瑯就抓著油蠟紙包往外走，這可嚇壞了所里的一群人，連忙全朝著水瑯追過去。

    “哎嫂子！嫂子別走，有話好好說呀！”

    “嫂子，這是怎么了，誰懷疑你了，誰要讓你蹲監(jiān)獄呀？快跟我說說，別把自己氣壞了！”

    “小姑娘留步，留步，我們剛才都聽見了，好像有誤會??！”

    李華和朱翔認識水瑯，一口一個嫂子，沖在最前面攔住水瑯。

    藍所長也跟著到了面前，“小姑娘，我是周光赫的領(lǐng)導，有什么誤會你跟我講，我看你是受委屈了，是不是跟這個票有關(guān)系，怎么回事？”

    “是你們啊?！?/br>
    水瑯看見李華和朱翔先停下了腳步，再聽見藍所長的話，頓時繃不住委屈，紅了眼眶，“你們上次不是去家里吃飯，提起了所里公車私用的事嗎？”

    “是是，沒錯嫂子?！?/br>
    “嫂子，你別難過，慢慢說?！?/br>
    水瑯掏出手帕，甩了甩，擦著眼角，“我一聽說我們公安連車子都不能用了，還要因為送自己老婆去生孩子受罰，正好我剛結(jié)婚，親戚朋友送了一些汽油票，為了我們公安，為了我們滬城治安，我又找親戚朋友費心托關(guān)系換來一部分汽油票，交給了周光赫，讓他帶到所里去，幫大家大家把難題解決，沒想到……嗚……”

    “什么？！”朱翔震驚問：“那些票子是嫂子弄來的？”

    “嫂子，你原來是打算全部都白送給我們？！”

    李華一叫，追過來的公安，全都不敢置信又感動地看著水瑯。

    “小姑娘，你真是太有格局，太有覺悟了！”藍所長一臉敬佩，感動地眼睛都濕潤了，“然后怎么了？”

    “沒想到他把票子又帶回來了，一到家就像犯人一樣審問我，票子從哪來的，是不是跟黑市的人有關(guān)系。”

    水瑯剛說完，一堆人不敢置信的眼神又看向臺階上的周光赫。

    “太過分了！周隊長怎么能這樣對待嫂子！”

    “隊長，你這不是寒了嫂子的心嗎！”

    “周隊，你就算再鐵面無私，也不能鐵面到嫂子身上??！”

    “小姑娘，你受委屈了，你為了我們公安，為了滬城治安委屈了，我一定好好教訓周隊長，幫你出氣！”

    “他整整審了我一晚上，來龍去脈總算調(diào)查地清清楚楚，才總算對我有一個好臉色。”水瑯滿臉寫滿了委屈，接著浮現(xiàn)屈辱，“我真沒想到，我好心居然沒好報就算了，反而得到這樣的結(jié)果，這些票子我是不敢再白給誰了，誰知道哪天又會給我?guī)硎裁磳弳?，什么牢獄之災(zāi)，我走了！”

    “別別別！嫂子你可不能走啊！”

    “嫂子，都是周隊長不對，你先別走。”

    “對對，嫂子就算要走，也要等我們解釋清楚了，再好好感謝你的心意?！?/br>
    “沒錯，嫂子可以不給我們票子，但是我們不能就這樣看著你因為周隊長傷了心，讓社會上從此少了你這樣大義的人?！?/br>
    “是是是，小姑娘，你快進所里坐著歇一歇?！彼{所長急忙把人往所里請，等上了臺階，狠狠指了指周光赫，“你啊你啊，我真不知道該夸你，還是該罵你！”

    后面圍著水瑯走過來的公安，也是一個接著一個給了周光赫眼刀子。

    “周隊，你真的是太對不起嫂子了?！?/br>
    “周隊，你這樣的性格，虧得嫂子不嫌棄你。”

    “幸好今天我們出來了，要不然我看嫂子得不跟你過了?！?/br>
    “你真的是，不知道該說你什么好！趕緊進來，等我們把小姑娘哄好了，立馬道歉！”

    水瑯被請到會議室里坐下，遞毛巾的，拎暖水壺泡茶的，溫言軟語相勸的，夸贊的，鼓勵的，表揚的，一群公安全為她忙活著。

    周光赫坐在水瑯對面，臉上仍然有著一絲懵，還沒完全猜準水瑯想干什么。

    “小姑娘，你真的不要聽他的，我和大家都相信你?！彼{所長心里感動地無以復加。

    這是第一次有人民群眾主動犧牲自己，為公安著想，這說明公安系統(tǒng)重建的五年里，他們?yōu)闇堑男量喔冻?，終究還是被人民看在眼里，并且是被非常認可的！

    水瑯的行為，他們來說，尤其在這種艱難的困境下，是莫大的精神撫慰，莫大的心靈安慰！

    其他公安也都是這樣的想法，心里裝滿了感動。

    同時更加覺得，絕對不能就這樣讓周隊長傷了嫂子的心，否則傳出去了，以后人民同志們還不知道會怎么想他們公安！

    李華拿著報紙，對著guntang的茶杯狂扇，“嫂子，周隊長就是這樣的人，一提到關(guān)于人民治安的事，腦子里就沒別的了，其實我們有這樣大公無私的同志，對于人民來說是一件好事，那個那個，嫂子你別難過了，當然……”

    李華還沒說完，就被一群公安趕出圈外，朱翔走上前，“當然，周隊長這種對嫂子好心好意胡亂懷疑，還嚴加審問的態(tài)度，我們是強烈不贊成的，嫂子，謝謝你，真的特別謝謝你，我是真的沒有想到，那天吃飯時隨便提了提所里的困難，嫂子就放在心上了，而且立馬就做出這么崇高無上的行動，真是讓我們特別感動?！?/br>
    “嫂子，不是我?guī)椭荜犻L說話，其實也真的不怪他，這是因為昨天有人在會議上，先懷疑了周隊長，明里暗里問他是不是跟黑市的人有來往，所以他可能回家才那樣?！?/br>
    水瑯用手帕摳著眼，好不容易摳點生理眼淚出來，拿手帕擦了擦，像是被勸住的樣子，“我原來也是想的簡單，沒想到這個票子會這么難弄，大家相信我，說明我的好意不是錯的，我心里就已經(jīng)好受許多了，但是這票子我也不敢再交給大家了，因為他是隊長，免得再給我扣上一頂賄賂大家的帽子，想想我都害怕。”

    “我看誰敢這樣子講，隊長家屬怎么了，隊長家屬也是人民，雖然我們根本不可能白拿人民群眾的一針一線，但人民同志為我們公安治安著想，弄來了一批票子，這就叫賄賂？誰敢這樣講，讓他到我面前來，我看看是誰！”

    藍所長一拍桌子，“我決不允許有人這樣侮辱小姑娘對滬城治安，對我們公安的一片大義善心！”

    “是，嫂子，我們不可能讓這樣的事情發(fā)生?！?/br>
    朱翔嘗試問：“但是嫂子，你也知道，我們確實急需你手上的汽油票，我知道你現(xiàn)在有很多顧慮，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用其他東西跟嫂子換，你看，你看可行嗎？”

    水瑯搖搖頭，“他昨天就懷疑我是不是囤積套購，高價轉(zhuǎn)賣，這要是換給你們了，我不就真的得去坐監(jiān)獄了?！?/br>
    “不是，不是這樣子。”李華擠過來，“囤積套購，是說把市場上的票子全部都壟斷，不拿出來，只此一家有，再以高的離譜價格賣出去，破壞國家統(tǒng)一定價，嫂子這個首先不是囤積來的，也不是套購來的，更沒有想高價賣給我們，你是為了滬城治安，送給我們，我們公安不能白拿嫂子東西，也不能讓嫂子背上賄賂的帽子，所以再還給嫂子差不多價值的東西，這樣就什么罪名都跟嫂子沒關(guān)系了?！?/br>
    周光赫眉頭一動，發(fā)現(xiàn)這跟他原來計劃差不多了。

    “這樣能行？”水瑯一臉無知的表情，“這些我可什么都不懂，你們可不能再讓我像昨晚一樣白白蒙受冤屈。”

    周光赫嘴角抽了抽，他昨天再三斟酌語言，只是稍微那么婉轉(zhuǎn)地問了一下。

    “不會，絕對不會?！彼{所長已經(jīng)是滿眼慈愛看著水瑯了，“鄰里之間互換票子是很正常的事，小姑娘，你有這個心，我們所里絕不會讓你受委屈，有任何問題我來承擔。”

    水瑯低下頭想了想，會議室的目光全都緊張看著她。

    “這樣吧，我相信你們，不過我聽說，大部分公安是真的因為家里緊急要事，比如跟生命相關(guān)的大事，才用了幾次車子，還有小部分人，那是成天去外面招搖。”水瑯把票子放到桌子上， “我只跟前面那樣的公安換，后面那樣的人，我就不換了?！?/br>
    長長舒了一口氣的聲音，在會議室里此起彼伏。

    這口氣，一直憋了快一個月了，像一座大山壓在全家人心頭，沉重地喘不過氣來。

    今天，因為水瑯，全都痛快舒了出來。

    確定完換票之后，公安們就趕回家里拿票子拿錢拿東西，回來的時候，許多家屬都跟著趕過來。

    “小姑娘，小同志，真的謝謝你哦，謝謝你有這樣子的好心腸?！?/br>
    剛才說話的是因為暈倒，差點中風癱瘓的公安母親，自從聽說了因為當時送她去醫(yī)院，可能會讓兒子丟了工作后，整天在家里以淚洗面后悔，“真沒想到啊，你真是觀音菩薩在世……”

    公安陳力勸著母親，“媽，沒有觀音菩薩，不能說鬼神論?！?/br>
    “阿姨，你不要客氣了，這是十公升汽油票，你們收好。”水瑯拿了油票遞過去。

    “謝謝，謝謝。”陳力母親抓著汽油票直接哭了出來，將握在手里，家里最珍貴的工業(yè)票rou票糖票全都遞過去，“小姑娘，你拿好。”

    “嫂子，我知道這么多汽油票非常難弄，比我們給的這些難弄多了?！标惲纳砩咸统鋈畨K錢，“這是我的一個月工資，我不等所里發(fā)了，你先拿好，謝謝，真的感謝。”

    每人拿出相應(yīng)的票子，再以十公升補一個月工資為例，這是大家商量出來，也是藍所長拍板的決定，等到月底發(fā)工資的時候，集體扣一個月，獎勵給水瑯。

    否則處罰令下來，即便不被開除，至少也要罰半年工資。

    這個決定每個人都從心里感到實打?qū)嵉脑敢狻?/br>
    水瑯把錢和票子都接了過來，“錢就不單獨收了，省得又說賄賂啥的亂七八糟的事情。”

    “收起來，聽大家的，不要給小姑娘找麻煩。”陳力母親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