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夫君瞎了眼 第7節
江頌月心中倏然收緊,錢雙瑛也悄悄豎起耳朵。 “她的車攆意外損壞,與我求助,聞人便將馬車借了過去。未免途中與她相遇被行人誤會,不若改走小路?”聞人驚闕不疾不徐地說道,“且聞人此行是為查案,過多暴露行蹤,恐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京城與菩提廟之間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寬闊的大道,車馬行人不斷,另一條是相對窄些的林蔭小徑,百姓常走。 有時江頌月為了避免遇上討厭的人,也會選擇走小徑。 一聽聞人驚闕是想躲避云襄郡主,江頌月精神一震,當即做了決定,“那就走小路!” “多謝縣主體諒。” 聞人驚闕說話時,紗簾被風拂開條縫隙,江頌月正往外看,冷不丁地與他那雙盈滿笑意的桃花眼對上,霎時間心中發燙,躲閃地偏過了臉。 馬車在前方路口調轉方向,駛入樹蔭蔽日的林中小徑。 趁著聞人驚闕驅馬去了前方,錢雙瑛拽著江頌月,壓著激動心情,急道:“他對云襄郡主避嫌,卻要親自送你回去!” 江頌月心里也是有點開心的,但理智還在,她冷靜道:“是為了與我賠禮。” 停頓了下,語氣一低,又喃喃道:“不然就是他不懼與我傳出謠言,左右無人會信。” 這就是打心底看不起她,輕慢于她了。 被她這樣一說,錢雙瑛心中的興奮勁兒也被澆滅大半。 兩人不約而同地記起賀笳生,讀書人慣會偽裝……可賀笳生偽裝是為了騙取江家祖孫的扶持,是為了利益,聞人驚闕能算計江家的什么呢? 他有聞人家五公子的身份和大理寺少卿的地位,江家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再說了,他也不是那樣的人。 不是吧? 這么想了一圈,江頌月把自己弄得患得患失,看見聞人驚闕策馬將回到小窗側,心里又沉又悶。 想不通,沒法問,她干脆在聞人驚闕靠近前,一把推上了雕花小窗。 隔絕了外面的視線,江頌月與錢雙瑛互看一眼,隨后長嘆一聲,一起依在了車壁上,恢復了舒適的懶散姿勢。 外面的聞人驚闕對著閉合的小窗陷入沉默。 一路無言,馬蹄聲與車輪聲相追逐,和著鳥兒不斷的啼鳴聲,襯得這一趟行程格外的安寧。 可有人心不寧,還不止一個。 直到小路駛了一半,聞人驚闕仍未想明白,他到底無意中說錯了什么,讓江頌月不愿意看見他了。 能與他解答的人隔著車窗,拒絕交談的態度十分清晰。 聞人驚闕搖頭,又走不遠,他眼皮一跳,往四面幽靜的樹林中看了看,忽地勒馬喊停。 車廂中的江頌月再避著他,察覺到馬車停下,也得問清情況。 她打開車窗,沒了車輪聲與斷珠落地似的馬蹄聲做陪襯,立刻意識到不對勁兒了,林中安靜地過分。 她環顧四周,見侍衛警惕地環繞著車廂。 而聞人驚闕高坐馬背,凝然注視前方幽深樹林。 他胯/下的馬兒不安地原地踏了幾步,清脆的蹄聲踩踏在人心尖一樣,聽得人心中陣陣發緊。 聞人驚闕勒緊韁繩止住馬兒,朝著終于露面的江頌月與她身側忐忑的錢雙瑛道:“縣主、錢姑娘,今日歸途恐有不順,是聞人連累了二位。” “也許是沖著我來的呢?”早年沒有太后撐腰的時候,江頌月也遇見過類似的事情。 聞人驚闕眼中有什么一閃而過,未與她相爭,只是沉聲吩咐侍衛:“送縣主與錢姑娘轉道,務必將她二人平安送回京城。” 侍衛應是,然而趕車的是衛章,只聽江頌月的支使。 他回頭請示江頌月,同時點頭,認同聞人驚闕的提議。 “等等……”江頌月心中不安,這些人埋伏在此,是早有準備。聽聞人驚闕的意思,他要留下? 她才出聲,就見前方兩側灌木叢簌簌而動,定睛看去,有箭矢急速射來。 衛章見狀,哪里還顧得了她說了什么,在周圍侍衛的掩護下,迅速伏低身子調轉馬車,馬兒剛轉了一半,林中突然有濃煙冒出,隨著涼風迅速將眾人淹沒。 煙霧刺鼻,馬兒因視野受限,焦躁地嘶鳴著轉動起來。 而江頌月驟然吸入濃煙,嗆得喉口發痛。 眼前迷霧肆虐,她只能看得清身側的錢雙瑛一人,抓緊她的手,江頌月急聲囑咐道:“若我出了意外,幫我轉告祖母,千萬不能放過賀笳生那王八蛋,否則我死不瞑目!” 聞人驚闕任職大理寺,主刑判,有人想讓他死不足為怪。 江頌月則是在前幾年整治過家中許多金鋪掌柜,送去牢獄中的也有幾個。一個小丫頭片子這么不給人留臉面,想殺她的人比不過聞人驚闕,但也是有的。 三人之中,唯有錢雙瑛這個閨中千金,不曾得罪過人。 這伙賊人可能是沖著聞人驚闕來的,可能目的在江頌月,唯獨不會是錢雙瑛。 江頌月不愿連累好友,說完這話,不顧錢雙瑛的反應,喊道:“衛章!帶雙瑛繞去大道找人幫忙!” “是!縣主跟著五公子,千萬當心!” 衛章在江家待了許多年,深知她是何意,微一猶豫就應了下來,在一片濃霧中摸到車廂門栓,順著聲音抓住錢雙瑛,帶著她朝馬車外撲去。 眼前一片白茫茫,江頌月隨著狂躁轉動的馬兒在車廂中搖晃,被馬兒踩踏聲、刀劍碰撞聲與另一輛車廂中青桃等人的尖叫聲擾亂,辨不清方向,也看不見任何人。 朦朧中,有一陣疾風穿過紗簾向她刺來,她本能地躲閃,人是躲開了,卻被車廂中傾倒的案幾砸到了小腿骨。 為防顛倒,案幾是實心蜆木做成的,結實沉重,這一下墜落,邊角尖銳處直直砸在江頌月腿骨上。 一陣鉆心的疼痛傳來,江頌月白了臉,竟是一句呼痛也發不出了。 慌神中,又有利刃刺破馬車的聲音響在耳側,江頌月心中一寒,忽聽得一陣窸窣聲,隨即,搖晃的馬車倏地一沉,有人踏了上來。 “縣主。”是聞人驚闕。 江頌月心中一松,忍痛道:“我的腿……” 聞人驚闕靠近,半跪在她身側,離得很近,終于足夠他看清眼前景象。 他眉心一皺,快速搬開壓在江頌月小腿上的案幾,之后道:“冒犯了。” 他的手朝著江頌月后腰探來,貼上時,江頌月渾身一僵,猛地縮了一下。 聞人驚闕停頓,僅此一息,他再次環住江頌月的腰。 就在這時,一聲凄厲的長鳴陡然響在車廂前方,瞬間將一切嘈雜聲壓下,而后,車廂猛地往前一竄,里面的江頌月險些被甩飛出去,幸好聞人驚闕眼疾手快地將她半抱住。 車廂劇烈地搖晃著,顛簸的厲害,兩人被迫緊緊相依,互相借力穩住身形。 這方面江頌月確實弱了些,被晃得東倒西歪,腦袋偶爾會不受控制地撞到車壁,第三次撞去時,有一只手墊在了她側腦。 她怔了一下,抬頭去看聞人驚闕。 被刺得破爛的車廂中,濃霧已被風吹散,聞人驚闕隨著馬車搖晃,神色讓人看不清。 江頌月奮力盯著他,直到感覺腰間手臂松動。 聞人驚闕開口:“縣主扶穩了。” 江頌月下意識抓緊車窗,可聞人驚闕并未放開她,只是向小窗外看了一眼,隨即皺緊起了眉頭。 江頌月一同看去。 她坐的矮,看不見外面全貌,僅能看見擦著小窗口的繁茂枝葉,有許多樹葉被小窗口勾掛著落入車廂中。 聞人驚闕道:“馬兒被刺傷受驚,闖入密林,一時半會兒怕是停不下來……” 他說話時,目光放在江頌月蜷縮著的小腿上。 未免被馬兒拖行太遠,該及時跳下的,可江頌月腿上有傷,馬兒疾馳中,就這么跳下去,傷勢會更重。 后面或許還會有追兵搜尋,跳下去未必是個好主意。 江頌月想通這茬,心里有點難堪,還有些遲疑,不知該不該提議讓聞人驚闕一人跳車離去。 尚未想好是否要開口,聞人驚闕已淡淡道:“縣主不必想太多。” 江頌月有種被看透的錯覺,尷尬地咳了下,她將那話咽下,道:“那、那就隨它跑吧,跑累了,自然就會停下了……” 聞人驚闕發出一個模糊的音節,被顛著的馬車晃動著,江頌月沒能聽清他的語氣。 第7章 眼睛 馬兒在林中撒蹄狂奔,不知過了多久,等它終于緩慢了速度,江頌月抓緊窗口,微微側了側肩。 她被聞人驚闕半抱著,肩膀就抵在他胸口,后者察覺到,立刻配合地放手,向后撤開。 兩人之間的距離驟然變大,殘破的車廂中彌漫起淡淡的尷尬。 江頌月沒好意思看他,若無其事地躬下腰摸了摸右邊小腿,試圖抬起,才動了一下,就痛得皺起眉眼。 裙面未見滲血,她猜測多半是腿骨被砸傷了。 江頌月不敢再動,想撩起衣裳查看一下,礙于聞人驚闕的存在,也沒好去做。 沉寂中,茍延殘喘的馬兒拖著車廂緩慢行駛。 江頌月低著頭,余光瞟向聞人驚闕,看見他的衣擺起了幾道皺褶。 這是江頌月頭一回見他這樣。 她再飛快地朝聞人驚闕臉上暼了一眼。 世家公子重儀態,便是遭逢意外,也僅僅是衣衫微皺,此時他依然面色平靜,不改從容。 反觀江頌月,因今日要去進香,特意素面朝天地出門,發髻僅用素綢緞與一支白玉簪固定。 經過長時間的顛簸,發簪早不知掉落何處,綢緞也有松動,頭上的松松垮垮,更有幾縷凌亂地散落在鬢邊…… 好狼狽! 江頌月低著頭,垂下的長發正好遮擋住她火辣辣的臉,她再用手指偷偷拉扯著袖口,好盡量把衣袖弄得整齊一些。 聞人驚闕能看到的,只有她凌亂的發頂與扯個不停地細白手指。 她很拘謹。 離自己越近,她越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