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靠近，顧筠氣息清晰可聞，清清冽冽，帶著淡淡酒香。

    但只差最后幾毫米，常寧卻又停下來，受驚一樣，先是坐直身體，最后干脆起身，摸著墻，快步走出他房間。

    門關上，顧筠蜷起的手指重新舒展開……他睫毛顫了顫，卻并未睜開眼睛，伸手摸出枕頭底下那只巴掌大的玩偶，貼在自己胸前，五根白皙如玉的手指握住那團毛絨緩緩收緊，用力捏了又捏……

    平時可以緩解的情潮卻還是無法抑制。

    他從眼尾到臉頰都泛起一絲淡紅，克制不住，手指緊緊抓捏了下，閉上眼睛，把它貼在自己唇上親吻……

    第二天一大早，常寧早早起來，一直豎著耳朵關注著顧筠，沒發覺他有什么異樣，才悄悄松了口氣。

    吃過早飯，一道趕往公司，準備再次進入《幸存》。

    電梯里分別時，常寧紅著臉：“小叔，游戲里見。”

    嗯，游戲里的他，貌似更討小叔喜歡一些……他一定要趁機好好表現。

    可他忘了，游戲里的他，剛好放了“筠哥”一夜的鴿子。

    而“鄭秋俞”搶救無效，即將于凌晨4點火化。

    現實中的鄭秋俞今天沒什么安排，可以盡情休息，卻也早早起來，九點準時打開直播。

    直播中，常寧等人，正同「他」遺體作告別。

    天陰，小雪，寒風呼號，憂傷氣息撲面而來。

    一大批鄭秋俞的粉絲涌進常寧直播間：

    [哀悼。]

    [哀悼。]

    [沉痛哀悼……]

    [別悼了。]鄭秋俞感覺怪怪的。[我沒真死。]

    滿屏[哀悼]中，他這兩句格外明顯，其他觀眾一眼就注意到了，同時注意到的還有他的id：鄭秋俞。

    [真鄭秋俞？]

    [⊙▽⊙！！！]

    [不能吧，我id還是楊戩呢，又不可能真是二郎神……]

    [哈哈，好奇真的俞哥看自己“葬禮”會是什么感覺。]

    [感覺很詭異。]鄭秋俞答。

    [嘿！他還裝上癮了……]

    [沒裝。]鄭秋俞回了句，順手關掉彈幕，專心看向屏幕中的常寧。

    他也不清楚他為什么要看他，自虐一樣，明明已經確認是無底深坑，卻不肯就此拔出腳。

    或許，是想看他為他傷心嗎？想確定他也是在乎他的——盡管不是以他理想的方式。

    但真看到他傷心，他并不愉快。

    想“詐尸”起來拍拍他的頭，想看他笑，想他依舊天真無掛礙。

    然而，經歷過顧筠的轉化和鄭秋俞的意外，游戲中的常寧到底不一樣了。

    往好了說是變穩重了，往壞了說，他一天比一天沉悶。

    [可惡！衛峯要把我們寧寶帶壞了！]

    眼見這天出任務回來，衛峯又遞給常寧一支煙教他吸，一群姐粉和媽粉都氣壞了。

    煙其實是常寧主動要的——但她們不管，問就是沒聽見。

    常寧要煙抽，是因為一件好事：喪尸病毒疫苗宣告研制成功。

    首都基地的幸存者已大批量接種，實戰中果然不再有人被感染轉化為喪尸，幸存者士氣大漲，普通喪尸數量每日銳減。

    “早些天研制出來就好了。”常寧學著衛峯的樣子吸了口煙，但沒學到精髓，吸了口煙到口腔后，呼吸了下，立即嗆咳起來。

    “不會抽別糟蹋我的煙。”衛峯把煙從他指縫里拽出來，摁滅了裝回自己口袋。

    “早些天也沒用。”安楚幽幽開口。“疫苗只對普通喪尸病毒有用。”

    像顧筠那種情況，依舊無解。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衛峯瞪了他一眼。

    而常寧已經站起來：“我去散散心。”

    什么散心。安楚臉沉了沉，卻沒說話，把一袋血丟給他。

    “什么？”

    “血。我的。”安楚看了眼他脖子上的傷口，“你身上有傷，不要再——”

    話說了一半便收住，他沒看常寧，轉身回了宿舍。

    常寧愣了愣，眼看他已經進屋，才喊了聲謝謝。

    安楚“咣”的一聲拍上門。

    *

    又是密林。

    又是深夜。

    常寧輕車熟路找到顧筠。

    “筠哥？”

    顧筠背靠在大樹，蒼白修長的手指正把玩著一條包裝皺巴巴的牛rou干，聽見他聲音，他把牛rou干妥妥帖帖裝回上衣口袋，才轉頭看向他。

    一轉過來，眼神驟然幽深：“你……受傷？”

    他說話不是很流利，嗓音也像被砂紙打磨過一樣粗啞。

    “受了點兒輕傷，不要緊的。”他已經加入首都基地的官方隊伍，更因身手和經驗突出，擔任著第七分隊的隊長。

    這支隊伍近五十人，多為已具備抗體的進化者，不做別的，專門對付基地周邊日漸增多的變種喪尸。

    變種不好對付，受傷自然是家常便飯。

    常寧沒當回事，繼續靠近顧筠。顧筠身形卻猛然后退，和他拉開距離。

    “怎么了？”常寧怔了怔。

    待看到他視線停留在自己脖子上，他才反應過來。

    他頓住腳，沒再靠近顧筠，從胸前摸出安楚給的血包，隔空丟給他。

    顧筠本能接住，鼻翼微翕，眼中閃過一抹掙扎，轉過身，背對常寧，用牙齒撕開血包，飛快將鮮血飲盡。

    常寧看著他后背，深深皺眉：“筠哥，你也受傷了？”

    顧筠上衣右肩破破爛爛，露出里面幾道深深的抓痕。

    常寧先是擔心他被人獵捕，很快又反應過來——這傷勢并非人為。

    他被變種喪尸攻擊了？

    常寧正錯愕，顧筠猛地轉過身來，藏住自己臟污的后背。

    這時他才發現，常寧不知何時離他這樣近了。

    一股甜香襲來，他視線再次落在他脖頸上，看著他頸窩被啃咬過的痕跡，怒從心起，忿火中燒，理智驟然迷失，抬手重重按住他頸上傷口。

    “筠哥？”常寧吃痛，輕輕皺眉。

    顧筠理智又驟然回籠。

    他松開常寧，身形鬼魅般隱入林中，奔襲間，銳利的指甲劃過無辜林木，“刺啦”抓下大片樹皮，這才稍覺解恨。

    “筠哥！”常寧追出幾步——剛見面怎么就要走？

    顧筠并沒走。

    他在林間狂躁地又轉了幾圈，最終還是回到他附近，隔著枝枝叉叉看向他。

    常寧嘗試前進，他就再次后退。

    常寧無奈，不再靠近，就地坐下來，與他閑聊：

    “筠哥，疫苗研制出來了。”

    “好多人都說這下末日要終結了，清理掉那些普通喪尸，只需要時間而已。”

    “疫苗既然研制出來了，那些研究員肯定就有精力研究逆轉藥物了……筠哥，你再等等就好。”

    “這段時間不要靠近基地，有了疫苗，清理普通喪尸變簡單了，官方已經把重心慢慢放在……變種喪尸上了。”

    “在外面聞到血，不要上當，那很可能是官方的陷阱。”——他自己就是干這個的，自然門清。

    顧筠沒有回應，隔著一二十米遠，聽著他絮絮叨叨。

    至于他說了些什么，他好像聽進去了，又像是沒聽進去。

    說著說著，常寧聲音漸漸小下來，直至完全安靜。

    顧筠歪了歪頭，思索了下，輕輕抬腳，慢慢靠近他。

    常寧閉著眼睛，靜靜靠坐在一棵粗壯的老樹下，呼吸輕緩均勻。

    樹有了年齡，棕黑色樹皮滿是皴裂褶皺，襯的他肌膚更為光滑細嫩——除了頸間還未痊愈的傷疤。

    顧筠不知何時湊近了，灰色的瞳孔專注看著他，視線有意無意掠過他頸側傷口。

    傷口處，滲出物凝結成的痂皮還在，壞死的組織和斷裂的血管被新生細胞無規則地填補，形成扭曲敷衍的瘢痕，怎么看都礙眼的很。

    可這丑陋的瘢痕，長在他完美的軀殼上，對比強烈，反而有種怪異的沖擊和魅惑。

    顧筠單膝跪地，手指不知不覺輕輕探上去，還沒碰到他脖子，身子忽然一緊——

    他被常寧攔腰抱住，常寧睜開眼睛，滿眼是笑：“抓到了！”

    顧筠被他帶入懷里，鼻尖碰到他頸窩，渾渾噩噩聽著他教訓：“真笨，不是告訴你了嗎，要小心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