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寧扯了扯嘴角，沒說話。

    他上午才去找李醫生檢查評估過，瞎是沒瞎，視力殘存卻也不多……

    為轉移話題，顧奕大聲嚷著讓張阿姨給他也盛一碗飯來。

    “你怎么現在回來了？”常寧問他。

    “明天要去湘市比賽，我回來收拾行李。順便——”他準備去洗手，走到常寧身前頓了頓，“提前祝你生日快樂呀哥。”他說著，摟住常寧的頭，在他頭頂“吧唧”一聲親了一口。

    “滾，洗你的手去！”常寧嫌棄地推開他。

    顧奕還在嘻嘻哈哈地笑，無意撇見他叔的面色，皮一緊，乖乖滾去洗手了。

    從洗手間出來，看到他哥笨拙地左手拿著勺子吃飯，顧奕試圖將功補過：“寧哥吃的這么費勁，小叔你就看著？幫忙喂兩口不行？”

    顧筠握筷子的手緊了緊，正要有所動作，常寧出聲拒絕：

    “不用。”

    他還沒那么廢。

    然而，到晚上洗澡的時候，他不得不面對自己的廢。手腕的石膏不能沾水，他單手吃力地洗完澡換好衣服，出來還被小叔嫌棄沒洗頭。

    他被押回洗手間，坐在凳子上，被顧筠按著洗了個頭。

    “謝謝小叔。”

    小叔洗頭真仔細，特別有一塊區域被他莫名重點對待，他覺得頭皮都被洗輕了二兩……

    洗完頭，他精力不濟，上下眼皮又開始打架。

    “先別睡，頭發還沒吹，藥還沒擦。”顧筠哄他再堅持一會兒。

    可他聲音輕輕柔柔，常寧聽得更想睡了，但還是勉強自己配合他，手環抱住他的腰，頭貼在他腰腹處：“小叔，你吹吧。”

    顧筠僵直地站了一瞬，打開吹風機，“呼呼”的機械聲，立刻掩蓋了他有些錯亂的呼吸……

    一大早，顧奕捧著禮物去叫常寧起床。

    然后又灰溜溜地從他房間里滾出來——不怪他，他沒想到小叔在。

    他更沒想到他倆會抱在一起。

    他懵懵懂懂坐到餐桌前，茫然地看了張阿姨一眼：“阿姨，我就一天沒在家，這個家怎么我都不認識了呢……”

    張阿姨把一只水杯放到他面前：“你說這些餐具和杯子嗎？這些是少爺怕再扎到寧少爺，讓我換了套摔不破的。”

    顧奕茫然地搖搖頭，舉起杯子來看了看，這才注意到家里餐具確實換了。

    “那奕少爺你說的是地毯嗎？地毯確實也換了套加厚的，萬一寧少爺再摔了，多少能給他墊墊。”

    顧奕再次茫然地搖搖頭，恕他眼拙，真沒留意。

    “那是小金？你早上是不是聽到它叫了？這小狗乖得很——”

    “什么小狗？”

    這下輪到張阿姨茫然了：“那這個家倒是哪兒讓你不認識了？”

    顧奕木然地端起新杯子喝了口水：“您就當我沒說吧……”

    他說著，看到顧筠從常寧房間出來，若無其事穿過客廳，回自己房間洗漱。

    他立刻扭頭看了張阿姨一眼，想在阿姨那里看到和他一樣的震驚。可張阿姨像選擇性失明了一樣，只是看了顧筠一眼就收回視線：“奕少爺，早上你吃面還是粥？”

    “我吃狗糧……”

    “那不行，那是剛給小金買的。”

    “……”

    一刻鐘后，顧筠和常寧都坐上餐桌。

    顧奕提起精神，跟常寧說了生日快樂，把禮物推給他。

    “謝謝。”常寧說著，抬眼看向顧奕的方向，覺得剛才的事兒他應該解釋一下：“那個，小奕，我昨晚做了噩夢，所以你早上看見——”

    常寧說到這里，臉莫名紅了紅，后面的沒繼續。

    “哦。”顧奕應付似的點點頭。

    沒必要跟他解釋或者掩飾，真的。開始他是受到了一點兒驚嚇，但是想到他終于開竅，他反而有種老父親似的欣慰。

    但很快，他就發現他欣慰早了。

    常寧察覺出他的敷衍，有點兒著急，進一步解釋：“其實是我有病。”

    “你是有病。”顧奕愣了愣。“不是，你有什么病？”

    “皮膚饑渴癥。”

    “皮膚……什么玩意兒？”

    顧奕一臉錯愕看向他，連顧筠臉上也帶出些茫然。

    “皮膚饑渴。”常寧鄭重解釋。“我問過醫生了，如果一個人幼年缺乏雙親的愛撫，成年后就會比較渴望擁抱，遇到什么壓力或者變故的時候更明顯。”

    他說著說著，有些羞赧：“那個，我最近……比較缺少安全感，所以，所以——”

    “所以你皮膚比較饑渴？”顧奕替他說出來。

    “咳。”常寧尷尬地咳了一聲，這想法只在他腦子里時挺正常，怎么說出來好像有大病似的……“醫生就是這么跟我說的。”

    “哪個醫生啊？”這醫生他有證嗎？這病，它正經嗎？

    “就……手機里的語音問診……”他就發現自己最近特別喜歡抱小叔，每次抱到小叔都特別滿足特別舒服，被他摸頭也特別滿足特別舒服，感受到他在才能安心睡覺不做噩夢……他覺得不大正常，就咨詢了下醫生。

    一咨詢，果然是他有病。

    原來這病是找手機看的……顧奕嘴角抽了抽，看了眼抿著唇沉默不語的小叔，隱約對他有點兒同情，又無法抑制住那點兒幸災樂禍：“寧哥，那你看這病我能幫你治嗎？來咱倆擁抱一個——”

    “不要！我抱你干啥？”還沒靠近，他就被常寧狠狠嫌棄了。

    “不是，你這治病還這么挑剔？小叔行我就不行？”

    “你——你臭！”

    呵呵。撒狗糧也就罷了，何故要中傷狗？

    常寧也覺得自己說的過分了些：“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香——”

    嗯？好像也不太對？

    常寧頭都大了：“總之我只想抱小叔一個。”

    顧筠臉騰的紅了：“胡說什么，吃飯。”

    “吃什么吃，我飽了！”顧奕撂下筷子。虧他替他倆cao碎了心，哪想到這還沒成呢，就開始虐狗了。

    “禮物今天要兌，不然過期了。”出門前，他丟下一句話。

    “是什么？”常寧摸向他剛給他的禮物，只摸到一張薄薄的紙。

    “酒店兌換券。你不是想出去看風景嗎，讓小叔陪你去。”

    “不用了，晚上說不定顧爺爺要過來。”

    “我都安排好了，跟老爺子說了帶你出去玩兒。”他是真的煞費苦心呀！

    話說小叔是不是該意思那么一下？他想著，朝顧筠捻了捻拇指和食指，看到顧筠點頭，倍受傷害的心靈這才勉強得到那么一點兒修補，背著包屁顛屁顛走了。

    顧奕一走，氣氛忽然有些凝滯。

    “小叔，對不起。”

    “對不起什么？”

    “那個……我老想抱，抱你——”

    說到一半，他唇瓣被勺子輕輕碰了碰：“張嘴，吃飯。”

    飯后，簡單收拾了幾件行李，顧筠帶常寧去住酒店。

    酒店在山上，風景好是好，可常寧看不看得見且不說，單是上山的盤山公路，就讓他暈的夠嗆。

    停好車時，他半天下不來。

    顧筠頓時有些后悔。他以前從不暈車，現在這樣，應該還是顱內壓的問題……早知道不該出來。

    “暈的厲害嗎？想吐嗎？”

    “沒有。”常寧頭陷在座椅里，無力地擺擺手。

    他不想讓小叔著急，也想動身下車，可實在暈的動彈不得。

    顧筠聽他說話都有氣無力，怕車里空氣不流通讓他更難受，讓張叔把車后的輪椅拿出來，把他抱到輪椅上，推進了預定好的山頂別墅。

    這套別墅位置極好，大大的落地窗正對著云霧縹緲宛如仙境的山景。顧筠把常寧推到窗前，打開窗子，山林的新鮮空氣涌進來，常寧深吸了口氣，確實覺得舒服了些。

    但頭依然暈著，人歪在輪椅里，依舊一動不動。

    顧筠拉了條毯子過來蓋住他，輕聲問：

    “要到床上躺會兒嗎，寧寧？”

    “不用。”常寧緊閉著眼睛。“小叔你休息會兒，先不用管我。”

    “不管你管誰。”顧筠無奈。“不是你說的要互相照顧嗎？”

    常寧眼睛忽然眨巴了下：“小叔你愿意？”

    顧筠屏了屏呼吸，開口時，語氣十分平常：“愿意。”

    常寧笑了笑，頭好像都沒那么暈了。可他看著自己面前接近空白的模糊一片，又不大確定起來：“可是我很沒用。”

    “所以我才能照顧你……”

    嗯？隱隱覺得邏輯不大對，但一思考頭更暈了，所以常寧及時住腦。

    “小叔你不嫌棄我就好。”

    “嗯。”顧筠坐在他旁邊，把吸管插在保溫杯里，邊喂水給他喝，邊狀若無意問：“那寧寧呢？會……嫌棄小叔嗎？”

    “怎么會——咳咳！咳咳咳！”他答得太急，被水嗆的劇烈咳嗽起來。

    顧筠拿手帕擦掉他嘴角的水跡，視線在他水潤的嘴唇上停留片刻，又上移到他咳得泛紅的眼睛上，聲音有些飄忽：“等你以后遇到喜歡的人，就不會這么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