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暈嗎？”顧筠一動不動, 任由他靠著, 感受到他的虛弱無力, 心重重一痛, 手忍不住抬起來，輕撫他腦后頭發。

    顧衡站在不遠處看著, 眉頭緊緊蹙起。

    鼻血慢慢止住了, 常寧抬起頭來, 有一瞬間，眼前完全是黑的, 他重重閉了下眼再睜開，模糊的世界才回來。

    “寧寧怎么樣？要不要去醫院？”顧衡溫聲問。

    “不用。”常寧忙答?！皠偛庞悬c兒頭暈, 已經好了。”

    “還是去醫院看看放心些?！?/br>
    “明天上午再去吧, 正好要做放療?！鳖欝蘅闯鏊＠? 替他開口。

    “那寧寧早點休息, 我晚上還約了人喝茶，先走了。”他行程一向排的極滿，一天當成三天花是常態，能抽空回來這一趟已經算給顧奕面子?！邦欝?，你出來送我一下。”

    顧筠不放心地又看常寧一眼，撇下他送顧衡出門。

    “我看寧寧身體很差，在家你們怕是照顧不好，讓他去療養院吧，飲食和護理都是專業的?！?/br>
    “不用。”顧筠預料到他叫他出來是有話說，但沒想到他說的不是生意上的事。他想都沒想就拒絕?！八幌肴ク燄B院，也用不著去。”

    顧衡深深看了他一眼：“那你呢？”

    “我什么？”

    “你什么時候解決一下個人問題？三十多歲了還沒著沒落的?！?/br>
    “我不急。”顧筠手指敲了敲褲縫。

    顧衡也沒多說，話題轉了個彎兒，又拐回常寧身上：

    “爸快回來了，你想法子讓寧寧多吃點兒，老爺子把他當親孫子養的，瞧見了多心疼?！?/br>
    “親孫子”三個字，他咬的很重。

    何止老爺子把寧寧當親孫子，他心里也是把寧寧當小奕一樣對待的。他自幼在常家老爺子的武館長大，和老爺子情同父子，和常寧父親情同手足，當初寧寧父親犧牲，他是有意領養寧寧的，只是常老爺子不肯，就沒辦手續……

    顧筠臉色白了白，抬頭和他對視一眼，又各自錯開視線。

    “我知道了?！彼o拳頭，悶聲答。

    送走顧衡返回客廳，顧奕一個人在?！八?？”

    “回房間換衣服?！?/br>
    “上去看著點兒。”顧筠不放心。

    “不是，寧哥換衣服我看什么？你想看你去。”有些東西它不能替……

    顧筠緊了緊掌心的手杖：“好好說話，別以為生日就能不挨揍?！?/br>
    “我沒說什么啊……”顧奕嘟囔。

    “上午你是怎么回事兒？”顧筠冷著臉，“你主動要陪，怎么陪到了衛峯手上？”

    “你怎么知道——”顧奕看了眼顧筠的臉色，皮一緊，“就，巧遇……那什么，我上去看看寧哥換好沒有?！?/br>
    “你站住！”顧筠叫住他?！拔易约喝??！?/br>
    ——寧寧在換衣服，他確實，不想讓顧奕去。

    常寧房門虛掩，顧筠輕輕一敲，門就開了。

    “換好了嗎？寧寧？”

    “還沒有?！背幍穆曇魪囊旅遍g傳來。

    “怎么這么久？頭又暈了嗎？”顧筠心一提，走進衣帽間，打眼沒看到常寧，只看到從衣柜中伸出的兩條長腿。

    他加快步子走到他正面，才看到他屈膝坐在衣柜里，身上還穿著那件染了血的奶白色t恤，頭頂上方懸著一排凌亂的空衣架，身下和手上卻堆滿了衣服。

    “摔倒了嗎？”顧筠慌了慌。

    “不是?！背帎灺晲灇獯?。

    “那怎么了？”

    常寧有些難為情地側了側頭，露出的眼尾泛著紅：“沒怎么，就想在這兒待會兒?！?/br>
    顧筠怔了怔：“多大人了……”

    又不是小時候，打雷下雨或者想要爸爸mama了，就往衣柜里鉆，把自己埋在衣服堆里……

    他嘴上嫌棄地說著，心卻痛的無以復加。

    他還和小時候一樣無助，他卻無法再抱他在懷里安撫。

    “先出來好不好？”他壓下翻涌的情緒，放輕聲音哄他。

    常寧摟緊了懷里的一堆衣服：“等會兒出?！?/br>
    顧筠無聲嘆了口氣，收起手杖，手抓著衣柜隔板，試著彎曲僵硬的膝蓋，沉下重心，姿勢艱難地跌坐在他旁邊。

    “小叔。”感受到他的氣息，常寧松了松懷里的衣服。

    “嗯。”顧筠應了聲，背靠衣柜柜體，伸手攬住他肩膀，安撫地拍著。

    常寧滿腹委屈一下子涌上心頭：“小叔，我害怕?！?/br>
    “怕什么？”

    “怕我會瞎。”

    顧筠動作頓住：“為什么——”

    “剛才有一下子，我什么都看不見……”

    “什么時候，持續多久？”顧筠腦子空白了下，強撐出鎮定問他。

    “就剛才在樓下，只有一下子，一秒鐘……”聽見顧筠聲音繃起，常寧反而不好意思起來?！耙苍S是我的錯覺……小叔，我想盡快動手術。”

    “嗯?！鳖欝藓斓貞艘宦?，嗓子有些發緊。

    “我不喜歡放療，我想吃東西。”

    “嗯?！?/br>
    “我也不喜歡吃一大堆藥……”

    “嗯。”

    “我的頭每天都疼，疼得我想把它扔了……”

    “別胡說……”

    “小叔，對不起。”——他今天真矯情。

    常寧羞愧地想著，把頭埋在顧筠肩上，沒出聲也沒動彈，像睡著了一樣。片刻，顧筠感覺肩上一濕，才意識到他不是在睡……

    顧筠手足無措，放在他肩上的手下意識將他攬緊，低下頭吻了吻他發絲，又回過神來，飛快仰頭扭向一邊，眨動著泛紅的眼睛，竭力逼回眼眶中濕熱的液體。

    可它們還是淌下來，無聲，也無用。

    *

    第二天早上起來，常寧像什么也沒發生一樣，還是乖乖吃他的一大堆藥。

    顧筠把藥片數好掰碎放在他面前，看到他摸索著去拿，眼里閃過一抹慌張：“視力……有變化嗎？”

    “還跟之前差不多?！逼鋵嵣晕⒂悬c變化，常寧微微皺眉。藥片這種小東西，他之前還能看到一點兒輪廓，現在已經完全無法分辨，和桌面融合在一起，在他眼里一片模糊。

    顧筠看他皺眉，心頭一痛，拉過他的手，把藥片放到他手心里。

    常寧沒動。

    他其實不怕吃藥，真的。只是吞咽實在太疼，他已經對這玩意兒有了生理性抗拒。

    “再弄碎一點？”看他不動彈，顧筠有些無措——總不能真的不吃。

    “不用?！背帗u頭，不再做怎么做也做不好的心理準備，把藥一把吞進口里。

    放療也乖乖去做了，沒再提想立刻手術的話。

    顧筠和李衡山溝通過，正擔心怎么同他解釋，見他不問，暫且松了口氣。

    “想吃點兒什么？或者去哪里玩？”坐在車里，顧筠小心翼翼問。

    “冰淇淋?！?/br>
    “那個不行?！?/br>
    就知道是這樣，常寧抿了抿嘴角，不說話了。

    顧筠手放在膝上，重重抓了下，聲音緊張滯澀：“去游樂場，好嗎？”

    他早過了去游樂場的年紀了，小叔什么時候才明白——“好。”

    張叔從后視鏡里看了他們一眼，笑呵呵地又開車到上次的游樂場。

    不是周末，游樂場規模又不大，依舊冷冷清清沒什么人來。

    顧筠又帶常寧走到槍打氣球的攤位前，常寧先睜大眼看了一圈附近，確認沒有人類幼崽出沒，才肯上手。

    他抬起槍管，手指剛摸到扳機，顧筠從他身后伸手，托住他手臂幫他調整了下方向，在他耳邊輕聲開口：“放。”

    常寧聽令而動，扣下扳機，氣球爆破的聲音立即傳來。

    常寧嘴角上揚，笑得開懷：“小叔，再來。”

    滿布天空的陰云突然散了，顧筠看著他笑臉，窒悶的胸腔總算透進口氣，深深呼吸了下，再次托住他手臂……

    “你們這是作弊，不算分的?！彼麄兇蛲甓l子彈，攤主大媽斤斤計較開口。

    常寧笑意融融：“沒關系，不算就不算。”

    大媽反而紅了臉：“算了，你挑一個，隨便挑！”

    她讓開位置，偌大后宮、三千娃娃，任常寧挑選。

    常寧看向顧筠，眼睛里流動著歡喜：“小叔你挑。”

    顧筠心里一陣麻癢，信手從就近的桌子上拿了一個小小的鑰匙扣，塞進他手里。

    常寧捉住他手腕，把東西又塞回他手上：“送給你?！?/br>
    顧筠張了張口，還沒說話，大媽把一個一模一樣的鑰匙扣拍在常寧手上，氣勢豪橫：“一人一個，別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