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寧垂頭，那么大個子，卻竭力往角落縮。

    謝醫生笑笑：“寧少沒事兒的話可以看看，你有專業底子，跟我學一學，在家的時候可以多給顧總按幾次。”

    常寧點點頭。他可不就是抱著這個目的來的。

    顧筠握住cao控柄的手指微微用力：“不用他。”

    他說的聲音不大，常寧只當沒聽見，厚著臉皮跟進了三樓的訓練室，又厚著臉皮把顧筠從輪椅上撈起來，抱到西南角靠窗的理療床上，還厚著臉皮按謝醫生指示，幫他把兩條腿伸直擺正，把褲子高高卷起來。

    顧筠的小腿纖弱無力，但修長白皙，皮膚上還有幾處壓迫出血的紅斑未完全消退。

    常寧卷完褲子，不知怎么，面皮有點兒發熱。

    顧筠面皮更是燙到能煮雞蛋。

    小腿被他手指接觸到時，身子甚至難為情地抖了抖。再想到他雙腿細弱癱軟的丑態就這么暴露在他面前，他呼吸都滯澀了，別過頭不敢看他，身體卻緊緊繃著。

    謝醫生很快察覺他今天格外緊張。

    “放松些，顧總。”他取了按摩油，先揉搓在他的足底，一邊揉一邊對常寧進行教學：“要先用按摩油擦拭，然后按足趾、足底、足背、小腿的順序按摩。至于具體的按摩手法，你在學校學過肌rou走向吧？”

    看到常寧點頭后，謝醫生才繼續：“很好，那手法你應該能理解，就是根據肌rou走向進行向心性按摩，像這樣——”

    謝醫生一邊說，一邊演示，還叫常寧上手試試。

    常寧便果真上了手。

    他的手掌大而軟，軟而溫熱，與謝醫生的手觸感迥異。

    顧筠兩條小腿只是喪失了運動能力，卻并未喪失感知。常寧握住他腳的那一刻，他繃緊的身體忍不住又顫了顫。

    他把頭偏向一邊，不敢看常寧，咬緊了牙關，生怕有什么從身體里面溢出來……

    謝醫生仍在誨人不倦：“在按摩的同時要配合活動關節，防止產生關節攣縮，每次按摩至少15分鐘，能按到半小時更好。”

    常寧聽的認真，恨不能拿個小本本一條條記下來，同時他手也跟著謝醫生的指導，由足背到小腿，緩緩揉按起來，一邊按，還一邊不放心地問：“小叔，我的力道合適嗎？會不會疼？”

    會，你快別按了。

    顧筠想回，卻不敢開口，他怕自己嗓音發顫。

    所以他閉上眼睛，假裝睡著了。

    謝醫生笑了笑，放輕聲音：“看來你按的很舒服，繼續。”

    那瞬間，顧筠又羞又憤，甚至動了辭掉這個家庭醫生的念頭……

    兩個人cao作，結束的果然快一些。

    謝醫生收拾了自己的包，看了眼“熟睡”的顧筠，遺憾道：“還有些被動訓練，下次我再教你。”

    常寧點了點頭：“我送您。”

    “不用。你在這兒守著吧。”

    顧筠閉眼，聽著二人腳步往門口去，片刻，又聽到常寧走回來。

    時間一分一秒都變得很難捱。

    常寧卻不這么覺得。

    他小心地把顧筠兩條褲管放下來，抻平，又拿來條毯子給他蓋上，就坐在旁邊凳子上，自顧拿手機打起字來：他記性不好，要趁剛學了還熱乎，把按摩步驟一一記下來。

    但是打著打著字，他面前的鍵盤和文字漸漸開始重影。

    常寧閉了閉眼睛，再度睜開，還是如此。

    他索性不管，調大字號，堅持打完字，才把手機收起來。

    顧筠這時動了動，常寧以為他要醒了，瞬間站直身體，可他并沒“醒”。

    常寧靠近看了看，見他眼珠略顫了顫，又平靜下來。

    興許是在做夢吧？常寧一邊想著，一邊近距離打量著他，這時，重影又暫時好了，顧筠在他眼里清晰起來。

    睡著的他，臉上沒了拒人千里的冷漠，面孔顯得格外柔和。常寧視線不大自然地掠過他淡粉色微微上翹的唇珠，看著他隱隱透出淡青色的眼底發呆：小叔這么好的人，敏敏姐怎么忍心不要呢？

    小叔昨晚，一定是沒睡好吧……

    他想著，手指竟不知不覺抬起來，輕輕落到顧筠眼下的陰影上——幾乎落到實處，最后一秒，他堪堪懸停住手指，做錯事怕被抓一樣，迅速把手縮回來。

    感覺到他氣息逼近，顧筠全力控制著眼皮不顫，呼吸不亂，卻無論如何控制不住砰砰的心跳。好在，常寧的手機這時響了，他怕吵醒顧筠，起身走遠去接電話，顧筠終于能借機“醒”來。

    接完電話回來，常寧看見顧筠已經坐起來，雙腳垂著，正準備落地。

    他趕緊過來幫忙，顧筠卻脫口而出三個字：“不要抱！”

    這話說完，常寧沒什么反應，顧筠自己臉卻紅透了。

    常寧伸出來的手在半空僵了僵，最終還是聽話，一手扶住他腋下，借力給他站穩，另一手挪動輪椅過來，讓他可以直接坐下。

    坐好后，顧筠剛感覺臉沒那么燙了，常寧小聲嘀咕了一句，又讓他面紅耳熱：“在游戲里，你不也抱我了嗎？”

    最近在現實中見面，兩人一直默契地對游戲避而不談。常寧這話說完，也暗暗后悔：小叔臉皮薄，他巴不得他想不起游戲中的事才好，怎么還傻乎乎去提醒他？

    怕自己的存在讓顧筠尷尬，常寧送他下樓后，很快告辭。

    “去哪兒？”聽到他要走，想著他剛才接的電話，顧筠下意識問。

    “就……一些工作上的事。”常寧含糊其辭。事實上，他約了醫生，要去趟醫院。

    工作上的事，還是去見鄭秋俞？

    顧筠心里煩悶，表情更加淡漠。

    “不要喝酒，不要出入不適當的場所。”他冷聲要求。

    “嗯。”常寧點點頭。可是——“什么是不適當的場所？”

    “非公共場所。”比如酒吧，酒店，或者是，對方的家……

    “哦。”

    “行為注意著點，你是公眾人物，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摟摟抱抱？

    常寧沒反應過來顧筠說的是他和鄭秋俞的事兒，腦子卻被觸發，回憶起他昨晚抱住顧筠，還，還把頭埋在他胸前的畫面……他，他昨晚原來干了這種事兒……

    常寧忽然面紅耳赤：“我，我以后不會了。”

    顧筠看著他羞澀的樣子，只當他是想到鄭秋俞才如此，心里越發煩躁。

    “你和鄭秋俞，什么關系？”

    “哈？”常寧沒明白，話題怎么忽然跳到鄭秋俞身上。

    顧筠也沒明白，他怎么忽然就把心里想的話問出來了。

    已經拋出的問題收不回來，好在，常寧的回答讓他舒服了些。

    “就，前后輩的關系啊。”很好的前后輩？

    “你把別人當前輩，人家不一定把你當后輩。”

    “為什么？”常寧疑惑。“不把我當后輩，怎么會介紹新戲給我？”

    自然是不只把你當后輩……

    顧筠心里想著，卻絕不肯幫他答疑：“不是要走嗎，快走吧。”

    又被趕了。

    常寧悻悻地出了門，卻不知道，在他背后，趕他走的顧筠一直望著他的背影，在他消失后，依舊出了很久的神。

    第二天一早，吃過飯，常寧和安楚一起出發去公司。

    路上常寧像沒睡夠一樣，一直窩在副駕駛補覺。

    安楚一路把車開的又慢又穩，到公司后，看著他的臉發了會兒呆，又摸出手機悄悄拍了兩張照片，才捏住他的鼻子叫醒他。

    “昨晚又沒睡好？”

    等他睜眼，安楚看著他眼里的紅血絲，有些不放心。

    他這兩天都在熬夜為新專輯做最后的補錄，沒怎么顧得上和常寧見面。

    “又有流鼻血嗎？是不是……應該去醫院看看？”

    “去過了。”常寧答。

    “那醫生怎么說？”

    “醫生說我得了白血病，要死了。”

    “什么？！”安楚緊緊攥住他的胳膊，臉都白了。

    “逗你的，哈哈。”常寧沒心沒肺笑起來。

    安楚心里一松，氣上心頭，“砰”地推開車門，陰著臉下車。

    常寧趕緊也下車：“喂，你鑰匙不要了？”

    “不要，給狗了。”

    安楚戴上墨鏡，昂頭進了電梯。

    常寧拿了車鑰匙，落后兩步，邊追邊道歉：“我錯了。就開個玩笑，沒想到你會當真。誒，你等等我——”“啪”的一聲，電梯門合上了。

    常寧縮回差點兒被夾到的手指，電話正巧響了，他從口袋里摸出手機，臉色正了正，走到角落去接聽：

    “喂，李醫生。”

    “常寧你好，你的檢查結果出來了，手機可以查，你看一下。”

    “好的。”

    “不問問結果怎么樣嗎？”電話那頭，李醫生盡量放松語氣。

    “既然您專程打電話來，我多少能猜到些。”常寧無奈地笑了笑。“我明天去您那兒。”

    “今天不行嗎？”

    “今天不行。”

    “好，知道了，明天一定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