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四蒔錦 第6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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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禛同她說話時,眼底始終融著笑,可此時的笑意卻有些褪色,泛著幾絲復雜:“你知我生父是淮南王,我被選為嗣子之時,朝中便有許多反對的聲音,他們多是與淮南王不對付的。后來我被立為太子之時,那些聲音再次出來,當時甚至收到線報,大典之時會有幾位老臣站出來死諫。” 不知為何,夏蒔錦聽著這些時心里微微有些苦澀,明明她知道那些聲音沒能阻擋段禛,他依舊成為了大周的皇太子,可她還是為他曾經遭遇過那些,而感到心疼。 “后來呢?”她聲音無比輕柔,好似想給沉浸于往事中的人一點撫慰。 段禛輕笑著,似有寬慰她的意思,也似有輕視那些反對聲音的意思:“后來大典上,母后當著所有人的面,親手將這把金刀傳給了我。母后一句多余的話都沒說,不知是線報有誤,還是那些人果然受了震懾,總之那一日大典進行的無比順利,無一人站出來反對。” 夏蒔錦也跟著他笑了笑,“看來什么死諫,都只是說出來唬人的而已,你手持尚方寶劍,他們還不是老實閉嘴了。” 笑著笑著,夏蒔錦突然陷入了深深的疑惑:這么要緊的東西,段禛居然要送給自己? 段禛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心思,不必等夏蒔錦開問,他便主動說道:“你剛剛不是說,不愿同其它女子共侍一個夫君?” “我可以告訴你不會。”說這話時,段禛的將手握住夏蒔錦,而夏蒔錦的手里緊緊握住了那把小刀,他鄭重道:“不過比起虛無縹緲的誓言來,我更希望你手里握著能制衡我的權利。” 這一瞬,夏蒔錦有些發懵,腦中空白一片……怔了半晌,才不確信的問:“你真的愿將這么珍貴的東西給我?” 而段禛想也不需多想,便直接言道:“這世上最珍貴的是你。” 此時的心情,夏蒔錦無法形容,她只感覺有股暖意在心間脈脈流淌,最終蔓延到了她的眼底。不覺間,她的眼中凝了水氣,云霧暗暗翻涌,仿佛頃刻間大雨便要至。 段禛卻一改先前的莊重與深情,長指一勾,勾起了小娘子尖尖的下巴,帶著一絲輕佻:“這回可還有顧慮了?” 他放蕩不羈的動作,將夏蒔錦眼中的淚意逼退了回去,不過夏蒔錦還是搖了搖頭。她的顧慮,被他一掃而去了。 段禛的唇邊浮出笑意,“那就是同意做孤的太子妃了?” 蓄著水氣的桃花眼陡然一顫,夏蒔錦正想說沒顧慮了不代表就是答應了,這一切來的太過突然,她還需要一點時間來整理消化。 然而段禛卻無賴一般的說了句:“后悔也晚了,剛剛你已經答應了。” 說罷這句,段禛便上前又欺一步,俯低了頭下去…… 一團熱霧,混雜著淡淡的冷松香,屬于段禛的氣息鋪天蓋地襲來,夏蒔錦本能的便要往后再退,然而段禛的長臂瞬間滑過她的腰側,一只大掌牢牢抵在她的后背上,讓她無路可退。 夏蒔錦整個人僵住之際,段禛的唇已精準落在了她的唇上。那個瞬間,夏蒔錦仿佛感到天旋地轉,斗轉星移,將牛郎織女分開的那條銀河倒懸于天際…… 起先段禛還是溫柔的,儒雅的,可當他意識到夏蒔錦在他懷里乖巧的如一只小貓,絲毫沒有要逃的意思后,他就變得不那么君子了。 肌rou扎結的手臂強而有力,越箍越緊,似要將人揉進自己的骨血之中。 兩人的呼吸變得急促,心跳也有如擂鼓,逐漸便分不清誰是誰的。 夏蒔錦今日沒有飲酒,卻已然酣醉一般,她知道若不是段禛現在支撐著她,她定會癱軟在地上。 四下靜謐,風聲輕俏。 不遠處的棗樹沙沙作響,夏蒔錦迷朦間張了張眼,忽而瞥見那棗樹下似道著一個人!只是夜色深沉,加之她被段禛弄得有些頭暈目眩,并未看確切。 不過夏蒔錦還是趕緊推開段禛,段禛疑心是自己剛才動作太粗魯了,令夏蒔錦不舒服,故而順從的松開了她,緊張道:“怎么了?我弄疼你了?” “不是!”夏蒔錦顧不得多說,只認真再往那棵棗樹下尋去,然而卻是什么也沒看見了。 段禛也循著她的目光看向那棵棗樹:“在看什么?” “沒、沒什么。”夏蒔錦覺得定然是自己先前看錯了,若是說出來,反倒要被段禛嘲笑,笑她被他欺負得連物都識不清了。 看著那棗樹上的葉子不斷舞動,段禛才意識到起了夜風,便將自己的斗篷支開,把夏蒔錦整個裹在里頭,問她:“冷不冷?” 夏蒔錦偎在他的肩頭,只覺被他的氣息整個包裹住,搖了搖頭,“不冷。” 小娘子無比安靜地縮在自己懷里,段禛又豈能容她太安靜?情不自禁就去啄吻她的耳珠兒。月光下,夏蒔錦的耳垂就似海子里最瑩白透亮的貝殼,段禛貪婪的用唇瓣輕啄,一路啄至額角。 他氣息不穩,莫名撩人:“現在……愿不愿做孤的太子妃?” 雖然夏蒔錦的答案早已昭然若揭,可他還是想聽她親口說。 夏蒔錦被他弄得癢癢的,委實招架不住,使勁兒往他懷里扎來躲避。最后求饒一般應聲:“愿、我愿意還不行嘛……” …… 行宮的園子里,石燈籠早已熄了,能作照亮的只是間或幾盞掛在檐角上的燈籠,光線昏淡。 夏徜快步穿行其間,意圖讓自己冷靜下來,然而當他在一棵樹下停下來時,手扶在干癟的樹干上,依舊是顫抖的。 他粗喘了幾下,抬眼看了看自己扶著的這棵樹,又是一棵棗樹! 頓時一股無名火直沖丹田,讓夏徜一個儒雅士人竟一拳悶在了樹干上!棗樹應聲落下來幾顆還未熟透的棗子,零星砸在夏徜的頭上,肩上,倒叫他略清醒了一些。 剛剛就在葡萄架旁的棗樹下,他親眼看到的那一幕,委實太刺眼。夏徜只覺胸中陣陣翻騰,腔子里的氣血似燒滾了一般,令他渾身滿是燥意! 為何,他為何一聽到孟氏醉了酒,便急著前去探望?!為何得知夏蒔錦不在房里,他就急得滿行宮找?!為何要讓他看見那樣的一幕?! 扶在樹干上的手,疼得漸漸麻木,最后失去了知覺,夏徜無力的滑倒在樹下。他忍不住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突然又轉悲。 之前不管有多少風風雨雨,他都自覺能掌控于自己的手中。比如當他查出在寒山寺意圖對阿蒔不軌的人是陸正業后,他便有意無意將此時透給了段禛。 太子伴讀這個職位,的確給了他不少的便利,讓他及時猜透了太子對阿蒔的心意,也能很恰當的利用這種心意。那次他借太子之手,狠狠懲治了陸正業。 借刀殺人的同時,他甚至完美引導了阿蒔混入行宮,看到那一幕。 從而一箭雙雕,還順利令阿蒔對太子產生了畏懼之心。 第99章 愿意 可夏徜萬萬沒想到, 阿蒔想要躲避太子的法子,竟是遠嫁去杞縣!這一步的確超出了他的意料。 眼見攔不住meimei遠嫁,夏徜便使出了一招自己都鄙夷的招數:他雇傭了山賊, 劫了朝廷要送去杞縣的賑濟糧,打算以此來讓身為杞縣縣令的賀良卿分身乏術, 無法再寄心思于兒女私情。 只是他沒想到此舉, 竟害了數以萬記的杞縣百姓, 讓他們流離失所, 餓死街頭。他更是沒想到, 那個賀良卿在走投無路之際,會卑鄙到典了阿蒔換糧! 夏徜得知消息時,夏蒔錦那邊雖已自行解除了危機, 但罪魁禍首他是一個也不會放過。于是當即給太子八百里加急呈文講明杞縣之事, 不出他所料,太子立馬派了人去將那個想吃天鵝rou的癩蛤蟆曹富貴斬首了! 后來阿蒔終于失望透頂又回了京城,太子卻對她窮追不舍, 非但將杞縣的丑聞壓下,還認定了阿蒔就是他的太子妃, 就連劉皇后也極力促成此事。 當時夏徜就明白,想要阻攔此事,唯一的法子便是讓自己的meimei身敗名裂,如此才能讓天家放棄選她。于是他又利用了呂秋月和段瑩的嫉妒之心, 幾次暗中傳遞紙球給她們, 透露阿蒔在杞縣的遭遇。 最后一次更是沒有辦法,他干脆將那封典妻書弄來交給了呂秋月和段瑩。果然, 她們拼著驚駕的罪名,還是將那封典妻書投給了太子。 至今為止, 夏徜的每個手段都有完美的代執行者和替罪羊,他以為自己cao控著全局,然而讓他漏算的是,他未想到太子對阿蒔竟是癡心至此,連典妻書都擺在眼前了,還是不肯松手,竟癡纏至今! …… 春山行宮,沒有京城里的繁華熱鬧,卻有著似錦的繁星。 段禛送夏蒔錦回去的路上,始終牽著她的手不肯放,偶爾遇見夜巡的禁衛,他便拉著夏蒔錦的手一齊藏進自己寬大的斗篷里,讓那份難舍的親密成為不被外人知的秘密。 旁人眼里,太子和夏娘子僅僅是并肩同行,除了時辰晚些,也并無任何能讓人指摘的舉動。畢竟人人都知道夏娘子是內定了的太子妃,便是晚上陪殿下一起走走,似乎也沒什么不妥。 到了夏蒔錦的行宮居所外,段禛雖然駐了足,知道自己不便再跟過去,但他的手卻還是貪婪的握緊著她,不肯松開。 夏蒔錦有些拿他沒轍,打趣道:“怎么,這么晚了,難道殿下還想隨我進去討杯茶喝?” 段禛輕笑著將手收回,“雖然正有此意,不過總歸該在岳丈岳母面前留個好印象,不能叫他們覺得你嫁了個沒正型的登徒子。” 夏蒔錦頗為無語的看著他:“段禛,你可還是我最初認識的那個段禛?” “最初?”段禛頓了頓,若有所思:“那只怕要追溯到孩提之時了。” “罷了,不和你渾說了,我要回了!”夏蒔錦說完就轉身,跑出幾步后,突然又有些覺得自己未免薄清了些,是以轉頭拋給段禛一個蒨璨的笑容,而后道:“明日見。” 段禛本還有些失落的心情,瞬時被這個笑容點亮,回以同樣明媚的笑容:“明日見!” 經過一日的休整和布圍,明日便要正式進入圍場射獵了,是以明日他們不但會見,他還要拿出一份無比亮眼的成績給她看!段禛如此打算著,終于安心的轉身往自己的寢殿行去。 這廂夏蒔錦回了院子,本以為母親早已睡實,自己直接回屋便行了,結果剛進院子,便看見一道人影當院杵著。 “阿兄?”夏蒔錦無比意外,卻又不敢大聲,趕緊上前,壓低了聲量問:“阿兄這么晚怎么會來我這兒?” “你還知道這么晚了?”夏徜卻反過來問她,面色冷冷,語氣更是冷冷:“說吧,這么晚一人偷遛去哪了?” 夏蒔錦面泛起難色,其實她最不愿騙的就是阿兄,畢竟兩人打小就有個約定,這輩子都不可以有秘密瞞著對方。這些年來,她一直守著這個約定,既然有時對著父親母親撒了謊,可私下里總是會對阿兄交待實情。 可是要她將今日的事情告訴阿兄,夏蒔錦又有些不愿。畢竟當初嚷著不當太子妃的是自己,這才短短幾日啊,朝令夕改,也太不靠譜了。 正躊躇著,夏蒔錦的目光自然下落,突然看到有什么滴在了地上。 抬眼,竟發現是夏徜的右手受了傷,滴的正是他的血! 阿兄是讀書人,不同于練家子,打小受得傷都數得過來,是以夏蒔錦當下便緊張起來:“阿兄,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她不敢置信的抓過夏徜的手,看著上面猙獰的傷口,又抬眼看向阿兄:“你該不會是同人打架了吧?” 不然為何會四指傷的如此均勻?這一看就是緊握著拳頭,捶打而至。 夏徜將手從meimei手中收回,面色一如先前一樣的冰冷,好像meimei心里大過天的事,他卻毫不在意,只固執的追問:“你還沒說,剛剛去了哪里。” 其實此時夏徜的心里也是矛盾的,他希望夏蒔錦說實話,還是說謊話呢? 若夏蒔錦如實說出她和段禛的事,便等同宣告于天下,此事無可回旋了。可若夏蒔錦說了謊話,夏徜又會覺得他們兄妹之間,連當初信守的不藏秘密這一條都做不到了。 明知是再往自己心口刺上一刀,他為何會這么執著的想知道她心里到底是如何決定的呢? 夏蒔錦張了張嘴,正打算說,夏徜卻突然“啊——”了一聲,痛吟聲將夏蒔錦的聲音蓋了過去,也將她的心思打亂。 見夏徜左手緊緊攥著右腕兒,似是很痛苦的樣子,夏蒔錦連忙扶住他:“阿兄,還是先去上藥吧!” 夏徜舒展開眉心:“這里又不是侯府,沒有府醫,難不成我為這點小傷半夜去驚擾太醫為我包扎?” 話說這份兒上了,夏蒔錦便道:“那我幫阿兄先上點藥包一包,待天亮后再去勞煩太醫幫你重新包一下吧。” “好。”夏徜冰冷的眼底,終是春水破冰,展現出一絲柔軟。 夏徜隨著夏蒔錦回了房,夏蒔錦扶他在圓案旁坐下,轉身便去藥柜兒里翻找。像這樣的出行,她必是會帶一些常用的藥品來,以備不時之需,今日果然就派上了用場。 夏蒔錦很快便找出一瓶金創藥,還有一些干凈的布條,她用眼大致丈量了夏徜的傷口,然后將布條剪成適合的長度。她先拿燒酒幫夏徜清洗了傷口周邊的污跡和血漬,這一步本是最疼痛難忍的,可偏偏夏徜卻未吭一聲。 若換作眼前受傷的人是段禛,夏蒔錦興許會覺得正常,畢竟段禛雖貴為太子,卻是懂功夫的,在這種事上并不嬌氣。可夏徜就不同了。 “阿兄,你不痛么?”她一邊小心的拿蘸了酒的布給他擦拭,一邊輕聲問道。 夏蒔錦的目光認真盯在傷口處,夏徜的目光便認真盯著她,淡聲應道:“痛。” 只是痛的不是手,而是心。 夏蒔錦自是聽不到他的心聲,只顧自說著:“阿兄果真長成男子漢了,居然也能忍住了。” 夏徜卻是神色一變:“也?還有誰?” 夏蒔錦聞言一怔,手里動作也隨之停住,有些心虛的咽了咽,而后笑著繼續:“沒,沒誰,我就是隨口一說而已。” 嘴上在哄著夏徜,夏蒔錦的心里卻在嘀咕:為何自己現在總是情不自禁的將身邊人同段禛做比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