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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四蒔錦 第44節(jié)

    夏蒔錦正想告訴陳英她與段禛失散的過程,可話到嘴邊兒又咽了回去。她也不知為何,總覺得隔墻有耳。

    最后只道:“我也不知,大抵已經(jīng)離開黑龍山了吧!”

    陳英眼里放了放光:“那可太好了!只要殿下無恙就好,殿下很快就會帶人來滅了這幫山賊的!”

    呵,夏蒔錦心說朝廷出兵剿這黑龍寨的山賊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可次次都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她甚至懷疑這黑龍寨大當家的手眼能通天,不然怎么次次得以逃脫?

    不過夏蒔錦并不想潑陳英涼水,不走心地笑了笑:“但愿吧。對了陳中官,你是如何從畫舫上岸的?我阿兄呢,也同你一樣上岸了么?”

    “殿下和你離開后,畫舫就開始一點一點往下沉,大家一邊繼續(xù)拼力前行,一邊也做好了跳湖的準備。幸而老奴小時學過泅水,關鍵時刻保了一命。至于夏大人……老奴見他最后一眼時,他正抱著一扇門板在湖里飄著,想來總能慢慢靠岸吧。”

    “可我阿兄不會拳腳功夫,甚至不如陳中官會爬樹,他若順利上了岸,此時也應該被那些山賊抓回來了。”一時間夏蒔錦也不知該盼著阿兄靠岸,還是不該。

    陳英默默嘆了一口氣,突然又想起另件事:“對了夏娘子,崔姨娘昨晚那話到底是什么意思,夏大人難道……難道真不是安逸侯親生的?”最后一句陳英聲量極低,帶著明顯的試探。

    聽他提起此事,夏蒔錦就好似扎在心上的刺被人撥動了下,她確實不能接受夏徜不是她阿兄這件事。

    他們自小一起長大,一起讀家學,一起孝敬父親母親,怎會突然就不是一家人了呢?還有,這事父親知道么?母親知道么?夏徜自己又知道么?

    夏蒔錦越想這些越覺心煩,更不愿在旁人面前承認,便道:“崔姨娘如今都跟山賊勾結上了,她的話陳中官也信?我阿兄還在襁褓中時,便被父親抱了回來,這二十多年一直養(yǎng)在父親膝下,不是父親的兒子還能是誰的兒子?”

    早知夏家兄妹感情深,陳英知道這事兒再問下去,也只會叫夏娘子不高興,只得閉嘴不再提。可想岔開話題,一時間也沒什么旁的好說的。

    牢房里陡然安靜了下來,還有些尷尬氣氛在蔓延。因為陳英很快就發(fā)現(xiàn)抱著膝倚在草垛上的夏娘子,竟默默無聲的哭了起來!

    心知自己惹了大禍,陳英趕緊勸道:“哎喲我說夏娘子,您可別哭啊!都怪老奴這張嘴。”說著,陳英竟真自己抽了下自己的嘴巴子。

    往常在太子殿下身邊候命,陳英若是哪句話說錯了,只消這么一抽自己的嘴巴子,殿下多半也就不氣了。可小娘子哪里有太子殿下好哄,陳英左抽一下右抽一下,她非但沒停,倒干脆扯開嗓子哭起來了。

    “哎喲夏娘子,您這怎么還越哭越厲害了呢?這……”殿下的心得多難受啊!

    夏蒔錦抽噎兩下,開口說話時委屈得一哽一哽:“陳中官你、你不必自責……不關你的事……”

    她只是突然覺得太累了,身累,心也累。從昨晚遇險到現(xiàn)在,明明才過去一日的時間,可她卻覺得自己仿佛獨立撐了好久好久。一路躲一路藏,卻還是落到了山賊手里,又要想著如何逃出山寨。

    段禛不在她的身邊了,連阿兄也快要不是她的阿兄了,她一個人撐得好累。這會兒也只是想哭一哭宣泄下情緒罷了,她很清楚哭過之后還得繼續(x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逃跑。

    夏蒔錦一邊哽咽著,一邊將這話告訴陳黃,只當陳英是在擔心她。然而卻不知陳英此時更擔心的,其實另有其人。

    后來陳英終是忍不住了,“夏娘子你別再哭了,再哭殿下就要被你給哭死了!”

    這話落地,夏蒔錦倏忽一怔,抬起微微紅腫的一雙眼來,莫名其妙的看著陳英。“陳中官,你、你說什么?”

    陳英一臉為難,說還是不說?不說若這小娘子哭上一整夜,殿下真是沒死在山賊手里卻死在心上人手里,冤不冤?

    遲疑了片刻,陳英還是決定將真相說出,畢竟他二人能否出去能否再見殿下還是未知數(shù)呢!

    “夏娘子,老奴就實話跟您說了吧!其實太子殿下他一直都有心疾!”

    “他有心疾?”夏蒔錦眼前浮現(xiàn)出段禛在畫舫上同人廝殺的模樣,那時她便想著,他若不是生在皇家,有這身功夫做個大俠行走江湖也不錯!

    “陳中官,你莫不會是在說笑吧,殿下怎么看也不像是個心弱體虛之人啊。”她委實難以相信。

    陳英嘆了口氣,接著說下去:“殿下平日是沒事,可有一種情況卻能讓他瞬間心疾發(fā)作,疼得死去活來。”

    “什么情況?”夏蒔錦睜大雙眼。

    本就型似桃花瓣一樣的眸子,這會兒因著剛剛哭過,眼尾一抹紅,叫人看著不忍心。可陳英還是把這話講了出來:“夏娘子哭時。”

    “只要夏娘子遇事一哭,殿下的心疾便會復發(fā),以往夏娘子哭時,殿下甚至有幾回疼得滿床打滾兒……”

    夏蒔錦怔然的看著陳英,他說的每個字她都聽懂了,可怎么連在一起她就聽不明白呢?“為何,為何我一哭他就會犯心疾?”

    “哎,老奴要是知道為何,早就想法子幫殿下化解了。”

    之后陳英生怕夏蒔錦不信,又提及了幾件往事,最后說起寒山寺那回。

    “那時夏娘子在寒山寺遭了陸正業(yè)的算計,殿下正是因著突然的心痛難忍,才推測娘子出事了,當即派出情報司的暗衛(wèi)去打探您的消息,最后在寒山寺的后山終于尋著了您,及時拿暗器射傷陸正業(yè),這才讓夏娘子逃脫。”

    “你是說那回救我的是段禛的暗衛(wèi),不是賀良卿?”

    陳英點點頭。

    “所以、所以陳中官說的都是真的?”

    “哎喲,老奴都說得掏心掏肺了,夏娘子您怎么還不信吶?不然您仔細回想一下,殿下在您掉淚的時候,可曾有什么不對勁兒。”

    第65章 偷聽

    夏蒔錦略一回想, 果然。

    第一回發(fā)現(xiàn)這點,是鄭婕妤下藥毒害她不成,自己卻被賜死那日。當時她看著鄭婕妤躺在門板上, 被宮人抬出了宮,她心里又怕又驚, 不知不覺就掉了淚。很快段禛就出現(xiàn)在她面前, 她抹淚時的確看見他神容有些微變, 還曾捂了幾回心口處。

    最近的一回, 便是在船上時, 她一掉淚段禛就捂上胸口發(fā)出一聲痛吟。他拿扯到了傷口來搪塞她,可她當時就覺得怪異,他手捂的那處根本無傷。

    如今想來, 到是一切都對上了。夏蒔錦驀地就理解了段禛對自己的上心。

    “所以……其實殿下一心讓我做他的太子妃, 是為了將我留在他身邊,以便可以掌控我的喜怒?”

    難怪每回她一想哭時,他便立馬設法哄好, 這聽起來雖然沒什么,可夏蒔錦在這知道這個原因后, 竟有些難受。

    原來一切,都并非出自真心。

    “也不能這么說啊,夏娘子,殿下對您的心那也是真的!”

    夏蒔錦撇著嘴角發(fā)出一聲輕笑, 抬手抹干凈臉上未干的淚:“陳中官放心吧, 我不會再哭了。”

    說罷,夏蒔錦便起身挪去角落里, 轉過身子去背對著陳英睡了。

    陳英心里暗暗嘆氣,夏娘子顯然是失望了, 將殿下對她的所有好,都同那心疾聯(lián)系到一處,覺得殿下所做的一切都是帶有目的。

    可眼下夏娘子也聽不進去了,他再多說也只是多錯,是以陳英也只好先去歇著。他自覺去了另一頭,同夏蒔錦剛好誰也看不著誰。盡里慶幸這牢房還倒算寬敞,且中間堆著草垛,也算是避了嫌。

    不然要是還能出去,殿下若知他同夏娘子睡一間牢房,只怕不會輕饒。

    這樣一個各懷心事的夜里,原本誰也不會睡得多沉,可莫名而來的一縷香氣,瞬間縈繞上了夏蒔錦的鼻尖兒。她正覺奇怪,想睜眼看看這香氣是哪里來的,誰知睜皮卻有千斤重似的,怎么睜也睜不開。之后她便乏了,就這么睡了過去。

    另一端的陳英,亦是同樣的情況。

    這時二人中間的草垛子突然“站起”,一個身高不足四尺的小山賊從里面鉆了出來,卸去偽裝,露出一張成熟男人才有的臉來。他將先前吹迷煙的木管別回腰間寬帶里,匆匆出了牢房。

    矮個山賊徑直去了大當家的院子里復命,進門見夏鸞容也在大當家這兒,喚完“大當家”,便又恭敬喚了聲“夏娘子”,隨后才稟道:“小的在牢里聽了整整一晚,也沒聽他們說出太子的下落,那個閹人倒是問了,可是那個夏娘子口風緊得很,連他也不肯說。”

    聽了這話,原本殷殷期待結果的夏鸞容不免露出失望之色來,吐了一口氣,懨懨地抱怨著:“我這個三jiejie,鬼點子像來多,行事也向來謹慎。”

    之前夏鸞容去牢里想見夏蒔錦時,意外發(fā)現(xiàn)隔壁關著的人竟是段禛身邊的那個中官。夏蒔錦和陳英都是段禛最信重的人,他的下落,這兩人必然有一人清楚。

    是以夏鸞容便想出這個法子,命人先將他們帶離牢房,讓人進去藏好,再將二人關到一處。

    “想不到都成階下囚了,我這個三姐的戒心還是這么重,到死都不肯說出心上人的下落……”

    方項龍坐在鐵椅上拍了下自己的大腿,道:“干脆還是照我之前說的,將那個閹人綁了用刑,看他招不招!”

    夏鸞容眼尾一挑,病弱的神態(tài)透著一種別樣的嫵媚:“大哥為何不對我三jiejie用刑,卻只想拿那個閹人出氣?”

    方項龍一怔,瞬間透出一股子心虛來,待看到夏鸞容的笑意,趕緊又解釋起來:“容兒你這是想哪兒去了,難不成你以為我是在憐惜她?行,只要你高興,對誰用刑都一樣!”

    夏鸞容掩唇輕笑,“容兒只是在逗大哥,難道還會吃三jiejie的飛醋不成?容兒不想讓大哥對那個陳中官用刑,只是因為知道他對太子的忠心,在畫舫上時,他一點功夫沒有,卻也幾回護在太子身前,這種為了主子隨時愿意犧牲自己的忠奴,大家對他用刑是無用的。”

    聽她一通分析,方項龍覺得句句在理,問她:“那你三姐呢,她可能吃住刑?”

    “哈哈哈我三姐?她打小可是蜜罐兒里長大的千金貴女,只怕一鞭子下去就什么都招了。”夏鸞容眼中滿是戲謔,仿佛已經(jīng)看到夏蒔錦向她求饒的樣子。

    這時夏鸞容才忽然發(fā)現(xiàn)剛才來稟事的那個山賊還沒退下,便問他:“可是還有什么沒說的?”

    那山賊想了想,說道:“雖然沒聽他們說到太子的下落,但小的倒是聽來一件離奇的事情!”

    “什么事?”夏鸞容雙眼微微變亮,目光隱含催促。

    那小矮子山賊便將聽來的關于夏蒔錦一哭,太子就會心疼的事說了一遍。聽完,夏鸞容愣在那里。

    良久,才漸漸清醒過來,“我就說嘛,太子怎的就突然非她不娶了,原來還有這么回事!”

    方項龍聽后也震驚不已:“我此前竟從未聽說過這等奇事!莫不是這女人會什么妖法?”他不禁懷疑起來,不然怎么他才見了那女人一面,就眼前總蹦出她的模樣來?

    莫不是在牢里時趁他不注意,悄悄給他下蠱了吧……

    “妖法?”夏鸞容暗暗思忖著這種可能。

    她之前就聽她阿娘說過,侯夫人孟氏其實在嫁進安逸侯府之前并沒有多么光鮮。孟家雖顯貴過,孟氏的父親也曾封過縣伯,可因著只有女兒沒有兒子,爵位無人來承,待伯爺一閉眼,孟家也就開始走下坡路了。加之后來孟氏又被人退了親,一時間幾乎成了洛陽城的笑話。

    可誰也沒想到,這樣一個丫頭竟獨自撐起了諾大一個家,后來還高嫁進了安逸侯府。

    那時府里主事的還是老侯爺,夏罡的父親。原本爵位也不是由夏罡來襲,可孟氏嫁過去的當晚,夏罡的同胞兄長因心情大好吃醉了酒,然后就從登月樓摔了下去,把腿給摔斷了。

    到了老侯爺要傳爵位時,委實不想聽見外人說安逸侯是個瘸子,于是便將爵位傳給了夏罡。孟氏也一躍成為了安逸侯夫人,讓之前瞧不起她的那些族人親戚瞬間傻了眼,變了臉。

    想著孟氏的這傳奇般的波折經(jīng)歷,夏鸞容突然覺得興許這對母女還真懂點什么妖法!不然父親當初怎么看上的孟氏?太子又為何會一遇夏蒔錦掉淚就心疼?

    夏鸞容頭一回覺得,阿娘用迷藥的法子來拴住父親也沒什么見不得人的,其實高門里的婦人,哪個不是拼盡手段呢?孟氏和夏蒔錦就磊落么?

    不過這些暫時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老天叫她抓住了這兩人的軟肋!

    “大哥,我有法子為你的亡妻報仇了!”

    “什么法子?”方項龍一臉期冀地看著夏鸞容。

    夏鸞容一撇唇角,笑容陰險:“只要讓我那個三姐一直哭,哭個不停,哭得死去活來,那時不管太子藏身在何處,都會心疾發(fā)作,痛不欲生。”

    “是啊,我怎么剛剛沒想到?!”方項龍激動地一下從椅中彈起,等了十幾年的仇,他終于要得報了!

    不過激動過后,稍一恢復冷靜,他突然又想到若叫那女人一直哭,豈不是得一直對她用刑?

    “可她那小身板兒,能受住多信的刑?別沒疼死段禛,她先咽氣兒了。”

    “放心吧大哥,有我在,不會的。我自有法子讓我那好三姐痛苦難熬,卻又死不了。”

    方項龍雖或多或少有些為那一面之緣的女人惋惜,但能為自己的亡妻報仇,這是他一直以來的愿望,如今終于能實現(xiàn)了!

    故而他此時對夏鸞容,也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謝。然而他并不知夏鸞容打得只是自己的算盤。

    如今她想除掉自己的三jiejie容易,可只要段禛還在,必然會清算她。她得想法子先除掉段禛才行!

    ……

    外頭的天已經(jīng)大亮了,山洞里卻依舊暗沉沉一片,夏蒔錦努力睜了睜眼,搞不清眼下的時辰,也搞不清自己是如何睡得這么沉的。

    她撐起身,先是去看陳中官,然而兩人之間隔著一個干草垛,她沒瞧見陳英,卻一眼瞧出那草垛的不對勁兒來。

    她想站起,可頭莫名有些渾渾噩噩,最后只能坐在地上緩慢挪動。等挪到草垛旁時,她抬手一掀,那草垛竟翻倒在地,而里面居然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