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四蒔錦 第4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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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女子原本見山賊過來,以為是自己的家人交了贖銀山賊要來放她們了,便撲到鐵欞子上哭求。可山賊只是關了兩個新人進來,很快就又離開了,她們便知再喊破喉嚨也沒有用了,于是都又回了原地,繼續像之前那樣邊哭訴自己的遭遇,邊同身邊的難姐難妹們相互寬慰鼓勵幾句。 其中一個年紀長些的,瞧著是位二十七八歲的年輕婦人,邊抹著淚邊瞥了瞥夏蒔錦。夏蒔錦也沒什么好藏的,抬眼與她對上,柔柔笑了笑。 然而夏蒔錦的笑容,卻換來小婦人的一聲嘆息,“小娘子,你模樣生得這樣好,怕是有得罪遭了!” “夫人這話什么意思?”雖則夏蒔錦自己也明白來了這里,定是要吃些苦頭的,甚至小命也可能交待到這里,可這同她模樣生得好有什么關系? 婦人轉臉看向里側的角落里,努了努嘴:“你瞧瞧她。” 夏蒔錦也朝那處看去,是個縮在角落里的年輕小娘子,瞧著也就桃李年華,臉上雖無妝,甚至還帶著些臟污,卻一打眼就能看出是個美人胚子。只是小娘子雙眼無神,頭發蓬亂,腦袋晃來晃去的嘴里哼著小曲兒,瞧著好似有些呆傻。 她身上的紅裙也有些襤褸不堪,依稀卻能瞧出原本的面料很是講究。 “她怎么了?”夏蒔錦疑惑不解的目光重新落回婦人身上。 “這小娘子是從外地遠嫁過來的,并不知這黑龍山是什么人的地盤,花轎途經山下時就被搶到了山上。當時光天化日,十幾個人的送親隊伍都護不住一個新娘子……” 夏蒔錦心里一顫,又轉眼看了看那貌美的小娘子,難怪身上穿得如此艷麗,竟是大婚之日被人擄走。 “這些山賊也太目無王法了!”她氣道。 “哎,王法有什么用,王法能來救咱們嗎?”婦人苦笑著搖頭:“若是真被他們一刀捅死,也算落個干凈,可若像這小娘子一樣,白日里困在牢房,一到夜里就被人領走,幾日下來被折磨得癡癡傻傻的,才更令人痛惜……” 夏蒔錦眉頭緊蹙,算是明白了婦人先前那句“模樣生得好有罪遭了”是什么意思。 “那她的相公呢?沒報官或是去湊贖銀來救她么?” “害,也就是你年輕,要知道這沒過門兒的如花似玉的新娘子落入了賊窩,傻子也能想到會發生什么樣的事兒!夫家哪里還敢接回去?只怕現在已經給娘家報了喪,好做出了斷,不礙著他來年再娶呢。” 夏蒔錦倒吸了一口氣,山洞里四時寒涼,便是暑夜里也照樣讓她遍體發冷。 緩了緩,她突然問了句:“咱們不能逃么?” 婦人一愣,覺得小娘子當真是不諳世事,越年輕越天真,“如何逃?且不說這上了幾道鎖的鐵籠子咱們出不去,就算能出去,山洞后面就是斷崖,無路可逃,往前走只有一條路,通著山寨大門,是整個黑龍寨里把守最嚴的地方。” 夏蒔錦也犯了愁,這處的地型她一點也不了解,想要籌劃也就更難。不過她的目光很快又回到婦人身上:“阿姐,我瞧著你倒是對這黑龍山蠻清楚的,怎么也會落到山賊手里?” 婦人自嘲地笑笑:“我是自愿進來的。” “自愿?”夏蒔錦明顯不信,笑著揭穿她:“可阿姐剛剛還在求他們放你出去。” 在這種不見天日的地方,除了說話似乎也沒別的緩解恐懼的法子,是以婦人也不嫌夏蒔錦打破砂鍋問到底,抱著膝坐在地上,嘆了口氣,緩緩道來:“我家男人好賭,在賭坊里欠了人家債,后來才知那賭坊就是黑龍寨的山賊在照著。他怕被人砍手砍腳,便說回趟老家變賣了祖宅就能還上這債,可山賊怎么可能讓他就這么走掉,萬一不回來了,再想找他豈不是大海里撈針?” “所以,你相公這是為了回去賣祖宅,將你留給了山賊為質?”夏蒔錦瞪大雙眼,感覺來了這牢里,竟讓她看到人性至惡的一面。 “是,我信了他的話,是自愿上山來當質的!可是他老家離同水縣并不遠,往返不過三日的腳程,加上找房牙看屋,頂多五日便能回來,然而今日都十日了!卻還是不見他回來……” 婦人近乎失控的憤怒,很快便轉為夾雜著一絲期冀的哀怨,并著哭腔:“不過也許、也許路上遇到什么麻煩了。” 雖然夏蒔錦從不喜斬斷別人的希望,但當下也不得不說句痛快話:“還有什么麻煩能比得過阿姐你落入山賊的手中?阿姐,你夫君他是丟下你,一個人跑了。” 婦人的哭腔越來越大,她早就明白不能心存幻想,是她一直在裝傻,因為不裝傻,她能想的便只有死路! 夏蒔錦拍拍她的肩,柔聲勸著:“阿姐,咱們也想法子快點跑吧。” “我剛才說的話,你是不是沒聽懂?這里根本無處可逃!” “事在人為!阿姐不也說了,留在這遲早也是死路一條,既然同樣是死,不試一試,怎就知道尋不著生機?” 婦人稍一琢磨,也是這么個理兒,她這是被那些山賊處置逃犯的手段給震懾住了,才畏首畏尾的,其實怎么也是個死,為什么不去試上一試? 想通此節,婦人眼中一亮,“那你快告訴我,我能幫你做點什么?” 夏蒔錦嘴角也浮出一抹笑意:“阿姐將這里的所有地勢畫給我。” …… 天色漸亮時,黑龍寨大當家的方項龍終于回來了。 昨晚襲擊畫舫時,他原本并未親自出山,不過是解決個小娘子,就算出身安逸侯府這等高門,游湖身邊多帶了幾個護衛,他派出一條船去也足夠了。 可誰料那畫舫竟還有兩條護衛船夾護著,瞧著聲勢極為浩大。最先派出的兄弟們沒敢下手,派人折返回來請示他。 若在平時,獵物如此難獵,他多半也就放棄了,亦或是換個時間再來。可偏偏夏鸞容也在那船上,還舉燈朝著黑龍寨的船晃了三圈。這是他們之前約定的信號,若她在船上順利迷暈護衛,就站在船首提燈晃上三圈。 夏鸞容既然得手了,方項龍便只得咬牙硬上。于是派人先用小船接近護衛船,射出大量的煙丸迷惑護衛船的視野,等護衛船與畫舫分開后,他們再全力攻擊畫舫。 這計劃初時進展的很順利,唯一的漏算便是那船上清貴的公子哥兒居然武藝了得!先用火藥炸了他們的主船,又憑一己之力擋下了他們的首輪攻勢,等到援兵到來后,形勢便徹底反轉了。 昨晚方項龍折了不少手下,恨得他親自出了山,結果碰見那畫舫時,畫舫已經開始下沉了。他知道這是不久前收編的那批水盜立下的功勞,當即命人去船上將人活捉了來,結果卻是撲了個空,畫舫上早已人去船空。 唯一的收獲,是帶回來已經半死不活的夏鸞容。 瞧著夏鸞容奄奄一息的模樣,方項龍更是怒火中燒!這一整夜他都帶著弟兄們在各處搜尋,想抓幾個回來好好出口惡氣!當然,更重要的是,他還想問清楚昨晚畫舫上的那個劍術了得的公子哥兒到底是何方神圣。 直到天際擦亮時他才返回山寨,卻是無功而返。幸在一回寨子就聽見手下的人來稟報,竟捉住了兩人,且其中一人就是夏鸞容的那個三jiejie夏蒔錦。 眼下方項龍也沒心思回去睡覺,命人先將夏鸞容送去干娘房里,他則邁著闊步著急往牢房去了。 他倒要看看,那個將他干娘趕出侯府,又將容兒害成這樣,還折了他這么多手下的蛇蝎女人長什么樣! 第62章 越獄 方項龍邊走邊晃了晃手里明晃晃的金絲大環刀, “老子這就去宰了那她!好好祭奠祭奠昨夜死去的弟兄們!” 跟在方項龍身后的山賊,正是昨夜將夏蒔錦押回的那隊山賊的小頭目,聽著大當家撂下這樣的狠話, 眼前不由又浮現出那小娘子可人兒的模樣,想象著這樣的尤物沾染上血污的樣子, 心中暗暗惋惜。 又走了幾步, 小頭目終是有些憐香惜玉起來, 小聲勸道:“大當家, 要不還是等夏娘子醒來再處置吧, 好歹也是她親jiejie。” 孰料這話卻是激得方項龍一怒,厲聲喝斥他:“這女人害死了寨子里這么多的兄弟,黑龍寨經此一戰也大傷元氣, 老子要是還多留她活一晚老子就不姓方!” 小頭目嚇得不敢再多說一句, 方項龍突然琢磨過來,問他:“你小子什么時候這么心慈手軟了?難不成是貪圖那小娘子長得貌美!” 小頭目哪里敢說是,只不住地搖頭否認, 心里卻想著,何止是貌美, 比當meimei的可要美上不知多少!也就是大當家的先對meimei動了心,眼里也就容不下別的女人了。 說起他們大當家,別看是個山賊大老粗,但可真不是好色之徒, 且還十分癡情!多年前也曾成過一回親, 那時大當家還不是山賊,正是因著夫人枉死, 這才宰了昏官,落草為寇。 上山這些年, 大當家的未再有過女人,直至遇到了夏鸞容,這才又動了心。故而寨子里的兄弟們都不敢輕視夏鸞容,知道大當家認定的女人,那便不是玩兒玩兒而已。 那個夏三姑娘,惹誰不好,惹了大當家看中的女人,還弄了個半死不活給抬回來,這回大當家的是當真動了怒,不殺了她不能解氣。 雖覺可異,但被大當家的罵了一頓,那小頭目接下來再也不敢多言,只乖乖跟在大當家的身后,快步往牢里去。 洞里陰暗,看不見日月星辰,總是讓人分不清當下的時辰。但當夏蒔錦睜開眼時,感受到屬于夏日的熱意后,便知日頭又升起了。 她揉了揉眼,盡管一夜沒怎么睡著,但少不得暗自抹淚,這會兒想必眼已腫得厲害。 她正用五指當梳攏順長發,就聽見外間有腳步聲傳來,緊張地向外張望,不一時進來兩個山賊,一個是昨夜押她回來的那個小頭目,另一個她卻是未見過。 但看那小頭目在那人面前唯唯諾諾伏低做小的模樣,夏蒔錦便猜此人就是黑龍寨的大當家方項龍。畢竟聽聞他們二當家是個瘦子,與面前魁偉的人顯然不符。 方項龍提刀進了洞,一眼便瞧見那坐起的女子,不由怔住。 小娘子膚色玉耀,即便置身暗牢也似能將這里照得亮堂堂的。那眉眼如畫,以他的見識不知應該如何形容一個美人,但這絕對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美的女人。 方項龍滾了滾喉結,提刀的手漸漸放了下去。但這僅僅是出于本能,他的心里已經裝下容兒了,即便別的女人再美,也不干他的事!何況這人還是險些將干娘和容兒害死的惡毒女人! 不過看著這張臉,方項龍很難說服自己這樣柔美的皮囊下包藏著一副蛇蝎心腸。 小頭目在一旁暗暗察言觀色,發現大當家的也有些被這小娘子的美貌收服,看來這小娘子的命今日是暫時保住了。他無端松了一口氣。 “你、你就是容兒的三姐,那個夏什么錦?”方項龍的聲音又粗又響,透著懾人的威壓,不過這種威壓又與段禛的那種貴氣逼人不同,而是綠林草莽的煞氣。 夏蒔錦心里畏怯,可面上卻強裝鎮定:“我是。你就是黑龍寨的大當家吧?” 方項龍莫名有些暴躁:“我問你話你只管答便是,在這里輪不到你反問老子!” 夏蒔錦卻不被他的情緒所擾,慢悠悠地噎人:“老子惇信明義,恩德廣被,創立道家,教化世人,為天下人之師,不是閣下能比的。” “你!”方項龍被她氣得不輕,提了提手上的大刀,復又落下,搖了搖頭,心道果然人不可貌相:“你與容兒雖是姐妹,性情卻是天差地別,一個凌厲,一個柔弱,難怪容兒在侯府受了你這么多年的氣。” “哦,四meimei是這么給大當家說的?”夏蒔錦輕笑出聲,似是一點也不怕,只單純覺得好笑而已。 方項龍也沒空與她扯閑這些,徑直問道:“我問你,昨晚和你一起在畫舫上的那個男的是什么人?” “汴京人。” “我問的是他是干什么的!” “什么也不干,游手好閑遛貓逗狗的紈绔而已。”夏蒔錦有心同他打哈哈。 人人都知方項龍恨極了當官的,更恨皇室中人,若叫他知道了太子就在他在地盤上,只怕要出動全山寨的人布下天羅地網去找段禛。 方項龍的心中其實一直有一個猜測,只是得不到印證而已,聽著夏蒔錦的話,他也不怎么信,瞇了瞇眼,直接問她:“那人是不是就是太子段禛?” 畢竟外界都傳夏蒔錦即將成為太子妃,容兒也道她引誘過太子,那么昨晚能出現在她身邊,且還有那么多護衛相隨的,的確很可能是段禛。 只可惜他從未見過此人,即使打了照面也認不出來。 夏蒔錦心里打鼓,一下緊似一下,面上卻不敢顯,唇角微彎,很是淡然:“大當家怎么不去問四meimei,昨晚她也在畫舫上。” 一團無名火“噌”地從方項龍心底升起!她這不是明知故問么? “容兒頭上的傷我還沒找欠算賬呢!你最好祈愿容兒能早些醒來,若她有個三長兩短,我必不饒你!”撂下這句狠話,方項龍轉身出了洞。 小頭目趕緊跟出去,腆著臉問:“大當家,這人先不殺了?” 方項龍咂了下嘴,“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她畢竟是容兒的親jiejie,一切還是先等容兒醒來再作定奪吧!” 牢房里,方項龍甫一走遠,面墻休息的年輕婦人便轉過身來,看著夏蒔錦:“你這小娘子,還真是膽子大,連黑龍寨的大當家都敢當面懟。” 其實她一早就醒了,只是知道方項龍在這里,不敢看他,便只好繼續假裝睡著。 夏蒔錦這也才xiele一口氣,坐在干草垛上整個人軟趴趴的,像是被人抽走了筋骨。無奈道:“阿姐以為我不懟他,跪下來求他他就能放我離開么?” 婦人警惕的看了看周圍,湊到夏蒔錦身邊來,小聲問她:“昨晚給你畫的圖可記住了?” 夏蒔錦點點頭,她倒是有個好處,就是記性好。阿姐畫在地上的那圖她看了幾眼便記在了心里,一整晚都在思忖如何逃離才最安全。 在阿姐畫出那圖之前,她原本是將重點放在斷崖那邊的,雖有天險,卻無山賊看守,只要摸索些工具,也許就能順利逃下山。可當阿姐畫完,她便放棄這想法了。 那斷崖堪稱峭壁,直上直下,且深不見底,不是她偷點工具就能解決的。 “阿姐,咱們還是得從寨門處突破。”夏蒔錦小聲道。 婦人心驚,“寨門?便是入了夜,那處也有至少四人值守,且還不時有夜巡的經過,稍一有點動靜便能將他們引來。” 接下來夏蒔錦便壓低了聲量,用近乎是氣音在同婦人講明自己的計劃。說著說著,突然感覺有人靠近,夏蒔錦轉眼,竟看見那個有些呆傻的貌美小娘子爬了過來。 小娘子一雙殷切的目光望著她,同樣小聲說話:“你們是不是要逃?能不能也帶上我?” “你不是……”夏蒔錦想問她不是癡傻了么,又覺得這話說出來有些傷人,便及時收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