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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寵姝色 第11節

    “行了,我也不跟你們繞彎子了。”潘史抬手示意:“把蔚大人帶過來。”

    兩名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抬著一張板子走來,上面正是被抓走了十幾日的蔚昌禾,身上還穿著那日的墨玉色圓領袍,只是平整的衣袍已經變得皺皺巴巴,上面還有被利器割裂的痕跡,袖袍下露出來的半截手臂都是慘不忍睹的傷痕,也不知是被什么傷的,血淋淋的觸目驚心。

    “老爺!”

    范蓉跑過去撲在蔚昌禾身上,一邊哭一邊探他的鼻息,察覺到還有一口氣,心里也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何管家看到蔚昌禾這副模樣,也不知尚書府是否逃過此難,于是大著膽子問:“奴才斗膽問,潘督史可是查明了我家大人與刺殺掌印一案有無干系?”

    潘史道:“算蔚大人運氣好,只是與刺殺掌印的賊人有過金銀上的來往交易,東廠已經查明,蔚大人暫時洗脫嫌疑。”

    范蓉與何管家聞言,懸著的心總算落回原處,可聽到蔚昌禾暫時洗脫嫌疑時,又有些忐忑不安,害怕東廠日后再搞什么幺蛾子。

    蔚姝冷眼看著外面,氣的發抖的身子漸漸平復下來,蔚昌禾洗脫罪責,也代表著董婆婆與云芝也沒事了,可他們二人這些年利用楊家,欺騙楊家與娘的賬,她定要找機會還回去,決不能便宜了他們!

    蔚昌禾現在是出氣多進氣少,被范蓉壓著胸口,難受的咳嗽著。

    潘史調轉馬頭離開尚書府時,回頭看了眼府內,隱匿在暗處的蔚小姐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抬頭朝他看來。

    四目相對時,潘史迅速收回視線。

    前些日子主子讓東冶轉達他,對蔚昌禾不必手下留情,只需留一口氣便罷,東冶神秘兮兮的告訴他,主子是因為蔚昌禾打了蔚小姐一巴掌,為她出氣呢。

    難道主子真如東冶猜測的那般,對這位即將入宮為妃的蔚小姐開始上心了?

    蔚姝躲在暗處,看著潘史離開的背影,冷冷皺眉。

    謝狗身邊最親近的走狗,和謝狗一樣可恨。

    她看了眼蔚昌禾,何管家手里的紙燈籠照在他跟前,能看到蔚昌禾的臉慘白的嚇人,眉骨上劃了一道傷口,露在外面的皮rou都布滿大大小小的傷痕。

    潘督史是謝狗的部下,和他一樣冷酷無情,手段殘忍。

    不過,不得不說,他們這一次打的很好!

    他受此罪,也算是讓娘在天有靈出了一口惡氣,而且他現在這樣,應該也無暇再來管溫九的事了。

    蔚姝離開時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裝有大小箱子的馬車,她朝云芝招招手,云芝附耳過去,聽到小姐低聲吩咐的話,眼神一亮,點了點頭:“奴婢這就去。”

    蔚姝回到緋月閣,看了眼通往后院的拐角,鼓起勇氣,打著燈籠再一次踏進后院。

    這次她心里都是對蔚昌禾與范蓉的怒火,倒是減少了對黑暗的恐懼。

    罩房門關著,里面燈火如豆,將男人頎長高大的身姿映在屋門上,見溫九還沒入睡,蔚姝走過去輕輕叩門,聲音在空曠的夜里柔軟細語:“溫九,我可以進來嗎?”

    不過一息,里面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進。”

    蔚姝推開門,見溫九還如那日一樣,背對著門,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在桌上沾水寫字。

    她將燈籠放在地上,走進屋子,看到桌上寫了寥寥幾個字,抬頭笑看著溫九,臉上帶著明顯的討好:“我明日讓云芝買點筆墨紙硯給你送過來,你以后就不用在桌上練字了。”

    謝秉安指腹在粗糙的桌面輕輕一頓,懶懶的掀了下眼皮,看了眼笑的眉眼彎彎的蔚姝,漆黑的眸底沒有一絲波瀾:“小姐有事就說,不必與我賣人情。”

    蔚姝:……

    她覺得溫九還是不說話的時候最順眼。

    想到自己來的目的,她索性不藏著掖著了,拇指捏著食指的頂端給他比喻:“就這么一點點小事,對你來說輕而易舉就能辦到的。”

    謝秉安乜了一眼她圓潤的指尖,狹長的眼尾微微上挑:“說說。”

    第12章

    蔚姝輕咳一聲:“你知道前些日子我爹被東廠抓走的事嗎?”

    謝秉安:“嗯。”

    蔚姝又道:“那你知道我爹被抓走的這些日子,府上的人皆人人自危,都想逃跑保命的事嗎?”

    謝秉安強忍著耐性聽她廢話,聲線清冷:“我一直待在罩房未曾出去,不知。”

    蔚姝心里了然。

    她當然知曉溫九對外面的事一無所知,他成日待在罩房,幾乎連前院都甚少踏足,她問這些,不過是想把話往正事上引。

    見差不多了,蔚姝才道:“昨天東廠的人來了,范姨娘以為他們要來抄家,就與何管家攏了府邸的錢財大箱小箱的塞進馬車里,準備今天晚上離開長安城,你猜怎么著?”

    她神秘兮兮的看著溫九。

    謝秉安:……

    他皺了皺眉,指腹沾著水在桌上寫字,指尖下的力道比往常重了許多。

    廢話連篇。

    說了這么多,還在跟他繞彎子。

    見溫九不搭話,蔚姝也沒多計較,在她眼里,溫九這人就是脾氣不好,嘴巴毒,性子還冷,但好在有個優點,會在范姨娘的人來欺負她時,幫她欺負回去。

    蔚姝續道:“剛剛東廠的潘督史把我爹送回來了,說已經查明真相,尚書府脫離危險了,所以——”話一頓,她笑瞇瞇的看著溫九:“范姨娘的財寶箱子是不會拉走了,肯定會先帶回府里,趁我爹沒察覺之前,再把財寶入到賬目上。”

    謝秉安眉峰倏然一皺,幾乎是立刻就猜到了她的意圖,在她還沒來得及開口之前,先斷了她的念頭:“我不干盜竊的事。”

    且還是去盜一個妾室的財寶。

    蔚姝:……

    剛要繼續說的話被堵的死死的。

    她抿了抿唇,笑道:“溫九,我們商量一下,就當是幫我一個忙,好不好?你想想,若是你偷走范姨娘的財寶,我爹一旦察覺肯定就會徹查,第一個先查到范姨娘頭上,到時候鬧起來,我爹肯定就顧不上來尋你的麻煩,如此豈不兩全其美?”

    謝秉安用巾帕擦干指腹,語氣冷漠又涼薄,毫無商量的余地:“我要睡了,小姐若不想走,我便去外面睡。”

    見他真要往外走,蔚姝xiele氣:“我走。”

    不幫便不幫罷。

    偷竊的事本就不光明,既然溫九不愿,她也不能強求人家。

    蔚姝走出屋子,彎腰撿起地上的燈籠朝前院走去,心里一直在琢磨該怎么讓爹發現范姨娘趁尚書府混亂時要卷走錢財離開長安城的事,好讓他們二人生出嫌隙,互相猜忌彼此。

    她走到前院拐角,還是有些不死心,轉過身想再看一眼后院,卻被眼前高大的身影嚇得渾身一抖,尖叫著往后退去,手里的燈籠也掉在地上,火燭傾倒在紙燈籠上,瞬間燃起了火焰。

    “是我。”

    謝秉安眉宇微皺,看著火光里照應著蔚姝慘白的臉色,語調又放輕了幾分:“只是送你到前院罷了。”

    聽到溫九的聲音,蔚姝的理智回籠了大半,她被嚇得發抖的身子還有些打顫,軟糯的嗓音也帶著嬌嬌的顫音:“你走路都沒聲音嗎?悄無聲息的跟在我后面,怎么也不跟我說一聲?”

    她那一瞬間真的以為自己遇見鬼了。

    謝秉安冷淡道:“抱歉。”

    蔚姝緊捏著衣角的雙手微微放松,對方才的驚嚇還有些心有余悸,也顧不得再想范姨娘的事,低聲道:“我先回房了。”

    謝秉安看著那道單薄嬌小的人影消失在屋外,復而低下頭看了眼已燒成灰燼的紙燈籠,冷白的薄唇平抿著,只靜默了一息,便轉身去往后院。

    蔚姝回到房里,洗漱過后躺在榻上輾轉難眠。

    云芝是半個時辰后回來的,叩門進了蔚姝的屋子,把方才的事都告訴她:“小姐,奴婢悄悄跟過去,看到何管家吩咐侍衛把大箱小箱抬進碧霞苑里,碧霞苑外守著兩名侍衛,眼睛跟刀子一樣利,奴婢找不到機會溜進去。”

    蔚姝問:“那范姨娘呢?”

    云芝道:“范姨娘去了老爺那,奴婢回來時,看到春香領著好幾個大夫進去了,應是給老爺診治的。”

    蔚姝一夜都沒睡踏實,一入眠就夢見娘哭紅的眼,控訴爹為了貪圖仕途,欺騙她的感情,是個狼心狗肺的負心漢,夢見舅舅穿著銀甲紅袍,手持槍戟,要摘了爹的腦袋,為娘出一口惡氣。

    后半夜她在夢里哭哭啼啼,天亮醒來時,半邊枕頭都被淚水沾濕。

    今日的天有些陰,讓人覺得壓抑的沉悶,就好像憋在心口的躁意怎么也揮之不去。

    哭了一晚上,蔚姝的眼睛有些微微紅腫,云芝用胭脂遮了遮,才勉強自然一些。

    一清早云芝就去碧霞苑悄悄打探消息,范姨娘一夜未回碧霞苑,一直待在蔚昌禾的青鑒閣,到后半夜,過來的大夫才陸陸續續離開尚書府。

    雖然沒親眼看見蔚昌禾傷的有多重,可看這架勢,應是傷的不輕,被東廠的人抬回來,人昏迷不醒意識不清,可見那地方真的是龍潭虎xue。

    蔚姝心不在焉的用完早膳,回房時看了眼前院拐角,想到昨晚溫九送她離開后院的事,心里又忍不住起了想說服溫九幫她去偷范姨娘財物的心思。

    只是這念頭剛起又被她打消。

    罷了,還是別干強人所難的事了。

    蔚姝回到房里,剛拿起繡布準備繡花,云芝就走了進來,神色有些莫名:“小姐,宴世子來了。”

    針尖一下子刺進指尖,蔚姝疼的嘶了一聲,她吮了吮指尖,垂眸遮去眼底的黯然:“讓他走吧。”

    云芝道:“宴世子就在緋月閣外等著小姐,他說是長公主給小姐下了一份帖子,宴世子此番過來是來給小姐送請帖的,董婆婆怕小姐不愿意見他,就把他攔在外面,沒讓人進來。”

    蔚姝眼睫輕顫了幾下,抬眸看向大開的房門,心里說不清是什么滋味。

    長公主親自下帖給她,以長公主的行事作風,多半是一場鴻門宴,三年前楊家敗落后,她就撕破了偽裝,逼迫季宴書與她退婚,讓他們二人此后不要再有來往,那也是她第一次直觀的感受到,那個視她如己出的人翻臉后竟是如此的絕情陌生,就好像曾經的美好都是一場虛幻的夢境。

    蔚姝現在說不清自己對季宴書是一種什么感情,只是在這次事情之后,她對他忽然間就沒有了最初想要嫁給他的念頭了。

    “既然對方是來送請帖的,那便是客,出去看看吧。”

    蔚姝放下繡布,起身走出房間,看到董婆婆伸著胳膊擋著院門,心里一暖,出聲道:“婆婆,讓他進來吧。”

    董婆婆聞言,收了手站在邊上,只是看著院外的季宴書仍舊沒有好臉色,但她只是一介奴仆,即便對世子不忿,也不能太過分,低著頭道:“宴世子請。”

    院外走進來兩道身影。

    走在前面的人正是季公侯與長公主最為疼愛的嫡長子季宴書,跟在他身后的是他的隨從岑時,穿著黑色的侍衛服,腰間佩帶一柄劍,面孔是常年歷練下來的冰冷嚴謹。

    蔚姝攥緊藏在袖中的雙手,看向朝她走來的季宴書。

    時隔二十多日,他真如云芝所說,整個人消瘦了一圈,竹青色的錦袍穿在身上,不似之前那般合身,銀絲鑲邊的束帶扣在腰上,顯得身子較比之前單薄了些,清雋儒雅的面容也消瘦了一圈,襯的那雙濃墨的黑眸愈發炯亮。

    “寧寧!”

    季宴書快步走過去,眉眼間都是見到蔚姝時盛開的nongnong喜悅,自從那日晨時的圣旨下到尚書府后,他就被母親鎖在房里,不準他踏出房門一步。

    他想見寧寧,想到恨不能像窗外的鳥兒一樣長一雙翅膀飛過去,五日前他給寧寧寫了一封信,想親自交到她手上,卻沒有見到她的人,等他回到府中后被母親發現他偷偷去了尚書府,又將他鎖在房里。

    在今日早上,母親親自將他放出來,交給他一封請帖,讓他送去尚書府交給寧寧,邀她明日參加國公府的宴席,他這才得以解脫。

    時至今日,他終于見到了寧寧,言語間盡是濃郁的喜悅與愛慕:“寧寧,你瘦了,也憔悴了。”

    蔚姝往后退幾步,與他拉開距離,避開他濃情蜜意的目光,冷漠道:“寧寧是我的閨名,還請宴世子慎言,莫要損了我女兒家的名聲。”

    季宴書臉色一白,舒朗的眉宇難以置信的皺起:“寧寧,你莫不是還在生我的氣?我給你寫的信里解釋了這段時間為何沒能來尋你的緣由,你相信我,我一定會想到阻止你進宮的法子,你看,我娘給你下了帖子,或許是她想到好法子了,是以才讓我來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