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她反駁, 一旁的崔知韞就直接回道：

    “士庶之別, 在于人心，爾心中自有決斷。”

    說罷，他抬腳就往屋外走去。

    鄭家人沒有想到會聽到這樣的一番話, 士族與寒門之間猶如天塹, 哪里是一個人說不在意就能橫跨的？

    此時, 鄭驊甚至有點慶幸盧氏說出那樣的話, 不然他還不知道名聲赫赫的崔知韞, 也只是一個異想天開之輩。

    居然想要倚靠自身越過五姓, 他現(xiàn)在就等著看好戲。

    等著崔知韞為了鄭琬能有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與自己相配, 而上門哀求的那一天。

    面對鄭琬和崔知韞離去的背影，鄭驊猛地甩動自己的袖子，轉(zhuǎn)身用一種鄙夷的眼神看向盧氏，開口道：

    “這就是你管好的家？居然將豺狼虎豹之輩飼于身側(cè)，好好的一家亂糟糟的，還不如繼續(xù)在云臺寺賞景。”

    說完，他看都不看其他人一眼，快速離去。

    盧氏被鄭驊這番話氣的不輕，要知道平日里都是她用這種恨鐵不成鋼, 或是鄙夷的語氣評論鄭驊。

    現(xiàn)在居然聽到鄭驊用這樣的話形容自己，就像是一口瘀血堵在胸口, 上不去也下不來，生生讓臉漲成了豬肝色。

    不得不一直用手輕撫胸口，將那口瘀血推下去。

    等到她好不容易恢復(fù)過來，看著眼前一片狼藉的場景，特別是吐血倒地，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證明她還活著的鄭蘭茹。

    胸口的怒火像是突然找到了發(fā)泄的出口，當(dāng)即大喊道：

    “來人，將這個賤婢送進(jìn)水牢里好好反省，只要人不死，用什么手段招呼都可以。”

    “喏。”

    原本押著鄭蘭茹的兩人，立即拽住鄭蘭茹的胳膊，直接將人拖下去，地上還有鄭蘭茹身上血液劃出的血痕，看著就令人心生恐懼。

    但是這樣，盧氏依舊覺得不滿足，繼續(xù)對屋內(nèi)的侍女威脅道：

    “今日發(fā)生之事，一個也不允許傳出去，我們滎陽鄭氏對待家仆的手段，你們也是清楚的，不要讓外人看了笑話。”

    “奴婢明白。”

    眾人聞言，瞬間跪倒在地，異口同聲發(fā)出顫抖的聲音。

    在眾人跪倒之后，和盧氏一樣站在屋內(nèi)的鄭靈越就格外顯眼。

    盧氏剛開始也是想要用一樣的語氣驅(qū)趕鄭靈越離開，可是很快她就想到，無論如何現(xiàn)在的鄭靈越名義上依舊是自己的女兒，依舊是滎陽鄭氏三房的嫡女。

    以及鄭靈越保持這個身份，加上她長久的培養(yǎng)，還是可以拿出去爭面子的。

    并且她們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讓鄭琬取代鄭靈越的身份，最多就是對外說原先為雙生罷了。

    于是，盧氏壓制住內(nèi)心的怒火，平和地說：

    “三娘今日一天的事情太復(fù)雜，你先回去休息。待到明日，阿娘再和你仔細(xì)解釋一下現(xiàn)在的情況。”

    聞言，鄭靈越驚喜不已，沒有想到在疑似親生女兒面前，還是自己在盧氏心中的地位更高。

    臉上情不自禁流露出一抹喜色，對著盧氏恭敬行禮。

    “三娘明白。”

    說完，就在侍女的服侍下離開。

    離開時看到地上的血跡，猶如避開蛇蝎一般躲開，生怕沾染一點在自己身上。

    恢復(fù)理智的鄭靈越很清楚，她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放棄滎陽鄭氏的名號的，傅母在被抓之前告訴自己那番話，不也是為此嗎？

    她相信自己沒有為傅母求情，傅母會理解的。

    現(xiàn)在她們二者能存活一個已是萬幸。

    今日出現(xiàn)的鄭琬大概率就是父母的親生女兒，但是為什么鄭琬不愿意回到鄭府，那就不是她應(yīng)該考慮的事了。

    她只要知道自己依舊是整個洛陽城最尊貴的五姓之女即可。

    想到這，鄭靈越深吸一口氣，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微笑，昂首挺胸地從春茗堂離開。

    如果不是她散亂的發(fā)髻和發(fā)皺的衣裳，或許都看不出剛剛在春茗堂內(nèi)發(fā)生了大事。

    另一邊，鄭琬和崔知韞也已經(jīng)走到鄭府大門，準(zhǔn)備離開。

    因為兩人身邊并沒有送客的主家人，讓門房好是驚訝一陣。

    守候在這里的云五趕緊將牛車牽過來，看著一個輕松自如，一個神色糾結(jié)的人，忽然覺得是不是兩人的身份互換了？

    有些不解地提醒道：“郎君、鄭娘子，可以上車了。”

    “多謝。”

    鄭琬踩著凳子進(jìn)入車廂。

    只留下還在對剛才盧氏所言之事耿耿于懷的崔知韞。

    見狀，云五更是疑惑，下意識地朝著崔知韞靠近，出聲打斷他的思緒。

    “郎君，是還有什么事要留下來處理嗎？鄭娘子看樣子是想離開了。”

    “無事。”

    云五看著崔知韞那雙陷入糾結(jié)的眼神，只覺得要是真的沒有事就好了。

    崔知韞掀開門簾，看到內(nèi)里端坐著的鄭琬，不自覺地攥緊手里的簾子，在云五催促的目光中，緩緩進(jìn)入車廂。

    剛落座，就聽到鄭琬興奮地說：

    “今日真是多虧了崔監(jiān)丞相伴而行，若不是崔監(jiān)丞也在，恐怕滎陽鄭氏的人真的想要直接將人攔在府內(nèi)，屆時無論如何言說，恐怕都要身陷于此。”

    “舉手之勞，無須掛齒。”

    “對于崔監(jiān)丞來說，或許只是一件小事，但是對于民女來說可不普通。至少在滎陽鄭氏沒有證據(jù)的情況下，民女就能一直過著自己期待的普通日子。”

    “難道鄭娘子很討厭士族的生活？”

    “哈哈哈哈！崔監(jiān)丞可是說笑了，民女都沒有經(jīng)歷過士族生活，何來厭惡一說？只不過看著今天滎陽鄭氏三房行事的模樣，府內(nèi)存在不少藏污納垢之處，恐怕民女這樣的人無法適應(yīng)其中生活。

    現(xiàn)在這樣的日子就很不錯，知足常樂，知足長安。”

    “可若是有人能夠讓你在士族也保持著現(xiàn)在生活的狀態(tài)……”

    當(dāng)這話說出口的一瞬間，崔知韞就意識到自己沖動了，剩下的話根本說不出口，不然他擔(dān)心兩人連現(xiàn)在的狀態(tài)都無法保持。

    而后，車廂內(nèi)一片寂靜。

    就連門外的云五都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直至將鄭琬送回家，崔知韞身上詭異的氛圍都未消散。

    就在他以為主子就要這樣一直沉默下去時，車廂內(nèi)突然傳出聲音。

    “多派幾個人保護(hù)鄭娘子的安全，云三一人不夠。”

    “喏。”

    隨后牛車緩緩向著都水監(jiān)的位置走去。

    回到家的鄭琬驚喜發(fā)現(xiàn)，趙青悠和趙青苗居然都在家了，有些激動地問道：

    “你們是什么時候回來的？”

    “娘子今日從都水監(jiān)離開之后，崔監(jiān)丞就派人說是可以自由行動，不必拘在都水監(jiān)內(nèi)。我們倆想著娘子大概率也會回來，就放下后廚的事，想著先來給娘子打掃一下院子。”

    “阿姊可真聰慧。”

    而后，鄭琬也加入兩人打掃的行列之中，算起來也快要接近一旬的時間沒回來，積攢了不少灰塵。

    當(dāng)鄭琬開始恢復(fù)自己平靜的生活之后，滎陽鄭氏就沒有那么平靜了。

    鄭絎惱怒地讓下人將鄭驊請過來。

    不曾想，下人有些緊張地說：“三爺很久之前離開了，說是要回云臺寺繼續(xù)賞景作畫。”

    鄭絎一想到自己這個三弟就一肚子火，剛捅婁子就瀟灑離開，留下這一攤子的爛事給他處理。

    想到今日從其他家主口中聽到的是，他覺得自己再等鄭驊回來肯定來不及了。

    立即對著下人喊道：“去將夫人和三夫人都請來！”

    “喏。”

    如若不是擔(dān)心只請盧氏，會影響自己的名聲，這件事就不會讓自己的夫人王氏知道那么多的。

    不一會兒，三人齊聚一堂。

    盧氏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家主要向自己發(fā)難，慌忙將今日從鄭琬兩人進(jìn)門之后到離開，所發(fā)生的一切細(xì)節(jié)通通說出來。

    自然包括鄭琬不愿回來、人證只剩張?zhí)m茹以及滴血驗親失效之事。

    聽到最后一件事的時候，鄭絎也是心中一駭，沒想到世間居然還有如此違背常理之事。

    那以后他靠什么辨認(rèn)自己的嫡親血脈？

    想到這，他開始思考自己后院的那些姬妾們，就連三房夫人范陽盧氏的孩子都能被調(diào)換，他的后院也說不上什么真的安全的空間。

    鄭琬也沒有想到，自己利用科學(xué)的一場對峙，居然可以讓滎陽鄭氏的家主懷疑自己的血脈。

    王氏看著陷入沉思的丈夫，眼神中閃過一絲笑意。

    看著盧氏也閃過一絲輕蔑，居然連自己腹中的孩子都可以弄錯，還一直自詡范陽盧氏出身，不把自己看在眼里。

    她們家中嫡支血脈的夫人，誰還不是五姓出身？

    她當(dāng)做自己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的樣子，代替鄭絎開口道：

    “你說那名女娘似乎并不愿意承認(rèn)自己滎陽鄭氏的身份？”

    “大嫂說的沒錯，琬娘似乎對我們滎陽鄭氏很是抵觸，今天來就是想要斬斷聯(lián)系。可是她那副樣貌，只要是見過我們夫妻倆的，心中都有一定的猜測。若是被熟悉的人看到，或許要惹出什么禍?zhǔn)聛怼！?/br>
    “弟妹還是過于擔(dān)憂了，五姓之勢怎么會是誰想拒絕就能拒絕的？你大哥會想辦法的。而且同行之人不是還有博陵崔氏的崔知韞，朝著那邊使點勁就行。”

    在王氏的話語中，鄭驊也回過神來，有些煩悶地捏捏眉心，開口道：

    “夫人說的沒錯，與博陵崔氏那邊是該好好商議才是。外面你們不用擔(dān)心，來人不是說我們沒有人證嗎？水牢里面的鄭蘭茹就需要好好招呼一番，一定要讓她把話吐出來。”

    “喏。”

    盧氏看到鄭絎擺出一族之主的架勢，慌忙應(yīng)聲。

    畢竟這件事歸根到底就是她們?nèi)康乃绞拢€是自己處理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