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此刻外頭來了個老媽子，這人唐霜認(rèn)識，是老夫人身邊服侍的老嫗。

    “姑娘，老夫人想請你去她屋中用膳?！?/br>
    唐霜聞聲應(yīng)了聲好，便隨著那老嫗一同去了。

    幾人經(jīng)過長廊，忽瞧見一拎著藥箱的大夫匆匆經(jīng)過，唐霜看了眼那方向，不禁有些奇怪，那老嫗也看了一眼解釋道：“大公子病下了?！?/br>
    唐霜有些愣住，驚怪道：“怎么了？昨日瞧著還好好的。”

    那老嫗開口道:“還不是二公.....”她好似忽發(fā)現(xiàn)言語有失，捂著嘴，而后道：“大公子是受了冷，感染了風(fēng)寒。”

    唐霜了然她這話里好似有旁的意思，眉頭蹙了蹙。

    人剛踏進(jìn)西院，忽見許管事過來，拉著那老嫗不知道在說甚，須臾許管事沖著唐霜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打了招呼便離去了，老嫗走到唐霜跟前道：“實(shí)在有些不大好意思，老奴手上突然來了個十分要緊的差事，姑娘可否自己去老夫人院子？”

    唐霜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自然，你若有事便去把。”

    那老嫗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欸！好嘞，姑娘穿過前面祠堂，再走上那右?guī)乩龋墙袎厶迷旱谋闶橇??！?/br>
    唐霜嗯了一聲，幾人便獨(dú)自去了。

    不得不講，這孟家確實(shí)挺大，幾人走了許久才走到祠堂處，本想直接走過，怎想祠堂門口倒是挺熱鬧的。

    隱約能聽見里面的怒罵聲。

    只見三五成群清掃的小廝你一言我一語道：“也不怪老爺如此震怒，二公子這心思是在歹毒了，我聽講大公子被堵在南院門口一兩個時(shí)辰，昨晚多冷啊，這不是想凍死他嗎？”

    有人附和道：“可不是嘛！這回如了二公子的意了，大公子病倒了，聽講傷寒入肺，很嚴(yán)重呢，昨兒半夜就起高熱，到現(xiàn)在都沒消退呢?！?/br>
    唐霜零星聽了些，大約知道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她看了眼那祠堂，本不欲摻合，正要走過，忽又聽里面一聲震呵：“你這豎子，怎如此心腸歹毒！屢教不改！”

    “啪！”的一聲，一記清亮耳光募得響起，唐霜聽這聲音都不免一怔。

    下一刻，便聽東西摔落的聲音，門忽被打開，唐霜一抬頭，恰對上了那雙倔強(qiáng)眼眸。

    少年臉頰左邊通紅一片，在對上唐霜眼眸時(shí)，瞳孔猛一驟縮，眼里閃過難堪……

    第36章

    孟鶴之雖早有預(yù)料,唐霜會知曉他的暴戾與不堪，但以為至多會從旁人嘴里知道，從未想過她目睹他的狼狽,從未想過在這一扇門后，會瞧見她那雙輕澄眼睛。

    始料未及這一瞬，叫他呼吸都是一滯。

    在她進(jìn)府時(shí)，他便早就做好準(zhǔn)備,往后收斂性子面對府中諸人的刁難時(shí),他忍氣吞聲，今日他確實(shí)如此了，老爺子叫他跪他便跪下,想打他便打，在此之前他已忍受了他一個時(shí)辰的刁難，直到他有習(xí)慣性的說起他母親......是他高估了自己，委屈與疼痛來襲時(shí)，他的理智確實(shí)出走了瞬間,回過神來時(shí)便是滿地狼藉。

    兩人怔愣之時(shí),身后還傳來孟文軒的憤怒：“豎子！豎子！”

    唐霜能親眼瞧見他眼里的尷尬，這幅場景她有些熟悉,她莫名覺得幾分感同身受，恰似當(dāng)初她在鄒府被鄒老夫人刁難那日。

    她捏了捏手中軟帕,往前站了站輕聲道：“天氣冷,二公子穿得單薄了，快回去添衣吧。”

    孟鶴之聞聲一怔，身后腳步聲越來越近,還有聲聲咒罵。

    “走吧?！碧扑戳怂谎郏p輕柔柔地催促了一聲。

    孟鶴之自然知曉她此舉用意,垂首離去時(shí)道了一聲多謝。

    兩人擦身而過，唐霜走到門口處，笑盈盈地對著怒氣沖沖而來的孟文軒，開口道：“孟伯伯。”

    孟文軒有些猝不及防，腳下一頓，面上怒色僵了好幾瞬，才后知后覺地?fù)Q上了一副笑顏道：“唐霜啊。”

    說話間目光還不住的往唐霜身后瞧，眸光忽一閃，走到跟前錘了捶心口道；“你莫要見怪，他脾氣不好，你親眼瞧見也是好事，也該知道如何選的?！?/br>
    唐霜面上卻是一副懵懂模樣，開口道：“孟伯伯在說甚？”

    孟文軒愣住問：“你方才沒瞧見?”

    唐霜搖頭道：“瞧見什么？我來時(shí)便見孟伯伯到門邊了，我恰要去老夫人屋中陪著用膳，不知這路該如何走，想問問孟伯伯?！?/br>
    “呃……”孟文軒細(xì)細(xì)打量了眼唐霜，見她眸光澄澈，確然一副不知所云模樣，眼底忽閃過些許失望，什么都沒瞧啊。

    見他深思，唐霜打斷道：“孟伯伯可好指個路？再晚些，老夫人怕是要餓壞了……”

    孟文軒回神笑著道：“就在前頭，我恰沒什么事，我與你一道吧?！?/br>
    唐霜并未拒絕，點(diǎn)頭應(yīng)了好，她便與孟文軒一道兒往那西院去，只是轉(zhuǎn)彎時(shí)，唐霜看了眼通向南院長廊的拐彎處，見只有冷風(fēng)呼嘯，便輕輕松了口氣。

    孟鶴之這邊回屋便“嘭”的一聲，關(guān)上了門，手有些發(fā)顫，坐在了太師椅上，方才那眼神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久久徘徊。

    他并不懼怕她厭惡自己，他是怕方才失態(tài)，驚嚇到她。

    他不知平靜了多久，門外夏添都要離去了。

    他一如往常地打開抽匣，正要取出里面東西，卻不想摸了個空，他蹙了蹙眉頭，瞧見抽匣空空，又打開了另外一側(cè)，一樣如此。

    他瞳孔微縮，像是想到了什么，高聲喊道；“夏添！”

    夏添聞聲忙推門進(jìn)屋。

    “公子，小的在，怎么了這事？”

    “東西呢！”

    東西？夏添聞聲詫異，尋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人猛然一頓：“那個小木箱子是不是？”

    那小木箱子，夏添自然有印象，別看小小一個，孟鶴之卻是極為寶貝。

    孟鶴之抿唇，神色難看至極：“在哪！”

    夏添忙道：“公子別急，咱再找找，我記著……哎呦！”

    夏添靈光一閃便想起來問道：“之前公子住在南巷，東西便一直擱在那書案下，公子平日里都是親自看著的，不讓小的碰，小的以為您會自己帶出南巷，這才沒問……”

    孟鶴之聞聲一怔，便想起還擺在書案下的那小箱子，他抿唇神色更是難堪。

    夏添忙道：“公子別急，小額的這邊跑一趟去取來！”

    孟鶴之聞聲卻是叫住了他：“別去！”

    他手緊握成拳，那個小箱子并未落鎖，雖說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但他害怕，怕唐霜已經(jīng)見著了，若是見著了，他親自去取，是不是就擺明了東西就是他的了……

    他尚還存著些理智，不能，不能，萬不能叫她更厭惡自己。

    孟鶴之是想都不敢想，他眸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唐霜陪著老夫人用罷早膳，老夫人又拉著她叨念了會，她皆是溫順答話，家長里短倒是還好，只是有些話，唐霜聽出了話外意。

    “大郎是我親自看著長大的，為人親善，又重孝悌，今日是他病下了，若是平日里，你與他許能碰到，這個時(shí)候他都會來陪我這把老骨頭用膳?！?/br>
    唐霜垂下眼眸，忽問了一句：“二公子他，小的時(shí)候不在府上住嗎？”

    話音落下，老太太都是一怔回道：“在呀，怎這樣問？”

    唐霜抬眸，笑容澄澈道：“只是聽講您是看著大公子長大的，我還以為二公子小時(shí)候不在府上，原是我會錯了意，老夫人這個年歲，兒孫都平安養(yǎng)在膝下，親眼見著長大，含飴弄孫該很是快慰，我外祖父還活著時(shí)，就與唐霜講，他平日里最喜我們幾個在他膝下玩鬧，只要瞧見我們便滿心歡喜，我與jiejie倒是還好，像我兄長有時(shí)頑皮攪得他不得安寧，但他仍是脾性好日日盼著我們?nèi)ィ戏蛉艘彩侨绱藛幔俊?/br>
    她這話問得認(rèn)真，全然聽不出里頭有旁的意思，老夫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你外祖父說得沒錯，像我們這個年歲，只盼著兒孫平安喜樂，好的壞的，都喜歡……”

    說著她話音頓了頓，好似忽是察覺到這話里的意思來，看了眼唐霜，見她眸光澄澈，莞爾沖著自己笑，她又覺是自己想多了。

    她忽然感覺出些許疲憊來，又談了幾句話便說自己累了，唐霜也不好打擾，躬身離去。

    門雖是關(guān)上了，但她卻坐在榻上久久未動，屋內(nèi)檀煙縷縷，她看了一眼自顧自道：“活了一大把年歲，竟然是沒個小丫頭看著清楚?！?/br>
    一旁服侍的老媽子聞聲不解問道：“老夫人在說甚？”

    老太太看向那老媽子道：“這么些年來，我只記著大郎是如何長大的，竟是忘記二郎也一直在我跟前了。”

    那老媽子不明所以，不知老太太為何如此傷懷，正要再勸說，便見老太太已站起身來：“扶我回去躺躺吧。”

    “老夫人不去瞧瞧大公子嗎？”那老媽子有些驚怪道。

    老夫人看了眼她道：“不去了，我聽講二郎為此挨了巴掌？”

    那老媽子聞聲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老爺發(fā)了好大一通火氣，老夫人若是得空也該好好說說二公子才是?！?/br>
    老夫人聞聲看了她一眼道：“說他什么？他自己的院子要如何做，本就該如他自己意思，就因?yàn)榇罄刹∠铝司统闪怂牟皇橇?？?/br>
    那老媽子聞聲不免一怔，下意識便道：“可老夫人之前明明……”

    老太太聞聲面色一冷，心又不免重了些，這話算是提醒她了，往日里，但凡大郎哪里不好了，或是二郎與大郎生出不快了，到頭來都是二郎的錯，難怪這孩子越來越激進(jìn)，她眸色不禁有些深沉，她是從何時(shí)也如此偏袒了。

    那老媽子見老夫人怔怔著不說話，輕聲喚了一句。

    老太太回過神來看向她道：“去明先生那取些活血化瘀的藥膏給二郎送去?！?/br>
    那老媽子聞聲驚怪，卻不敢再問，只是連連應(yīng)是。

    唐霜幾人出了院子，春織扶著唐霜邊走邊道：“姑娘咱才入府，倒也不必替二公子說話?！?/br>
    唐霜聞聲斂眸，想起今早少年那倔強(qiáng)的眼神，也沒否認(rèn)，她方才那話確實(shí)是故意說的，她道：“只是覺得這府上的人偏心太過了些。”

    春織聞聲點(diǎn)了點(diǎn)頭，連她這個做奴婢的都瞧出來了，這府上所有人都偏袒大公子，言行舉止皆透著這偏愛。

    正說話間，身前忽站了個小姑娘擋住了去路，那小姑娘唐霜認(rèn)識，是孟嫣濃，明眸皓齒看著很可愛，不得不講，孟家三兄妹長得倒都很肖像，孟廊之更肖像高氏，而孟鶴之與孟嫣濃要說肖像的話，倒與孟文軒更為肖像些。

    孟嫣濃上前便拉住唐霜衣袖道：“唐jiejie，你可要去陪我瞧瞧我大哥哥？他病下了……”

    照理說，她確實(shí)該去瞧上一眼的，可今日，她看了眼天色，她還想去城門前送送長姐與姐夫，她有些為難道：“我晚些時(shí)候陪你去一趟可成？我待會有事要出趟府.....”

    孟嫣濃聞聲卻是不管不顧，拉著她的手便往南院去：“就耽誤唐jiejie一會兒也不成嗎？不會耽誤你太長時(shí)候的，你去看一眼，去看一眼我便算是交差了。”

    她這話說得沒頭沒腦，交差，什么交差，這丫頭意識到自己說錯話，舔了舔唇道：“唐jiejie，我母親方才給我們兄妹做了許多梅餅子，好吃的很，都在我大哥哥房里，你與我一起，我去拿給你吃！快些快些！”

    她力道之大，幾乎要扯壞她的衣袖，不得不講，這小丫頭聽不進(jìn)去旁人講話。

    若是旁的時(shí)候也就罷了，可今日不成，唐霜要去送長姐，她狠了狠心腸頓下腳步道：“三姑娘，我今日實(shí)在不大得空，你美意我收下了，等晚些時(shí)候成不成？”

    決絕之意明顯，孟嫣濃聞聲神色便是一僵，手下力道更大：“唐jiejie！我都如此請你了，你怎還不肯賞臉，未免太……”

    她話還未說完，忽痛呼一聲，下一刻便見孟鶴之不知又從何時(shí)出現(xiàn)，他手緊緊捏著她抓著唐霜的衣袖的手，孟嫣濃吃痛，忙松開了手。

    孟嫣濃剛想開口哭訴，就見孟鶴之瞇了瞇眼睛看向她道；“還不吃教訓(xùn)！”

    孟嫣濃被嚇得不禁一怔，上回她撒潑，被孟鶴之扔進(jìn)了雪地里，整整凍了一個時(shí)辰，她實(shí)在記憶猶新，以至于現(xiàn)在一見到他就受不住地打了冷戰(zhàn)。

    “回去！”孟鶴之懶得與她應(yīng)付，開口呵斥道。

    孟嫣濃聞聲便膽顫，看了眼唐霜咬了咬牙道：“唐jiejie，那我晚些時(shí)候再來找你哈。”

    說罷，對著孟鶴之重重“哼”了一聲，翻了個白眼便轉(zhuǎn)身飛奔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