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搖過境 第6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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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扶琉攔住:“這個最大,扔了可惜,回去拿給魏大魏二再看?看?。” 菌子?裝了小半袋,擦干凈手,兩人上馬。 葉扶琉才上馬就敏銳地聞到一股血腥氣,湊近過去嗅了嗅,恍然,“絕云爪子?上的血濺到你袍子?了。” 架鷹套上牛皮護肩,但鷹爪過于銳利,還是抓破衣袍,落下?幾團不明顯的血漬,聞著濃烈。魏桓瞥了眼染血的肩頭,不甚在?意地抹了下?。 對待血污的態度稱得上隨意。 葉扶琉若有所思地盯著那?幾團血漬。五口鎮上這位遇事淡然的魏三?郎,和?阿兄口中橫行京城的魏三?郎,有一部分重合了。 魏桓察覺她的凝視,順著她的目光又瞥了眼血漬,從馬背上取披風系起,遮住了肩頭血污部位。 “出來未帶換洗衣袍,莫介意。” 葉扶琉介意的哪里是那?點血漬?她手上雖然不沾血,但從小不怕血。身子?往后一仰,隔著披風,直接靠在?他肩上了。 這個姿勢仰起頭,正好可以對上頭頂注視下?來的目光。 “說說你家里吧。” “嗯?”魏桓有些意外,隨即催動韁繩,不疾不徐地沿著山路小跑, “家人早已過世?。無甚好說的。” “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清凌凌的眸子?依舊從下?往上看?,葉扶琉眨了下?眼。 “過世?的家人也有許多可以說的。我記得你提起過,家中有個把你養大的老祖母,和?你最為親近。說說看?祖母?被孫兒掛在?嘴邊,你家祖母在?天之靈一定很高興。” 魏桓想了想,莞爾,“說的有理。” 把懷里歪歪扭扭躺著的人撥正了,策馬緩行的同時?開口,“那?就說說祖母。先祖母是江寧祁氏女。先祖父是武將門第。當年這樁婚嫁,算是魏家高攀。” 大雍朝開國百年,重文?抑武,魏家先祖在?開國時?跟對了人,憑著不大不小的擁立之功,得了個不大不小的官爵,魏家長居江南,領江南兩路的廂軍。 開國慣例,降等襲爵,沒?過三?代,魏家的爵位便無了,江寧城內的賜宅也被收回。只?剩下?個世?襲的武將職位,依舊領著江南兩路的廂軍。 “先祖父為人熱血悍勇,武藝高強,少年時?魏家賜宅還在?,先祖父在?江寧城小有名氣,不知怎的便和?先祖母相?識了。” “具體如?何相?識的,當時?我還小,祖母不肯說,我也不知。只?偶爾聽?老仆漏出幾句,不外乎話本子?里的英雄救美,相?約暗會。” “后來先祖母不顧一切地下?嫁過來。為此和?祁家多年斷了聯系。直到嫁過來數十年后,魏家以性命拼得功勛,家姊嫁入宗室,祁家才和?魏家恢復了走動。” 葉扶琉專注地聽?著,越聽?越驚嘆。她仰著頭,眼神亮晶晶地望過來,“你家祖母當年一定是個性情堅韌的小娘子?。” 魏桓回憶片刻,微微地笑了下?。 “不錯。祖母年輕時?是個性情堅韌的小娘子?,年紀大了,依舊還是性情堅韌的老太君。生逢大變,歷經坎坷,萬般磨難打不倒她。我極為敬佩先祖母。” 抬手摸了摸葉扶琉的烏發,替她把風里吹起的柔軟發尾理順了。“先祖母去得早。她若能見你,定會喜歡的。” 葉扶琉彎了彎眼,心里嘀咕著,那?可不一定。魏家唯一剩下?的男丁被撬過來葉家做上門女婿,哪家祖母受得了。 當然了,嘴里不提這茬,只?說,“我家長輩長住京城。他喜歡性子?穩重聰明的人,多半也會喜歡你的。” 魏桓莞爾,“但愿如?此。” 不過難說。看?葉家三?兄的態度就能看?出端倪。腦袋撞得忘事了,依舊見不得魏家人登門。 只?需他們站在?一處,說不到兩句話,葉羨春必然會從某個角落里探頭喊“幺娘。” 馬蹄輕快小跑的行進?風聲里,他思忖了一會兒,“不知令三?兄,是對我個人有偏見,還是對魏家有偏見?” 葉扶琉裹著披風,“對魏家能有什么?偏見?你家先人不是早都故去了么??我聽?阿兄說是戰死。” “是戰死。” 魏桓平淡道:“先是先祖父和?叔父戰死。多年后,父親和?長兄、二兄相?繼戰死。魏家頂在?頭頂多年的污名,五條性命填進?去,總算洗刷干凈,無人聲討了。” 葉扶琉:? 葉扶琉感覺有點冷,披風裹緊了點:“我倒是沒?聽?說什么?魏家的污名。” 魏桓替她把披風拉攏到下?頜,把灌風的縫隙堵上。 “無人再提是好事。你家三?兄不提魏家當年的事,如?此說來,不滿的是我了?” 葉扶琉噗嗤笑了。“我家三?兄哪里是不滿你,分明是怕你。頭天見你就不停地跟我說‘快走快走’,看?你把人給嚇得。今晚的螃蟹宴請了你,我還瞞著三?兄呢。晚上你多花點心思想想,如?何破除了三?兄對你的懼怕。我還不想這么?快……嗯。” 差點脫口而出“賣宅子?”,頓了頓,把后半截吞咽回去了。 魏桓并未多追問什么?,只?是伸手過來,修長手指撓了撓她小巧的下?巴。 “坐穩了。趕一段路。” 第53章 從山里回程一路, 魏桓設想了晚宴幾種應對,最?后?都沒用到。 當?晚的螃蟹宴,葉羨春聽著“兩家吃席”四個字就發憷, 人?沒露面。 就連生平最愛的螃蟹也沒法把人從屋里吊出?來。 紅彤彤四兩大螃蟹在白瓷盤里疊成小山,鮮香飄滿小院。江南人?愛蟹,葉家其他三個都聚齊了。 魏二皺眉盯著盤里張牙舞爪的大蟹。他自小跟隨郎君入京, 在北方長?大, 早忘了這玩意兒怎么個吃法?。 魏桓倒還記得,不緊不慢地剝蟹殼。 “重陽將至, 食蟹當?配酒。” 魏二如釋重負地放下蟹鉗子,把帶來的一壇美酒打開, 濃郁酒香頓時彌漫小院。 葉扶琉實在叫不動三兄,起?身?揀了一盤蟹, 搭配一小壺酒, 招呼秦隴送去?內院。 她眼睛毒,早看出?魏家人?對螃蟹興致不高?。魏桓邀約兩家共享蟹宴的提議, 項莊舞劍, 意在沛公, 總之不在螃蟹身?上。 葉扶琉眼珠子烏溜溜轉一圈, 嘴上倒也?不提,只邊揀蟹邊笑問,“魏大他人?呢。即便不愛吃螃蟹,過來喝杯酒也?好。該不會?在躲我?家素秋吧。” 魏二邊倒酒邊替魏大答,“哪能的事。郎君吩咐魏大出?遠門辦點事。一兩日便回來。” 素秋細微繃起?的肩頭放松下來。原本?人?心不在焉地剝殼,如今去?了心底疑慮, 開始專心猛吃蟹。 秦隴很快從葉羨春處回返,“螃蟹和酒都留下了, 人?不肯出?來。” 葉扶琉沖對面的魏桓擺擺手,“別等了,我?們吃。” 除了席面中央堆成小山的大盤螃蟹,周圍還圍攏了許多新鮮rou菜,都是山里帶回來的獵物。 魏二指著石鍋里的噴香燉rou,“山里剛成年的小黃羊,rou質嫩得很。我?用石鍋連湯帶rou燉了整個時辰,大伙兒嘗嘗。” 又指另一盤rou菜,“這盤是大雁rou。rou質好不好吃,見仁見智。圖個野味新鮮。” 秦隴嘖嘖稱奇,“深藏不露啊魏二。這一手好廚藝,可以去?江寧城里開食肆了。” 魏二謙稱,“倒不為了賺錢,偶爾事太多太忙,就喜歡琢磨點吃食。換個腦子,醒醒神。” 眾人?去?了拘束,圍坐說笑幾句,開始熱熱鬧鬧地吃席。 魏桓慢悠悠拆了兩只螃蟹,把雪白蟹rou放一個小碗,金色蟹黃放第二個小碗,往對面葉扶琉的面前推了推。 “你是喜食蟹的,多用點。” 葉扶琉見他只拆蟹,自己不動筷,估摸著跟魏二差不多,在北方待久了,口味更?改,比起?食蟹來說,更?偏rou食。 她便從石鍋里夾幾筷看著就鮮嫩的燉后?腿rou,遞到魏桓面前的盤盞里,“來而不往非禮也?,你多用些黃羊rou。秋冬滋補。” 魏桓眼睛里帶了笑意,果然一筷筷地吃用干凈。 酒過三巡,滿桌的山珍和螃蟹都去?了大半時,二門方向?傳出?一聲底氣不足的聲音,“……添只螃蟹。” 葉羨春到底還是被螃蟹吊出?來了。 但畏懼生人?的老毛病改不了,更?何況酒席間坐著魏家人?,他站在長?廊柱后?,只聞聲,不見人?。 葉扶琉親自挑了四只大螃蟹裝盤送過去?。“真不要一起?坐下用席?”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她沒走幾步,從心底升起?一股微醺上頭的感覺,身?子輕飄飄的,有點管不住嘴。 葉扶琉開了個小小的玩笑,“魏家三郎不吃人?,阿兄放心過來吃螃蟹。”伸手牽著葉羨春的衣袖往酒席處走。 “哎哎哎慢著……”葉羨春愁得很。 紫檀木料難尋,魏家的買賣不成,葉家不能賣宅子回錢塘,幺娘心思他如何瞧不出??但無論如何攔阻,眼看著兩邊還是越走越近。一個沒留意,兩家合一處吃席了! 今晚只靠躲是躲不過去?,他鼓起?勇氣上桌,不敢抬眼看對面坐的魏家人?,坐在幺妹身?側,低頭猛夾面前石鍋里的燉rou。 “上好的小黃羊rou,幺娘用些。” 葉扶琉接下,“謝謝三兄。” 話音未落,魏桓起?身?敬酒,同樣喚了句:“敬三兄。” 葉羨春:“……”我?是我?家幺娘的三兄,誰是你三兄! 魏桓今晚喝的酒不多,卻不知為何也?起?了點微醺上頭的感覺,開口不如平日謹慎斟酌。 一眼看出?葉羨春動作里的抗拒,他直截了當?道,“過去?不必再提。魏家如今是五口鎮的平民良口,薄有家產。若三兄允諾,桓愿將家產并入葉家,跟隨扶琉四處行商。” 原本?熱鬧吃席的兩家人?瞬間靜了七分。眾人?瞅瞅這邊的魏三郎君,又瞅瞅那邊的葉家三郎,心里嘀咕著,不敢貿然接話。 葉扶琉自己也?瞧瞧這邊,瞅瞅那邊,心不在焉咬了塊黃羊rou。 葉羨春緊張得連席面中央的螃蟹都看不見了,低頭猛夾面前的石鍋燉rou。 連吃了四五筷黃羊rou,他漸漸起?了點微醺上頭的感覺,人?有點暈暈乎乎的,身?子輕飄飄欲飛起?,有如云端悠閑漫步。 緊張是什?么?忘了。 他把筷子一拍,指著對面兩個魏家人?慨嘆:“我?不同意魏家和葉家親近,是圖謀你們家產么?非也?。魏三郎,你薄情寡義的名頭傳遍天下。為了煊赫權柄,將同窗好友的性命踩在腳下,連你老師的多年師生情誼都不顧。我?怕今日親近魏家人?,明天就被你反咬一口,把我?們葉家全部送進大獄里啊。” 葉羨春侃侃而談到半截時,魏二臉色就變了,倏然一拍桌子起?身?,冷聲道,“葉家郎君慎言!” 秦隴分明沒吃酒,不知為何,人?也?感覺暈暈乎乎的,從心底升起?微醺上頭的感覺,搖搖晃晃起?身?,走去?魏二身?邊,肩膀用勁沒輕沒重地往下一壓。 “你坐著。他們吵他們的,關你什?么事。吃你的席去?。” 魏二:“……” 葉扶琉感覺人?仿佛泡在溫水里,眼前五顏六色,百花綻放。身?子輕飄飄地,仿佛一抬手就要飛天而去?,說不出?的舒坦快樂。 唇線忍不住往上揚,她歡快地提醒,“阿兄莫怕,就算葉家進了大獄,我?……我?會?開鎖呀。” 葉羨春一怔。暈暈乎乎地原地站了片刻,恍然一拍桌子,歡快地說,“對,我?們都會?開鎖呀!縣衙的鎖頭容易撬開得很,我?們為何要懼怕大獄?” “啊!”他突然想起?緣由了。 “我?不是懼怕自己蹲大獄,我?是怕連累京城的大兄和二兄。大兄和二兄的開鎖技藝平平,只怕開不了京城大獄的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