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二答得言簡意賅，“哪怕把木樓原地拆了也隨他們。你我護(hù)著葉小娘子莫出?事就好。”

    樓上眾多人影晃來晃去忙活了半個(gè)時(shí)辰，祁棠當(dāng)先下樓來。

    下樓時(shí)背著手，一言不發(fā)走出?木樓，腳步匆匆，神色帶著幾分羞惱模樣。

    祁家七八名豪奴簇?fù)碇魅艘挥慷?出?，葉扶琉領(lǐng)著素秋和秦隴跟在后頭溜溜達(dá)達(dá)下樓來。

    魏大跟在葉家人后頭，感覺到兩?邊的古怪氣氛，悄聲問素秋，“兩?家生意沒談成？”

    素秋的表情也有些古怪，三?分生氣七分無奈，“生意倒是談成了。祁世子滿口應(yīng)得爽快，貨也全驗(yàn)過了，等到最后銀貨兩?訖的時(shí)候，噗……沒錢?！?/br>
    最前頭大步出?門的祁棠腳步突然一頓，忿然回身怒斥：

    “葉小娘子管好你葉家的人！自己沒見識，卻來編排本世子沒錢？今日我已籌到了——”五十斤金。

    但沈璃當(dāng)日在葉家門外敞開錢箱的場面實(shí)?在大張旗鼓，人盡皆知?！拔迨锝稹比?個(gè)字說?出?來，豈不是昭告眾人，他手里的錢是從沈璃那邊摳來的？

    祁棠硬生生吞下后面半截，回身對葉扶琉道，“寬限三?日。兩?百三?十兩?金的貨款，三?日內(nèi)必定送上葉家門外?！?/br>
    葉扶琉和氣地道，“那就等世子三?日?！?/br>
    聽她的語氣溫柔動聽，絲毫沒有嫌棄的意味，祁棠大為感動，心里一熱，大步走回幾步，走到葉扶琉的面前，就要握她的手，“扶琉，多謝你信我——”

    眼?前人影一花，葉扶琉輕巧往旁邊退開半步，祁棠伸手沒握住香軟柔夷，倒握住了旁邊看熱鬧的魏大的手。

    祁棠：“……”失手。

    魏大：“……”晦氣！

    葉扶琉領(lǐng)著葉家人往外走，邊走邊心平氣和道，“葉家看重?每一樁生意。祁世子，三?日之內(nèi)，你是葉家的大主顧，我自然待你客客氣氣的。不過——”

    她的腳步停在廊下，回眸瞥一眼?原地發(fā)怔的祁棠，客客氣氣繼續(xù)道：

    “叫我的名字就不必了，聽著別扭。‘葉小娘子’，‘葉四娘’，這么多名頭不夠祁世子叫的嗎？”

    ——

    魏桓在前院坐等。

    升降木燈臺陪伴身側(cè)，舉杯自斟自飲。見葉扶琉從二門里轉(zhuǎn)出?來，放下犀角玉杯，“木樓用好了？”

    “用好了。”葉扶琉走過他身側(cè)，探頭去看杯里的殘酒多少。

    “今晚喝了多少？病勢才好點(diǎn)就喝酒，咽喉潰破不想好了？”

    魏桓展示杯底給她看， “心里有數(shù)。只喝了半杯?！?/br>
    葉扶琉揮揮手，“你是走過風(fēng)浪的，好壞厲害你自己都知曉，我不和你多說?，你自己看著辦?！?/br>
    魏桓微微一笑，放下酒杯，起身伴她出?門。

    月色下除了近處的蟬鳴，還有遠(yuǎn)處隱約的蛙鳴，葉扶琉悠閑地踱出?幾步，突然想起什么，驚奇問，“你可以?起身開門了？”

    “與你說?了，病情有所?好轉(zhuǎn)?！?nbsp;魏桓手臂發(fā)力，卸下門栓，正要開門時(shí)，秦隴眼?疾手快沖上半步，趕緊替他把沉重?的木門給拉開了。

    “魏郎君病還未全好，哪能勞動你，我來我來?！?/br>
    秦隴看魏桓的眼?神像看一件輕易摔碎滿地的薄脆瓷器。不止秦隴，葉扶琉的眼?睛里也明晃晃露出?同樣的意思，關(guān)心里又帶點(diǎn)憂心。

    魏桓啞然。重?病了一場，病中不能起身的場面被?她見多了，倒叫她覺得他從來都是這般風(fēng)吹就倒的模樣。

    他停在門邊，倒也不分辯什么，只把手里的燈籠遞過去，緩語叮囑葉扶琉， “提我的燈籠出?去。出?門看地。祁棠那邊——”

    葉扶琉：“我可以?。你莫插手?！?/br>
    魏桓深深地看她一眼?，應(yīng)允，“我不插手?！?/br>
    秦隴和素秋隔著五六步綴在后頭，隱約聽到風(fēng)里傳來幾句，“三?郎回去歇著。燈籠我?guī)ё吡?。?/br>
    魏桓叮囑，“回去早些睡下。我看你那處燈火時(shí)常亮到深夜，熬夜傷身。”

    葉扶琉噗嗤笑了。

    “你若不熬夜，如何能看到我熬夜？同樣的話?送還給你。熬夜傷身，三?郎也要早些睡下呀?！?/br>
    魏桓笑而?不應(yīng)。

    如今換成葉扶琉不依不饒了，“應(yīng)我呀！”

    魏桓：“好。你睡下，我便睡下。”

    “這就完了？說?了半日，滿口都是你啊我的，叮囑誰早些睡下呢？我都喊你三?郎了。”

    兩?人間靜了片刻，魏桓瞥過跟隨的葉家人，“你家人都跟在身后，聽得清楚。”

    葉扶琉滿不在乎，“他們早知道了！”

    她輕盈地跨出?門檻，腳尖卻懸在半空不落下，身子轉(zhuǎn)回半圈，神色隱含期待，一雙烏亮眼?睛里明晃晃地寫著：還不喊我？真的不喊我？我可要走了。我可真走了。

    魏桓神色表情并不顯露什么，眼?睛里卻無聲漾了笑，把燈籠柄遞過去，暖黃燈光映亮門外黑夜。

    “拿好了?；厝ピ缧┧?，扶琉。”

    “哎，三?郎也早些安睡?！比~扶琉快活地接過燈籠，當(dāng)先出?門去。

    素秋跟在后頭笑看著，進(jìn)了葉家的門才悄悄和秦隴道，

    “哎，娘子太張揚(yáng)了，在人前還得收斂些。不過這是她原本的性?子，不奇怪?！?/br>
    秦隴一臉麻木地進(jìn)門，“‘他們早知道了’。他們是誰？里頭總不會有我吧？主家什么時(shí)候和魏家郎君走這么近了？我不知道！”

    第39章

    沈璃酒醒了。

    聽到親信帶著?哭腔轉(zhuǎn)述的, 他和祁世子在酒樓閣子里互放狠話的情形……手壓著?裝滿五十斤金的木箱，半晌沒說出話來。

    放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國公府的貴胄世子跟他較起真?來, 他一個(gè)商家哪有?反悔的道理？但若叫他老老實(shí)實(shí)把五十斤金雙手奉上——做什么千秋大夢呢？豁出?去連命都給他拼了。

    沈璃面無表情擦了把臉，起身就往酒樓外走?。

    既然祁世子打著監(jiān)察江南稅銀的公?務(wù)名頭，憑什么?只跟沈家一家商量, 只薅沈家一家的羊毛？

    沈家這么?多年的經(jīng)營不是白做的。他這就去請本地的父母官盧知縣, 順帶把本地大小行商都拉來做陪客，一起來陪大佛, 所有?人?一起商量！

    沈璃邊上馬邊吩咐下去，“眼線散開, 盯著?祁世子的行蹤。不管他人?在何處，你們只管把所有?本地行商都請去他面前。我親自去請盧縣尊?！X箱子帶回沈家收好！”

    ——

    天邊傳來清亮鷹唳。

    魏二高聲嘬著?呼哨兒?在前方縱馬開道。魏大牽著?馬韁繩, 走?在山腳林邊山道。

    “郎君慢些??！蔽捍髶?dān)憂地道, “身子還未大好，正?當(dāng)?靜養(yǎng)才是。”

    “靜養(yǎng)太久, 總得動動。”魏桓今日脫下居家養(yǎng)病的大袖襕袍, 穿了身窄袖貼身的銀灰色騎射袍, 接過韁繩, 懷念地摸了摸高大黑馬的耳朵，喂一把干草。

    “有?陣子不見?了，懷風(fēng)?！?/br>
    名叫懷風(fēng)的駿馬打了個(gè)響鼻，濕漉漉的烏黑眼睛打量面前的人?片刻，大腦袋探過來蹭了蹭。

    魏大樂了?！袄删?，兩年不見?了, 懷風(fēng)還認(rèn)得你?！?/br>
    魏桓又喂過去一把干草，摸了摸懷風(fēng)的黑長鬃毛?！榜R比人?記性好?！?/br>
    他攥住韁繩, 調(diào)整鞍轡高度，隨即踩著?馬鐙上馬，皮靴底馬刺輕踢馬腹，“駕?！?/br>
    懷風(fēng)輕嘶一聲，輕快地往前均勻小跑起來。

    魏大緊張地跟在身后。

    魏桓控著?韁繩，繞著?林間空地緩速小跑。繞兩三圈后，懷風(fēng)跑得起了性，突然嘶鳴一聲，前蹄騰空，高高越過前方一處樹根隆起的障礙，不再繞圈子跑，而?是筆直沿著?林間小道往前飛奔而?去。

    駿馬越跑越快，很快就把魏大拋在后頭，化?作視野前方濃密樹蔭盡頭的小黑點(diǎn)，魏大喘著?氣叉腰停在路邊盯著?。

    前方的駿馬漸漸緩速勒停，原地轉(zhuǎn)了半圈，又往來處直奔而?回。

    蹄聲奔騰如雷電，耳邊刮過呼嘯風(fēng)聲陣陣，駿馬越過魏大身側(cè)的時(shí)候，魏桓在馬背上伸手，“弓。”

    魏大卸下肩頭的黑木長弓拋過去。魏桓抬手半空接過，掂了掂長弓的分量。

    六十步外的大樟樹干上早已掛起一個(gè)人?型草靶，魏桓控著?韁繩，視線盯住草靶方向，默估距離和風(fēng)向，等馬匹再度奔過樟樹的同時(shí)，從箭壺中取出?一支白羽箭，夾在指間，張弓搭箭。

    嗡——

    一聲弓弦振響。

    魏大疾跑過去，從標(biāo)靶旁的樹干上費(fèi)勁拔出?箭矢。“郎君，差了幾寸?！?/br>
    魏桓勒馬打量射偏的箭，笑嘆，“兩年沒練，手生了?！?/br>
    魏大苦勸，“累了就歇歇。畢竟騎射底子在，不急于一時(shí)半刻的。還是把病養(yǎng)好為?重。”

    魏桓撥轉(zhuǎn)馬頭，“駕?！?/br>
    清脆的馬蹄聲疾奔去遠(yuǎn)處，片刻后，又風(fēng)馳電掣轉(zhuǎn)回來，奔馬帶起的呼嘯風(fēng)聲里，魏桓取出?一支白羽箭，搭在弓弦上，再度瞄準(zhǔn)標(biāo)靶，穩(wěn)穩(wěn)地拉開弓弦。

    “嗡——” 又一聲細(xì)微弓弦響。

    魏大高喊，“中靶！”

    魏桓路邊勒停馬，魏大連草靶帶箭矢一起拖過來。魏桓翻檢幾下箭尖入靶的位置和深度?！安×艘粓?，退步不少。臂力要重新練起來。”

    魏大指著?正?中紅心的草靶道，“準(zhǔn)頭難練，臂力好練。練起來也就幾個(gè)月的事?！?/br>
    魏大這邊忙前忙后，那邊魏二帶著?黑鷹去半山腰獵捕撲食一場回返，抱臂靠在樹干邊看著?。

    趁著?空閑時(shí)，魏大低聲和魏二嘀咕，“郎君這是怎么?了？自打從邊境回來，兩年多沒騎射了，今天突然摸了弓?！?/br>
    魏二抱臂應(yīng)了句， “摸弓算什么?？郎君前兩天還放了鷹?！?/br>
    “??？”魏大摸不準(zhǔn)頭腦，“我跟你說騎射，你跟我說放鷹作甚？”

    魏二：“我的意思?說，隔壁葉小娘子讓郎君放鷹，郎君就把絕云放了出?去。之前郎君也有?快兩年沒親自架鷹了——”

    沒等話說完，魏大急眼了：“這可不行。絕云多大一只？展開翅膀有?三尺來長，成年大鷹起落的勁兒?可不小！郎君身上病還沒全好，旁邊沒人?看顧著?駕鷹，你也不勸一句？”

    嗡——弓弦破空聲再度響起。

    魏二的眼睛盯著?草人?靶心透入的一支顫動利箭，嘴里說，“聽得懂的已經(jīng)懂了。聽不懂就算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