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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搖過境 第33節(jié)

    魏桓無聲地彎了下唇。“年少荒唐,很是紈绔了一陣。”

    葉扶琉有些驚奇。

    她側身回?望過去,身后的魏郎君依舊端正坐在小榻邊,身影消瘦,氣質沉靜,大熱天里全身服飾紋絲不亂,從頭到腳完全符合書里描述的“端方君子”,跟他自己?口中形容的“年少荒唐”,“紈绔”壓根沾不上邊。

    葉扶琉難得?對人起了點興趣,靠在欄桿邊,試著在心里勾勒起魏三郎君十來歲的形象。

    一個十來歲眉清目秀的少年山匪,當時身子還很康健,身邊父母早亡,沒有親人約束,因此年少荒唐,經常架鷹入山,帶著大堆血淋淋的獵物拖上山寨……

    很真實?,很符合少年山匪的形象。

    葉扶琉的指尖摸了摸荷包。魏郎君畫的仙鶴畫兒正鼓鼓囊塞在里頭。畫技工筆一流,令人印象深刻,和少年山匪的形象有點不搭。

    “后來身子不好了,被?迫棄武從文?開始學?起畫畫兒?”她猜測。

    魏桓微微一怔,隨即笑咳起來,咳得?嗆住了。

    “咳咳……非也……”

    林郎中急忙停止診脈,起身倒了半杯茶過來。“別輕易咳嗽!容易刺激到咽喉處的潰破傷處!”

    魏桓停了咳嗽,眼睛里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笑意里又帶點悵惘。

    “哪來的棄武從文。少年時文不成武不就,整天只知聚眾冶游,否則何來的‘紈绔’二字?畫技是被?家里長輩強逼著學?的,倒是從小學?到大,略有三分火候。”

    葉扶琉想起筆觸細致的仙鶴翎毛:“太過客氣了。你那手畫技,去江寧府開個書畫鋪子,開課收徒,足夠你們主仆兩個營生無憂了。”

    魏桓笑著搖搖頭。“不必。”

    葉扶琉表示理解。

    身為?北邊山寨當家的,帶著打下的大片家業(yè)來江南金盆洗手,當然不必起早貪黑做書畫鋪子的行當。

    “不去江寧府也好。”葉扶琉對林郎中道,“看診寫方子先緩一緩。早上你跟我說?的江寧府醫(yī)館行會的那檔子破事,跟魏三郎君再說?一遍。”

    林郎中一聽就來勁了。

    傳話的事他愛做啊!

    “上回?是不是有個姓齊的老郎中來貴宅看診?看了一回?診,第二回 ?就不肯再出診,后來找不到人了?嘿,就是被?人登門警告了,心里害怕,拖家?guī)Э谶B夜跑了!”

    林郎中添油加醋地把細節(jié)描述個遍,魏桓聽完,神色不動地一點頭。“原來如此。”

    他抬手推了推幾案上的白紙,“有勞告知。不知林郎中最近住何處?麻煩寫下住址。等家仆回?返,我讓他登門以一塊金餅相贈,作為?謝禮。”

    林郎中激動得?眼神發(fā)飄。最近天天有金餅砸腦袋上,他林大郎時來運轉了啊。

    “魏郎君最近精神轉旺,是好跡象。方子可以適當刪改幾味藥。”林郎中興沖沖挪去邊角處,仔細琢磨起新方子來。

    魏桓的視線轉了個方向,“葉小娘子,走近些說?話。”

    葉扶琉走近小榻邊,拉過木樓唯一的一把木椅,坐在魏桓對面。

    深黑色眼瞳直視過來,近處的凝視顯得?格外專注。她筆直對視了片刻,對面那雙好看的眼睛露出淺淡笑意,視線轉開了。

    “葉小娘子和人對視,向來不肯退讓半分。談生意落下的習慣?”

    “那是。”葉扶琉不否認,“視線避讓一下,旁人便當你心虛,開口就壓價。我又無甚心虛的,避讓什么。”

    魏桓呷了口茶,視線偏向側邊,微微地笑了下。

    隨即云淡風輕地把話題挪開。

    “多謝葉小娘子領來林郎中,告知江寧府之事。關于謝禮酬金的數目——”

    “等等。不要酬金。”

    葉扶琉不是不喜歡金餅。但?是相比于金餅,她想討個更重要的東西做謝禮。

    天底下沒有白掉下來的金餅,更沒有無緣無故的幫忙。

    兩邊鄰居交好是一回?事,替鄰居兩次出面作保,明晃晃地做偽證是另一回?事。

    葉扶琉又坐回?木椅子上,盯著魏桓的眼睛說?,“魏三郎君,多謝你兩次作保。林郎中的消息算是我這邊投桃報李。明人不說?暗話,我心里有個問?題,你答得?我滿意了,就算是我?guī)е掷芍械情T治病的酬謝,兩邊就此扯平,如何?”

    魏桓絲毫不意外, “請說?。”

    葉扶琉斟酌了下措辭。

    天下做無本?生意的同行里,眼前這位,算是個罕見的出挑人物了。

    當過北邊的大山匪,和國公府沾親帶故的出身,勛貴世子說?趕出去就趕出去,出手動輒一塊金餅。正所謂曾經滄海,見多識廣,可以說?是做無本?生意的同行前輩。

    兩邊鄰居打交道這么久,或許魏三郎君對她的同行身份也有所察覺?因此兩次出面作保,借著請郎中的名頭,澄清了她四月底那幾日消失的行蹤。

    她斟酌著字眼詢問?,“我和你家表弟的事,到底是怎么樣個誤會,魏三郎君,前因后果你可是猜出幾分了?”

    魏桓笑了下,算是默認。

    他反問?道,“被?緝捕的秦水娘……世上有沒有這個人?”

    一句話問?到關鍵處,葉扶琉便笑了。

    果然是深藏不露的行內前輩吶。

    她也抿嘴笑了下,似是而非地回?了句,“杏花樓當然有秦水娘其人。不過天大地大,誰知道如今在何處呢。早和貴表弟說?過,葉家宅子里姓秦的只有大管事。”

    素秋捧一壺新泡好的溫茶過來,尷尬道,“架子上找不著第二個茶杯……”

    魏桓:“準備不周。”起身打開角落處的竹箱籠,取出一個長匣,打開匣蓋,露出里頭絳紫絲綢包裹的兩只黑釉玉毫杯。

    葉扶琉握一只在手里,贊嘆地打量著釉面斑紋。

    空杯以茶水洗滌干凈,茶水緩慢注入,把茶杯各自斟滿,兩邊舉杯,以茶代?酒,名貴的兔毫盞輕輕相撞,事情便心照不宣地過去了。

    “說?起我那祁家表弟,”魏桓放下杯盞,“似被?鎖拿去了縣衙。魏家過世的祖母出身祁氏,念在先祖母的份上,我把人保出來,葉小娘子莫怪。”

    葉扶琉恍然,“難怪魏大頂著盛夏日頭牽馬出門,原來做保人去了。”

    她如今發(fā)現,魏三郎君不是好商量,是不喜歡追根究底。

    或許是經歷的事多了,又重病一場,總之,眼皮子底下的許多事浮光掠影地便過去了。不計較,不追究,對什么事都淡淡的。

    祁棠是什么身份,江寧府橫著走的國公世子。來小鎮(zhèn)無人認識,被?誤打誤撞鎖拿進縣衙,在江寧城里大概要鬧翻天,于魏桓來說?不過是一句“把祁家表弟保出來”。

    她挺喜歡這種?稀罕性?子的。

    那邊秦隴給兩個大冰鑒里加好冰,倒凈了儲水盤的水。這邊林郎中的新方子也開好了,叮囑說?,“咽喉潰破依舊嚴重。精神雖然好轉,身上丹毒并未減輕,藥要每日服用啊。”

    葉扶琉領人告辭。

    魏桓的目光看著遠處,“急著走么?魏大回?來了。”

    主動開口挽留不尋常,葉扶琉微微詫異,“并無什么急事,不過日頭沒中午那么曬,打算去船塢看看。怎么了?”

    “魏大帶了人回?來。你現在出門的話,正好撞上。”

    葉扶琉:?

    連續(xù)兩句提醒,顯見事不尋常。她起身去木樓外遠眺。

    居高臨下,可以越過院墻看到大門外。

    一眼看到魏大當先牽馬走在最前,眾豪奴垂頭喪氣牽著另一匹馬跟隨身后,馬上坐著個同樣氣勢低迷的瘦高少年郎,錦袍不知在哪處蹭了灰,灰撲撲地穿在身上,面無表情策馬緩行過小鎮(zhèn)長街。

    祁棠在縣衙里表明國公府的來頭,又有魏家作保,半天就脫身出來不稀奇。

    稀奇的是,馬匹后方跟了幾倆貨車,貨車上載滿大小木箱,沈大當家沈璃笑容滿面地騎馬并行,看似親近地和祁棠一路搭話閑談。

    葉扶琉:“……晦氣。”

    這兩個人風馬牛不相干,是怎么搭到一處的?

    但?不管他們怎么搭去了一處,總之一個是晦氣,兩個是加倍晦氣。如今雙倍的晦氣直奔魏家而來。

    魏桓抬手指了個方向,葉扶琉順著他的指引往后院墻邊望去。

    魏家這邊的木梯還好好地搭在墻頭,就在距離木樓不遠處。

    她回?瞥了魏桓一眼。

    魏桓做出個請便的手勢,起身走去木樓的另一側,面向著前院方向。

    “告辭。”葉扶琉領著素秋和秦隴下樓。

    只片刻的功夫,三人前后出了木樓,卻并不往墻邊扶梯處走,葉扶琉當先,色澤明艷的石榴紅裙角輕快搖曳,領著人往魏家大門外徑直走去。

    魏桓微微一怔,隨即啞然失笑。

    當真是個得?理不讓人的小娘子。

    沈璃已經和她當面撕破了臉。祁棠當面對質后自以為?認錯了人,對她再無威脅。

    見面只是覺得?晦氣,何懼撞上,何須避讓?

    ——

    魏大把領回?來的人安頓在院子里候著,快步上樓回?稟。

    “仆去得?遲了點。祁世子剛鎖入縣衙不久,就被?沈氏商隊的大當家沈璃作保,即刻保了出獄。”

    “祁世子并未泄露自己?的身份,只說?自己?姓祁,從江寧府來,是國公府上派遣辦事的人。”

    “沈璃是否知道祁世子的身份……這個仆不敢確定。但?沈家在江寧府眼線眾多,八成是知道的。但?他當面故作不知,一口一個祁小郎,叫得?好生親密。”

    “祁世子是否知道沈璃已猜出他的身份……這個仆也不敢確定。但?祁世子多半是不知道的。他自以為?身份掩飾得?成功,以國公府出來辦事的‘祁小郎’自稱,一口一個沈大當家,叫得?也頗為?熱絡。”

    魏桓站在扶欄邊,緩緩撫摸著鴿子灰羽,開口詢問?,

    “祁棠和沈璃互不相識,一個主動作保,一個隱藏身份。兩人走在一處,有何目的?”

    魏大遲疑道,“互相……套話?”

    第31章

    暑熱未退的夏日長街上, 沈璃騎馬緩行,和祁棠并肩往魏家方向走,笑容滿面地寒暄。

    “祁小郎果然是國公府得用之人!聽口氣, 對貴府世子?極為熟悉?”

    祁棠厭倦地拍打衣袍灰土,神色敷衍,語氣不冷不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