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澤寄生 第74節
九蘅飽含深意地揚眉:“哦?是嗎?”暗嘆一下。很厲害又不聽話的人,留著不如除掉。由于他的這個狠絕的思路,九疊門才慘遭滅門啊。 奕遠突然覺得心口一陣麻癢,感應到來自外頭青蚨的異動,神色微微一變,尚未來得及反應,暖閣的門突然被大力踹開,冷風灌了進來,白袍的人站在門口,一身霜氣透骨凜冽。 奕遠吃了一驚,卻也沒有失措站起,只是手下意識地合到身前燈籠上,似是怕燈苗被風撲滅。他詫異地盯著來人:“你是怎么過來的?”那許多青蚨應該能攔住這人啊! 樊池沒有答話,涼涼掃他一眼,徑直走到九蘅身邊坐下,拿過她手中杯子把茶水潑掉,把捏在左手的一只紅色蛾子往杯子底一扣,然后握住他靈寵的手上下打量:“沒事吧?” “吃的有點撐。”她說,“送去的桂花糕吃了嗎?” “沒有,靈寵給人劫了,哪還顧得上吃。” 她伸手端過一份芋圓:“那吃點這個,好甜的。” 對面的奕遠嘴角抽動,忍無可忍。他看到樊池捏的那只蛾子的時候就明白了,那是朱蛾真身。朱蛾是他的心腹,對青蚨的號令力僅次于他。 可惡……之前九蘅讓朱蛾送桂花糕過去時就該提高警惕的。送什么桂花糕,原來是送人質過去的。朱蛾有萬千化身,能從其中找到唯一真身并抓住,這個人是怎么做到的? 九蘅卻替他問了:“你是怎么逮住這妖蛾的?” “簡單。做出一層殺界將它附身的宮女困在內,然后縮小殺界,幻身觸界即滅,等殺界球縮到拳頭大小,只余下一只蛾子時,那就是真身了。” 奕遠打量樊池的眼神暗含驚疑,從之前的一戰就知道此人有本事,卻猜不透來頭。他的雷夏國竟有這樣的高人存在嗎?若是能早些知道,早就要么設法拉攏旗下,要么……拉攏不成便除掉,就像對待九疊門那樣。 他心中剎那掠過的心思樊池豈會猜不出?先撂了話過來:“皇上,既有心聯手剿滅魚祖,那就先把其他事往后放放再議吧。” 奕遠一想也是。明人也不必說暗話了:“是朕不好,看低了二位。天也快亮了,我們都先去休息,等天黑后帶上魂軍出城討伐,如何?” “好。”樊池閑閑說道,忽然抬手揪住靈寵的一根頭發,“別動。”微用力扯下一根烏絲。 九蘅吃痛倒吸一口冷氣:“你干嘛?” “別那么小氣嘛。”他無辜地眨眨眼,把杯下扣的朱蛾拿出來,用這根發絲捆住了一只翅根。 奕遠看著他的朱蛾抬起手:“能否把它還我……” “不能。”樊池傲慢地瞥他一眼,“放了它讓它再去殺無辜的人借骨嗎?我告訴你……”他盯住奕遠,眼神中含著鋒銳的警告,“若你手下妖物再作濫殺,聯手協議即時作廢。” 奕遠的手按在桌上,嘴角繃起,沒有說話。 樊池轉向九蘅,臉上瞬間換成明亮的笑意,窗欞瀉入的晨光在他瞳中跳躍。將發絲的另一端塞進她的手中:“給你玩。” 牽了她的手站起走出暖閣,她跟在他身后扯著撲棱棱的紅蛾,穿過開著覆雪紅梅的御花園,身后跟著大黑貓。若不是到處杵著青蚨侍衛,倒真像一對年輕兒女帶寵物踏雪游園。 朱蛾被用一根頭發捆住時心中冷笑不止,還說頭發豈能困住它這只修了幾百年的妖?掙扎了一陣,發現還真掙不開。這根頭發是來自有靈力的人身上,偏偏就能克制住它。絕望了,趴在九蘅衣袖上不動了。 但這個家伙雖現了原形,偷聽的本事卻是仍在的。少不了豎起它羽狀觸須,啟動它生在腹側的“耳”,想從這二人對話中聽出些門道,也好不白當一回人質……哦不,蛾質。 然而這兩人一句對話都沒有,手指相繞,眉來眼去,相視而笑……還真當成逛園子了? 第140章 為什么要嘟嘴巴 “好。”樊池含笑答道。 又沒話了。蛾子崩潰了。 走到萬福宮時,門外守著的青蚨振著翅膀蠢蠢欲動,被朱蛾用常人聽不到的蟲語吼了回去:“滾!沒看到你蛾大爺被綁這里嗎!人家一個指頭就能按死我!” 青蚨們收翅退下,一對對復眼遠遠近近,閃著呆滯又兇殘的光。 進了原皇后住的萬福宮,樊池又拿了個杯子將朱蛾一扣,順手在杯面上施了個仙咒,里面朱蛾頓時感覺像被埋入地底,一絲外界的聲音也聽不到了。 一隔離了這個監視者,九蘅的一雙手就摸到了樊池身上去,淡定的模樣也端不住了:“讓我摸摸看你的傷勢怎么樣,打架有沒有崩開傷口?”他的傷處一直用障目術掩藏,看不到,只能摸。 他卻一甩手背過身去:“不給摸。” “就摸一下。” 他沒理她,一頭躺體在大鳳床上面,臉朝里側,一副生悶氣的模樣。九蘅不解所以,不依不僥跟著爬上去扒在他肩上:“你到底在氣什么?” 他在枕上轉過臉來瞪著她,滿臉郁怒:“你昨天晚上就知道我才是人質了。” “嗯。皇帝看中的是魂軍,這么簡單的道理,你沒有想到嗎?” “沒有。我竟然就沒有想到,讓你被帶去……”他神情黯然躲閃開她的目光。 原來這人是在生自己的氣啊。她嘻嘻一笑,討好地把下巴擱他肩上:“帶去又怎樣?我應付得來。再者說我不是把朱蛾給你送過來了嗎?” 他微嘆一聲,就那么仰臉看著她,窗外晨光映在眼瞳,清澈透明。 她不由笑起來:“你是不是覺得沒能救我于水火,覺得很不甘心?要不要請皇帝再綁我一次,你重新閃亮登場?” ……是的!這種想要保護靈寵,卻反被靈寵保護了的感覺……有點失落! 可是神族的自尊心是能隨便揭穿的嗎?惱火的神族一個鯉魚打挺躍起,把他靈寵按倒,身姿之矯健讓靈寵放心了——他的身體看來沒有大礙。可是……這降伏不聽話靈寵的姿勢是不是有點淪喪? 樊池扣著她的兩只手腕,整個人幾乎壓在她身上,怒氣沖沖俯視著她。 她有些慌了,毫不猶豫地服軟:“我錯了,快放開我。” 他沒有動,保持著這姿態看了她半晌,臉上怒意漸去,眼神漸漸柔軟地失神。她的心中卻越發慌了,不知他要干什么,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在盼著什么。 他忽然俯下身來。 那一瞬間九蘅沒有能力思考,下意識是閉了眼的。而且該死的,她居然嘟起了唇。 她無法解釋、也不愿意解釋自己為什么要鼓起嘴巴來。 因為樊池俯下來后是把臉埋在她的肩上。并、沒、有、發、生、她、猜、測、的、事。 他緊緊抱著她,唇就在她的右耳邊,她聽到他輕輕吐出一句:“我靈寵能保護自己是好事。只要足夠強大……如果有一天……你要自己去面對……就不會怕了。” 這時樊池想起了自己遇到的那個來自未知時光的九蘅。 那個九蘅孤身一人流浪在時光的河流,不知為什么,未來的“他”沒有陪在她身邊。時光逆流術是十分危險的法術,稍有不慎就會迷失在時間亂流,永遠回不去。不知那時的他在哪里,發生了什么事,怎么會容許她一個人流浪在時光之河。 就算有通天慧眼,唯有“未來”無法改變。現在他們做的每一件事,走的每一步都是在走向那個未來。 今天與她短暫的分離,使他恐懼地意識到,那個“不論發生什么都陪她好了”的誓言,他未必做得到。不論他怎樣努力怎樣小心,還是有可能將她置于孤身作戰的境地。那么——那么就企望她足夠強,萬一到那天他陪不了她,她一個人也能面對。 他的這一番內心翻覆九蘅完全不知道,沒有聽明白他的一句輕嘆是什么意思,也沒有心思去想。因為此刻她面紅耳赤,心跳如鼓,只顧得對于自己莫名其妙鼓嘴巴這件事惱羞成怒,恨不能跳起來抽自己十個嘴巴子。 蜜蜂精只是在抱靈寵而已啊!她想什么呢!想什么呢! 他忽然欠起身來,狐疑地看著她:“你心怎么跳得這么快,是不是病了?” “我快被你壓窒息啦!你給我走開啦!”遷怒于他人的靈寵咬牙切齒,十分暴躁…… 找回了靈寵,樊池心情好了許多,食欲也回來了,跑去摸起了一塊桂花糕。九蘅則靠著桌子將她從奕遠那里聽到的事告訴他。 他含著香甜的糕點蹙起了眉:“竟將自己哥哥做成命燈,夠狠,為何不直接殺了他?” 九蘅嘆道:“說不清是至恨還是至愛,人的感情真是又復雜又可怕。” 樊池迷惑道:“至愛?這樣殘忍的手段,還談什么愛?” “你一個不食人間煙火只吃糕點的神族怎么能懂呢?”九蘅嘆道。“對了,我把美人詛的咒書給他看了。”她摸出那個鐵片,“他看到這上面的黑月符就變了臉色,坦誠說自從修習青蚨之術,在情緒失控時眼瞳也會變成黑月的形狀,他也不知道為什么。” 樊池沉吟一下,道:“這說明這些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巫術、妖術、蠱蟲有同樣的來源,有人刻意在術法中加入訊息,有心展示出來給人看。” 九蘅點點頭,指著鐵片上最后一個字符:“那就是他了。皇上認出了這個字。” 神族學渣盯著這個字,一臉茫然。她鄙視他一眼:“皇上說這個字念‘暗’,有黑暗,漆黑的意思。” 樊池沉默一下,道:“果然是它。” 暗,黑,烏。烏澤。 九蘅問:“這么說烏澤沒有死,藏在雷夏的某個地方,向我們發出挑釁?” 樊池說:“目前倒是沒有證據表明它還活著。因為目前我們見到的這此黑月標記,都可以說成是在白烏大戰之前埋下的。不過,我覺得也不必抱僥幸心理了。它沒那么容易死,它必然在,依然活著。這些黑月符號正在發揮作用,將我們指向他設計的方向。” 她揚了揚眉:“不管他的用意是什么,沿著這個方向去,就會與烏澤相遇吧?” “它知道我們即使參破,也不會退縮,所以才敢如此明晰地表明身份。” “當然不會退縮,難道會怕它不成?”九蘅的熱血說燃就燃,不可一世。 樊池沒有吭聲。 如果只有他自己,他是不會怕的。可是因為向著危險接近的路上帶了靈寵,心底竟隱隱有些怕。 他不再聊這個話題,只說:“我還讓阿步他們去找被軟禁的奕展下落呢,原來竟成了一盞燈。”說著把剩下的桂花糕扣了起來:“也不知他們能不能找到吃的東西,這些給他們留著吧。” 九蘅看看漸亮的天色,心中忽生不安:“話說……他們也該回來了吧?沒回來嗎?”目光在屋里掃了一圈,期待看到物什突然移動一類的信號。然而什么也沒有。阿步和銀山沒有回來。她走去將門打開半邊,免得他們回來進不了屋。 樊池也說:“是該有個消息了。” 不會出什么事了吧?兩人憂心忡忡。樊池忽然道:“他們跟我說過原是要去找魂軍的,我沒有同意。如果真的如皇帝所說,是個什么法器收了魂軍,那東西必會放置在守衛措施的地方,貿然接近w地有危險。” 九蘅暗暗驚心:“他們不會是沒聽你的,擅自去找了吧?” 他頗是不安:“阿步精通八卦陣術,法器藏得再好也可能找得到,發現了線索未必肯放過。” 九蘅越發坐不住,與他商量著牽著朱蛾出門裝出閑逛的樣子,看能不能找到他們的下落。 正欲動身,突然“啪”的一聲輕響,桌面多了一個血手印。手型清瘦細長。 第141章 循風追蹤的嗅英 是阿步的手型。九蘅忽地站了起來,面色發白。樊池先按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冷靜,轉身去關了門。九蘅在手印那個方向的桌前摸索過去,一只無形的手接住了她的手。 “阿步,阿步。”她感覺這只細瘦的手上粘膩的血,怕得整個人都發起抖來,低聲喚著,扶著這個隱形人往床那邊走去。 走了兩步就覺得阿步的腳步穩穩,不像重傷的樣子。先扶他到床上去,床帳放下一半,以免有眼線從窗縫窺伺。小聲說:“顯形吧,沒事了。” 少年顯形在床上,沾了血的蒼白的臉,流淚的眼。九蘅先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雖然他身上濺了血,卻沒有受傷。那么就是……她握著少手冰涼的手問:“銀山出事了嗎?” 阿步點了點頭。他忙忙打著手勢,因為驚慌打得有些混亂,九蘅半讀半猜:“陷阱?他受傷了?傷得重不重?” 少年尚未描述清楚,站在帳外的樊池忽然低聲道:“有人來了。” 九蘅忙握了一下阿步的手:“先隱形。” 阿步隱去了形跡。她站在床邊面朝外守著,樊池去開了門,院中樹下站著奕遠,正抬手把那盞命燈掛在梅枝上,仿佛是想讓它也欣賞一下覆雪的盛開。聽到開門聲也沒有回頭,用他陰寒的聲線徐徐開口:“二位放心,那個捕頭暫無性命之憂。” 既被說穿,樊池便沉著臉沒有答話。九蘅聽到了,幾步沖出來,卻被樊池伸手攔住了。她剛要開口質問,卻見奕遠側臉看來,目光緩緩掃過二人抑著怒氣和擔憂的臉,眼中含著有恃無恐的威脅:“除了那一個,還有一個吧?據說是個看不見的人,厲害的很。你們應該知道這人在哪里吧?” 九蘅臉色發白了。不由自主地挪了一下腳,做出堵住門口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