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澤寄生 第20節
九蘅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差點吐了出來,真真切切理解了樊池對百口仙妖丹的嫌惡——能救命,但是真是太惡心了! 忽然感覺兩道冰冷的目光射過來,她一轉頭,看到黎存之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一臉怒意。她急忙努力壓下胸口翻江倒海的感覺。食了人家腦髓,還要當面犯惡心給人家看,太不禮貌了。看他很不高興的樣子,應該上前跟人家道個謝。這話該怎么說呢?——“謝謝你的腦髓?”太詭異了啊! 樊池看到黎存之,站起身來,大概也想過去道個謝。他這一起身,身后傳來“哎吆”一聲,接著是一陣號陶大哭。原來是剛剛那個調皮小童又回來了,拿著一塊石頭悄悄靠近,被樊池這一站嚇得摔了一跤,磕了膝蓋。 黎存之忙走過去,幫他卷起褲腳。小童膝蓋上蹭掉一塊皮,滲出血來,哇哇哭個不停。黎存之將他抱到膝上,溫聲哄道:“不哭,我馬上幫你治好。” 這時樊池和九蘅也過來。聽黎存之說要幫小童療傷,九蘅緊張又好奇,想看看這個風貍精是如何抽自己腦髓給人療傷的。 沒想到,黎存之只是從懷中摸出個小瓶子,倒出一點透明藥膏給小童敷在傷處,一邊抹,一邊低聲念了幾句什么。然后,九蘅看到那擦傷在透明藥膏的底下迅速彌合,消失。 小童止了哭泣,腮幫子上仍掛著淚珠,破涕為笑,跳下他的膝蓋蹦著跑走了。 樊池對九蘅道:“你看,這應該就是風貍腦髓制成的藥,果然神效。”他看了一眼黎存之,神情疑惑:“不過……這種小傷都用腦髓,不是太耗費了嗎?你身體受得住?” “腦髓”觸動了黎存之的火氣,面對小童時的溫和頓時消失,臉上罩上一層寒霜:“別看你是神族,我照樣跟你不客氣。” 樊池工工整整行了個禮:“之前多有冒犯,還要多謝你救她。” 黎存之哼了一聲,冷冷道:“我救她是因為我愿意,與你無關,不必由你來道謝。” 聽到這話,九蘅趕忙摸出一片金葉子——在楓林時一包銀兩丟在了馬匹上,所幸把貴重的金葉子和一點碎銀帶在了身上。 黎存之的目光從金葉子上淡淡掃過,也不伸手接,說:“我不收你藥費。” 轉身便走了。 樊池對九蘅道:“風貍腦髓可不是一點錢就買得到的藥材,他取腦髓時必會非常痛苦,豈能用金銀衡量?” 九蘅嘆口氣:“看他這冷淡的態度,是被咱們得罪透了,你歇息好了,我們便……”剛想說馬上走,卻瞥見他唇上毫無血色,顯然還虛弱得很。風聲堡中諸人都很不待見他們,但若是今天就走,他怕是承受不了路途勞累,還是厚著臉皮先住下,讓他休整一下再作打算。 她說:“今日先不走了。” “為何?” “還想再喝紅薯粥嗎?聽那位嬸嬸說晚上還會煮。”她說。 “那就不走。”他欣欣然地答應了。 樊池很快就露出疲憊之色。九蘅帶他回分配給他的破茅屋,他嫌棄地不肯進去,看中了她的竹屋,坐在她的竹榻上,又不肯睡,懶懶散散倚著她的肩歇息。忽爾問道:“你滅掉百口妖之前,有沒有問她魚祖的下落?” 九蘅“哎呀”一聲,懊惱道:“當時只急著取她妖丹給你吃,忘記問了!在楓林時你也沒問嗎?” “那時你傷重,我哪里顧得上問?” “那糟糕了……不過,我并沒有完全滅了它,它化成一股青煙跑了。要不,我們想辦法再抓它回來?” 樊池道:“它失去妖丹,只剩下一擰子的怨氣,怕是連意念都沒有了,抓回來也沒用了。還是另想辦法吧。” 她偏臉看了看他,覺得他臉色仍是蒼白,看來雖然服用了一枚妖丹,吊住了性命,但這次大動仙術,舊傷不但沒好還加重了。問道:“你要吃多少妖丹傷才能好啊?” “說不上。”他懶洋洋地道,“修為高或低的妖物內丹藥力是不一樣的。少則數十顆,多則幾百顆吧。” 她倒吸一口冷氣:“那我們還要抓好多妖精啊。” 他撐起身子,笑笑地看著她:“你要給我醫傷嗎?” “當然了。一定要把你醫得好好的。” “為何?”他看著她,眼中如含星辰。 為何?因為……因為不知不覺間,對于她來說,他已是這世上最重要的人。可是不知為什么,在他的注視下,這句話竟說不出口來。她心中忽有些慌,忙忙地轉移了話題,指了一下他心口:“你說過你這個傷是喚醒魚祖的人造成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訴我吧。” “這個啊。”他換了個更舒適的姿勢,靠著她的背倚住,“這個說來話長。話說我作為一個蜜蜂精,每天在花間飛來飛去……” 她冷汗滴滴地打斷他:“我知道你不是蜜蜂精了。你是神族。” “嗯?為什么突然相信我是神了?” “你昏著的時候,黎藥師說你不是蜜蜂精,是神族。” 他坐直了冷冷盯她:“我說了一百遍我是神,你都不信。別人說一句你怎么就信了?” 第31章 黑白雙澤的出世 樊池還想再發作一下,但那方纖勻的肩膀實在誘惑,莫名消氣,又倚了回去:“你還記得你家北邊的那座雪峰嗎?在魚婦之災發生之前,魚祖已在雪峰縫隙中的冰洞之中沉睡了萬年之久。” 他總算是認真給她講述起這一場魚婦之災最初的開端。 他們所在的這個國家叫做雷夏國,神界稱之為雷夏大澤。 時光遠遠地倒退萬年,那個時候的雷夏大澤天地荒莽,霸主是各種妖魔巨獸。在這片陸地上方的星空深處,生活著神族。他們早就知道這個世界的存在,卻因為這里荒蠻貧瘠、妖獸橫行,對它毫無興趣。直到萬年以前,他們發現雷夏出現了人族。人族體能孱弱,但是頭腦聰明,生性頑強,更重要的是長相精致。而妖獸們也喜歡人族——人非常美味,又很好捕捉。人族時不時面臨滅頂之災。 神族觀察了許久,決定幫助人族繁衍壯大,把雷夏變成一個秀美又溫和的世界。到那個時候,神族或是來游玩,或是居住,都是極美的。 而想讓人族生存下去,就必須奪去那些妖魔霸主的地位。妖獸們之所以強大,是因為這片陸地的地底深處散發著助長魔力的邪能,想鎮壓它們,必須鎮住這種邪能。 神族花了許多心思,從星空中找到一顆異星。誰也說不清這顆異星的來歷,只知道它是由“清正之氣”和“邪戾之氣”兩種力量糾結而成,互相吸引又互相抗衡,已在天空中旋轉著漂泊了萬萬年。 神族將這顆星捉住了,以仙術將這兩種力量拆分開,將其中的“清正之氣”煉成一頭巨獸,起名“白澤”。白澤通體潔白,羊首、麒麟身,頭上一對枝杈大角,背上的巨大羽翼展開時遮天蔽日。它的眼睛若含深邃星云,口吐人言,通曉鬼神萬物狀貌,對妖魔鬼怪有著與生俱來的鎮壓力,妖魔們不用看到它,只感受到它的氣息,便四腳麻木,妖力盡失。簡直強大到無可比擬。 不過神族們很快便發現了它的弱點:它沒有實體,看上去是個半透明的魂魄。它不能獨立存在,必須把一個生命體當做宿主,共生共存。離開宿主一個時辰,白澤就面臨魂魄消散、徹底死亡的后果。 所以,要想讓白澤去雷夏大澤完成鎮壓邪魔的任務,它必須寄生于他人。這個“白澤宿主”的人選就由神族委派,帶著白澤一起來到雷夏,鎮妖除魔。神族宿主帶著白澤從天而降,白澤自然散發的異常強大的正氣,先就將世上邪氣抑制得如同一大山壓在了妖獸們的背上。所到之處群魔伏首,對人族有威脅的妖獸們要么被白澤和宿主殺到滅絕,要么藏入地下、深山、或水底,在白澤氣息的影響下陷入沉睡,千萬年不能蘇醒。 在與妖魔打斗時,白澤會短暫地從宿主身上顯形廝殺,但人族的眼睛看不到它,他們看到的只是宿主,于是將宿主奉為上天派來的佑護神。 聽到這里,九蘅驚呼道:“原來這就是土地公公的來歷!” 樊池怒道:“什么土地公公!是佑護神!” 九蘅順毛:“知道了,佑護神。那些生活在天空之外的神族,有很多是長觸角的么?”一邊說話,伸手想摸他頭頂。 他慌忙躲開,臉莫名發紅:“不許摸我觸角!很……很癢的!”護著頭頂道,“聽前輩們說,萬年以前的人族單純可愛,現在的人,跟以前很不一樣了。”怨念地瞅她一眼。 “不摸就不摸。”她悻悻縮回狼爪,有些遺憾。那根觸角真的很有意思的……不甘心地又看看他頭頂,“我覺得長觸角的神族更可愛。” 他警惕地坐得離她遠了些。 九蘅:“接著講啊,佑護神與白澤后來怎樣了?” 他撇下嘴巴,接著講下去,沒一會兒又不知不覺挨過來倚著她了…… “白澤宿主是輪值制,大約五百年一換,所以白澤一直是那個白澤,它的宿主佑護神卻是不斷輪換的。萬年間,雷夏大澤的妖魔漸漸被消滅壓制得銷聲匿跡,偶有跑出來做亂的,當值宿主便帶白澤前往鎮壓下去。 沒有了妖魔為害,人族體能弱小,智慧卻不弱,原本共計只有數百個的人族迅速繁衍強大,萬年來滄海桑田,一直發展到現在的有城池、有鄉村、有軍隊、有平民的模樣。因為妖魔越來越少出現了,佑護神與白澤鮮有機會現身出手,人們也漸漸將佑護神當成傳說。 到我上任時,更加清閑,往往一睡就是數十年,偶有妖怪做亂時我才醒來,帶白澤去降伏一下。但是實際上,雷夏大澤永遠不能沒有白澤,一旦白澤死去或離開,被它的靈力抑制著沉睡在各處的妖獸就會蘇醒現世,妖魔紀再度來臨,人族的紀元走向末路。” 九蘅道:“你來凡間做佑護神多久了?” “三百七十二年了。” “哇!這么老了!那你來凡間之前已經活了多少年了?” 他的臉頓時拉了下來:“不知道!” 她意識到自己又熗到了他的毛,趕忙補救:“對你們神族來說,幾百歲肯定不算什么!看您青春俊美的相貌,頂多一千歲吧?” 他的臉色更難看了。 她知道自己馬屁拍得甚是不準確,掙扎著又拍了一把:“莫不是兩千歲?” 他怒得馬上就要甩袖而去了,她心中暗叫這家伙到底活了多少年了?連忙拉著他撫慰:“對尊貴的神族來說,時間如何流逝,在您的容顏上也留不下任何痕跡!……你既然是佑護神,能否讓白澤顯形我瞻仰一下尊容?” 他的神色黯然下去:“……白澤不在了。” “什么?!” “白澤被烏澤殺了。” “還有個烏澤?那又是什么東西?” “烏澤是白澤的雙生兄弟,當初,它們是一同被創造出來的。” 煉就白澤的那顆異星原本是由正邪兩種氣息凝結而成,神族原本打算將“清正之氣”煉成白澤,把“邪戾之氣”銷毀。然而他們發現邪氣根本無法銷毀,在白澤成形的同時,邪戾之氣也凝聚成形,是一頭跟白澤形狀一模一樣的半透明巨獸,只不過通體是暗黑的色澤。 這頭黑色異獸天性暴戾嗜血,以屠殺為樂,具備喚醒妖魔的能力。好在它與具備白澤一樣的弱點:必須依托有生命的宿主生存,沒有宿主,一個時辰就會死去。神族集合上百人之力困住它,想拖上一個時辰讓它自己銷散。然而最后一剎那被它看準破綻,制造迷障,附在了圍攻它的神族人其中一個的身上。 烏澤非常擅長偽裝,在場百位神族,竟無法分辨它究竟變成了誰。大家互相猜疑,互相攻擊,發展成一場自相殘殺的大混戰……而烏澤其實早已趁著混亂,接連換著宿主逃出了戰場。等神族們明白過來時,已是損失慘重。 在接下來的十萬年時光里,烏澤現身之處,必負血債。神族對于創造出這個邪物追悔莫及,一直在通緝這個烏澤,然而它只要有活物就可以寄生并隱藏氣息,只要換個宿主,就又銷聲匿跡,著實難抓。好在神族對它一直窮追不舍,它一露馬腳就被打擊,只能疲于奔命,也沒能闖出什么大禍。 卻不料它竟逃出上界,出現在了凡間雷夏大澤。 不知它是借著什么東西的身體離開上界來到雷夏,也不知它來雷夏之后潛伏了多久、換了幾個宿主。一切都毫無聲息,直到瑜州城北百里之外雪峰冰層中的魚祖被它喚醒。魚祖是個上古惡妖,會以分裂的方式無度繁衍,吞滅異族。十萬年前白澤第一次跟著神族來到凡間時,第一批處置的妖獸名單里就有魚祖。魚祖原身細長,擅長進洞鉆縫,白澤沒能抓住它,但是以靈力將它封在藏身的冰層中,它將萬萬年不醒,與死無異。 如果不是被喚醒的話。 第32章 七魄拆裂的白澤 寄生在樊池身內的白澤認出這些魚婦。白澤生來就通曉萬種妖獸狀貌,它知道魚婦是魚祖的子孫,并了解只要滅了魚祖,魚婦自會絕跡。這些訊息自然而然地傳達到宿主樊池的意識中。白澤寄生于他,并將自己的能力賦予他,萬年來白澤和宿主一直是這樣默契配合的。 樊池落在雪峰上,搜索魚祖的妖氣,探尋它的準確位置。那時他們還不知道魚祖是怎么醒來的,先順著雪水流出的縫隙尋找。樊池在一處像是地動后裂開的無底冰隙的邊沿,看到一個被困住的穿著一身黑色夜行衣的男人。那個男人好像是失足掉進冰隙,艱難地抓著一點突出的巖石,就要掉下去了。看到樊池,大聲呼救。 樊池遠遠地問:“你怎么掉進那里去的?” 男人滿臉驚恐:“我……我犯了案,被官兵攆得逃進山里,沒想到突然地動,山裂開個大口子,我不小心就摔下來了!求你救救我!我不跑了!我去投案!這下面深不見底,我要摔下去尸骨都沒了!” 樊池心想:原來是發生了地動,才把魚祖震醒的。 于是走上前去,朝那個男人伸出手去,想把他先拉上來。那個男人一手攀著巖石,一手努力地朝樊池伸來。 突然地,樊池看到了男子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手上做了個特異的手勢。他心中一驚,下意識地躲了一下,一道漆黑冰冷的光貼著他的頸側劃過!然而他躲過第一箭,卻沒有躲過第二箭。這個男人算好了他躲閃時的身形方位,第二箭才是真正的殺招,樊池倒像是恰恰撞向箭鋒的。 這支箭是如此厲害,帶著來自地獄的陰寒呼嘯,竟然洞穿了神族人的心臟,樊池整個人被箭鋒的銳力帶得騰空飛起,半空里手中已祭出無意劍,落地時單膝跪了一下,只一瞬間,已彈躍起來,強忍劇痛殺了回去,刺穿男子身體,將他從冰隙中挑起,男子摔在地上時已然氣絕。 樊池受傷、反殺不過是一瞬間發生的事。他以劍拄地,心口的劇痛讓他幾乎站立不住。身后蓬然出現一只龐大的半透明巨獸,白澤從他的身體中分離出來。白澤的胸口也有一個傷口,冒出藍色煙氣——那是白澤的血。 同時,地上黑衣男子尸身中也幻化出一個巨大的、烏云般的身形。 受傷的白澤震驚地看著這個跟自己形貌一模一樣的巨獸。它們兩者一角一鬣都如此相像,只是白澤通體雪白,雙目湛藍;這只巨獸通體漆黑如散不開的墨色,一對血色赤瞳透著不祥的兇戾氣息。 白澤的巨蹄向前邁了兩步,口吐人言,聲音仿佛來自云際之外般空濛:“你是……” 樊池搖搖欲墜地站在對峙的一黑一白兩頭巨獸旁側,捂著胸口的手指縫里涌出藍色血液,喘息著道:“它是烏澤。” 烏澤的低低笑聲宛若挾著地底的風:“終于見面了,我的兄弟。從一出世起,你風光無限,倍受推崇,來到凡間做救世者。而我呢?你在這里做雷夏君主的時候,還記得你的雙生兄弟嗎?我艱辛地逃亡了萬年之久。這些所謂的神族,”他巨大的頭顱轉向樊池,牙齒泛著寒光,“他們未經我同意,強迫我出世,然后就要殺死我。呵,神族,你該知道有句話叫做請神容易送神難。既創造了我,就該好好享用這顆惡果!”巨口一張,嘴里噴出的黑色火焰沖向樊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