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輕叼著根煙就過來了，cao著很濃重的南方口音，問：“同行？”

    “啊？”高源還愣了一下。

    小年輕上下看看高源，說：“一把年紀還出來找業(yè)務，不容易啊，準備做什么廣告？”

    高源看他手上的傳單，問：“那你呢，是做什么業(yè)務的？”

    “嗯！醫(yī)療，治病救人，來，看看。”說著，小年輕就把手上的傳單給了高源一張。

    高源沒想到還真是同行，更讓高源沒想到的是現(xiàn)在醫(yī)院都去街上發(fā)傳單了？這不是游醫(yī)才干的事情嘛，這幾年一直在打擊游醫(yī)，難不成他在這兒還碰上了。

    高源拿過傳單一看，好家伙，滿張紙上都寫著“不孕不育”，“包生子”，“花柳”，“梅毒”，“結(jié)扎”等字眼，高源當即無語，還真特么是游醫(yī)！

    小年輕還挺客氣，拿了根煙出來：“來一根？”

    高源擺手拒絕：“你們哪兒來的，我告訴你現(xiàn)在可在打擊游醫(yī)，你還敢大街上發(fā)傳單，膽子不小。”

    “哎！”小年輕急眼了：“你這老頭，我好聲好氣跟你說話，還給你煙抽，你居然倒打一耙？我告訴你，我們可不是游醫(yī)，我們是有正經(jīng)單位的，看看下面的地址，我們是縣醫(yī)院的，全縣最好的醫(yī)院！”

    “什么？”高源聲音都變了。

    小年輕戳了戳傳單下方：“不認識字？”

    高源趕緊再看傳單，可他還是難以相信：“可是……縣醫(yī)院怎么干這種事？”

    “哪種事？我們這是治病救人！不看就還我。”小年輕不耐煩了，直接從高源手上奪過了傳單，看都不想給這個老頭看了，他看著傳單，說：“你看，都被你捏皺了。”

    說完，小年輕拿出一個罐子，把里面的漿糊沾到傳單上，隨手就貼在了旁邊的電話柱子上。

    高源去柱子上看，好好的一個電話柱上全是亂七八糟的廣告，不僅有這種游醫(yī)的，還有重金求子的。突然間，高源有些失神落魄，怎么會變成這樣？

    他再細細回想，前段時間去紫鄉(xiāng)談藥酒的時候，好像也在紫鄉(xiāng)的墻上和電線柱子上看到貼著這樣的傳單，只是當時自己很忙，瞥一眼就過去了，根本沒仔細去看，更沒仔細去想。

    高源迫切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不急著回去了，而是趕緊去了縣醫(yī)院。老縣城就這么點大，高源騎著自行車還不到十分鐘就到了縣醫(yī)院門口。

    把自行車鎖好，高源朝著辦公樓上走去，他的老朋友喬正已經(jīng)是院長兼書記了，高源走到辦公室門口，還沒敲門就見門突然打開，從里面氣呼呼沖出來一個女人，差點沒迎頭撞上高源。

    “眼睛看不見……高……高源？”正欲發(fā)火罵人的苗然愣了一下。

    高源微笑著說：“苗院長的脾氣可真夠火爆的。”

    苗然問：“你怎么來了？來找喬正？”

    高源敏銳地聽出來對方都不稱呼職務，而是直呼大名了，看來他們的矛盾很大啊。高源也沒有細打聽，只是點了點頭。

    苗然不耐煩地說：“自己找他去，他在里面。”

    說完，苗然扭頭就走了。

    高源看向辦公室，然后往里面走進去。

    喬正已經(jīng)聽到高源跟苗然交談的聲音了，見高源進來，他忙笑容滿面地說：“老高來了啊，來來，快坐。”

    高源看看他的樣子，又忍不住回頭看一眼門外，他怎么完全看不出來喬正有剛跟人吵完架的樣子，他問：“老喬，怎么了？剛才苗然怎么氣沖沖的，你們吵架了？”

    喬正站起來給高源倒茶：“一點小矛盾，沒什么大事。來，我給你倒杯茶，這是我私人珍藏的好茶葉，一般人來了我可舍不得給。”

    “謝謝。”高源謝過對方的茶。

    喬正問：“今天怎么有空來找我，我看你一天到晚忙的很，除非開會，不然都見不到你的人。”

    高源笑著道：“老喬你這是批評我了。”

    喬正拿了盒煙出來，從里面抽了一根，對著高源隨意地擺擺手。

    高源一看，是盒“中華。”

    喬正點了煙，慢悠悠抽了起來：“你呀，肯定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有什么事需要我?guī)兔Φ模M管說，就咱倆這關(guān)系，能幫的，我不推辭。”

    “好。”高源從包里拿出剛才的傳單，然后把傳單遞到喬正面前，說：“我在街上看見這個，所以想問問你是怎么回事？你們醫(yī)院什么時候搞這個了？”

    喬正微微垂下眼眸，輕輕瞥了一眼，臉上雖然沒有做出什么表情，但放在嘴唇上的香煙卻輕輕顫了一下。

    第370章 表不錯

    “這個啊。”喬正拿起了傳單，說：“嗨，這幫莆田佬，都跟他們說了別出去發(fā)傳單，弄得烏煙瘴氣。真的是，說了也不聽。”

    “到底怎么回事？”高源又追問了一句。

    喬正見糊弄不過去，只能說：“還能怎么回事，就科室承包那點事兒唄。”

    高源問：“你已經(jīng)把科室承包給他們了？”

    喬正道：“醫(yī)院現(xiàn)在過的挺不容易的，還有好幾個科室是沒有創(chuàng)收能力的，放著也是個負擔，那還不如承包出去。我們也能收點承包費和管理費，對醫(yī)院來說也是條路子，現(xiàn)在不是要我們做各種形式的責任承包嘛，這也是我們實踐的一種。”

    高源指著傳單，氣道：“你要不看看你都干了什么，這都是些什么？治花柳，不孕不育，到處發(fā)傳單貼小廣告，這不是那些滿大街竄的游醫(yī)干的事兒嗎？你們是正經(jīng)醫(yī)院！”

    喬正卻道：“哎，老高，別瞎說，什么游醫(yī)？雖然我們把科室承包出去了，但進來的每個醫(yī)生都是要擁有行醫(yī)資格證的，是正兒八經(jīng)的醫(yī)生。再說花柳怎么了，這不是病，不得治？不承包出去我們也得治啊，有什么區(qū)別？”

    “你也別怪人家去車站，去大街上發(fā)傳單。我們拉不下這個臉，所以財務才搞不好嘛，你看看人家這些懂做生意的，搞的多出色，他們科室干的可紅火了。哎呀，承包到期之后，我得跟他們談談利潤分成的事情。”

    高源看著喬正，就跟看陌生人似的，他問：“所以剛才苗然跟你吵架，也是因為這個？”

    喬正也看高源，但很快他又把眸子低下來了，他不是特別敢看高源的眼神，說：“對，她這個人你也知道，你也認識她那么多年了，就她那張嘴啊，你看看得罪了多少人，哪有幾個人能跟她處好關(guān)系的，要不是我，她能好好當上這個副院長？”

    高源慢慢皺緊了眉頭。

    喬正搖搖頭：“她倒好，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我還想給病人免費做醫(yī)療呢，可這可能嗎，做得到嗎？國家投入越來越少，醫(yī)院支出越來越大，不搞市場化怎么辦？大家怎么過日子？”

    “就這樣，每隔三五天還有病人寫舉報信上去，舉報我們醫(yī)院收費貴，醫(yī)生黑。我們跟誰說理去，我們招誰惹誰了？我們能怎么辦，還不是打碎了牙齒往肚子里面咽。”

    “我們是真找不到什么好法子了，科室承包已經(jīng)是最好的路子了，把這些不賺錢的科室給那些會做生意的人干，我們醫(yī)院財務危機就能緩解了，也不用跟病人矛盾這么尖銳了，一舉多得嘛。”

    高源問他：“曲線救國？”

    “額……”喬正看高源，神情漸有不悅：“這叫什么話，你把我當汪精衛(wèi)？”

    高源質(zhì)問道：“你能保證醫(yī)療質(zhì)量嗎？你能保證這些醫(yī)生的醫(yī)療水平嗎？你能保證他們的醫(yī)德水準嗎？院中之院跟國中之國有什么區(qū)別？承包科室，下一步是不是要承包藥房了？醫(yī)院分錢，那他們科室的高利潤哪里來的？你能保證不會有坑害病人的事情發(fā)生嗎？”

    被高源這么一問，喬正火也上來了，他道：“醫(yī)院有規(guī)章，有制度，有醫(yī)務處，遠了說還有法律。不管是不是承包科室，只要進了我們這家醫(yī)院，就得守這些規(guī)定，誰違反這些規(guī)定就得做好挨處理的準備！”

    高源都聽笑了：“處理？怎么處理？扣他們工資嗎？還是不給他們晉升？他們這些人的工資都不是你發(fā)的，你怎么管他們，你怎么管得到他們？”

    喬正一拍桌子，震的煙灰亂飛：“那你讓我怎么辦？天天吵著要市場改革，要搞責任承包，你讓我怎么搞？醫(yī)院里一個個都吵著要獎金要工資，你讓我怎么發(fā)？”

    “你以為我愿意讓那些南方佬搞這些丟人的東西嗎？可是不這樣，你讓我怎么辦？逼著每個醫(yī)生都去想賺錢的法子嗎？可最后這些東西不還得落在病人頭上！”

    “一個個都來怪我，連你也來質(zhì)問我。高源，我不是你，我沒你那么了不起。你跟王漢章稱兄道弟，是過命的交情。你跟那么多領(lǐng)導都認識，人家天天對你噓寒問暖。當初地方財政那么緊張，都還撥錢給你建中醫(yī)院。”

    “這是給誰建的，這是給你建的，你要是不做這個院長，中醫(yī)院都不會有！這個錢怎么就不能給我啊，要是給了我，我們醫(yī)院也不至于一步步變成這樣。你怪我，你有什么資格怪我？”

    “別看我們是縣醫(yī)院，可我們爹不疼娘不愛，我只能跟這些游醫(yī)搞合作承包。你再看看你，王漢章對你多好啊，找有合資背景的醫(yī)藥企業(yè)來承包你們醫(yī)院科室，我怎么沒這個待遇！”

    高源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你說什么？”

    喬正正在氣頭上，他粗聲粗氣問：“哪句？”

    高源問：“誰來承包我們醫(yī)院科室？”

    喬正反問：“你不知道？”

    高源搖頭，這段時間他都在忙副業(yè)生產(chǎn)的事情，根本沒顧得上這些。

    喬正有些狐疑地看了看高源，他說：“我是聽說都談的差不多了，怎么，連你這個大院長都不知情？”

    高源立刻站了起來，他坐不住了，轉(zhuǎn)身要走，等走到門口的時候，手都搭在門把手了，高源卻回過頭看喬正，看這位他認識了很多年的老朋友。

    一瞬間，高源想起了跟他相處的點點滴滴，也想起了他曾經(jīng)對自己的幫助。尤其是在當初精簡下放之后，他們衛(wèi)生院重歸醫(yī)生集體所有，那個時候他們連糧食都沒有，喬正每次叫自己來幫忙，都會用他們單位食堂的糧食抵診費，來幫助自己。

    可是高源沒想到喬正的變化居然這么大，他道：“我真希望你一直是當年那個喬正醫(yī)生。”

    喬正也看高源，他微微搖頭：“可我不希望。”

    高源眸中盡含失望：“表不錯，新買的？”

    喬正拉了拉自己的袖子。

    高源抓著門把手的手多用上了幾分力，他道：“告辭了，喬院長。”

    第371章 你混蛋

    “站住，干嘛的？”門口的保衛(wèi)再一次攔住了高源。

    高源扭頭，這一次不等高源說話，旁邊立刻跑來一人，隔著老遠就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高源看著跑來的那人，感覺有點面熟。

    “馮哥，這人一聲不吭就往里面走，不登記不預約，我都不知道干嘛的。”年輕保衛(wèi)立刻告狀。

    馮哥卻忙說：“對不起，對不起，高院長，他是新來的，不認識您。您只管往里面走，我?guī)湍怯洝！?/br>
    高源點點頭，又看馮哥，他問：“我怎么感覺你有點面熟啊？”

    馮哥不好意思道：“幾年前我剛來的時候，也攔過您，您肯定不記得了。”

    “哦。”高源有點印象，那次他好像是來找王漢章談赤腳醫(yī)生的事情，只是可惜，沒多久赤腳醫(yī)生就成為過去時了。

    馮哥給了高源一張通行牌。

    高源自言自語道：“希望這次能有好結(jié)果吧。”

    馮哥滿口道：“那肯定的，高院長出馬，那肯定馬到成功啊。”

    高源不發(fā)一言，拿了通行牌就往里面走。

    新來的還問呢：“馮哥，這人是哪個院長？”

    馮哥對他翻了個白眼。

    ……

    高源再一次走到王漢章辦公室門口，盡管已經(jīng)來過很多次了，可這一次，他卻遲遲不敢叩響這扇門。

    旁邊助理問：“高院長？高院長？”

    高源對著門指了指。

    助理敲門進去，高源才跟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