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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亂終棄怪物以后 第27節

    明匪玉冷漠道:“不在。”

    年輕人看到明匪玉吃癟,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更加囂張地喊他:“老怪物。”

    明匪玉看著他,勉強答了個“嗯”。

    “哈哈哈哈——”

    年輕人心滿意足了,終于不喊了。

    他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無論何時,他的呼喊永遠會有人回應他。

    隔在兩人中間的冰山在兩道灼熱的氣息中融化,針鋒相對的緊張氣勢化為一股緊密纏繞著兩人的風,再次對視時,彼此目光都柔和了,瞳孔里都是對方的身影,溫柔的,長情的。

    這個漫長又黏膩難受的夜里,有了彼此的陪伴,也不會那么難熬。

    年輕人心緒平靜下來,還是有點不放心地問:“結了婚你真的會放我走嗎?不會又半路搗亂吧?”

    明匪玉沒好氣地在他后腦勺上敲了一下,“不會,我又不是你這個小騙子。”

    “萬一你臨時改主意了呢?”

    “如果我騙了你,你大可以拿那把匕首殺了我。”

    空氣瞬間凝固住了,方才還輕松愉快的心跳驟然停止。

    年輕人眼底迅速閃過慌亂和不安,很快他強打起鎮定,小聲問:“什么匕首。”

    明匪玉抱緊了他,下頜抵在他松軟的發絲上,閉上了眼睛,慢悠悠地說道:“就是你剛才想殺我用的那一把,現在又放回柜子里了吧。”

    他感受到,懷里人身體抖了下。

    “別怕。”明匪玉睜開眼睛,瞥向柜子,眸中一瞬間迸發出的寒光如刀,但很快收斂了起來,安撫地拍了拍他。

    “不會對你怎么樣。”

    “……你什么時候知道的?”年輕人看似穩定的聲線是強打出來的鎮定。

    如果剛才他沒有猶豫,而是動手刺下去,現在他還能安然地躺在明匪玉懷里聽他說話嗎?

    還是在刀下去的那一刻,也會是他死亡的那刻……他只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無處可逃的困境,往后是懸崖,往前是虎視眈眈的餓狼,他要么死,要么與狼生死博弈。

    無論哪種,他都處于被動境地。

    他獲得了長生和健康,死亡不再是他最害怕的威脅,但同時他未來的生死、喜悲、留還是走,都由明匪玉掌握,由不得他了。

    這是他向明匪玉提出渴盼長生所需要付出的代價。

    他當時快死了,只想活下去,完全沒想過同狡詐的魔鬼做交易的后果,將靈魂和□□都獻祭給了魔鬼,那他還是他嗎?

    想到這里,他遍體冰涼,不敢再想下去了。

    明匪玉似乎也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低聲輕哄:“再睡會吧,離天亮還有一會。”

    年輕人沒吭聲,好像是睡著了。

    直到很久之后,木屋靜悄悄的,落針可問,一聲輕到不能再輕的“嗯”在黑暗中響起。

    兩人都不知道,這將是他們最后一個安眠夜。

    第25章

    這個幻境太久了, 久到謝知歸忘記了他是在夢里,還是在現實里。

    因為夢里的一切太真實了,就好像他親身經歷過一遍, 一閉上眼, 搖椅咿呀猛晃的聲音還會在耳邊響起。

    奇怪的是, 他記不起年輕人的樣子了。

    但他偏偏又記得那時院子的花草長什么樣,明匪玉那件紅衣上花紋的線條,年輕人酡紅的臉頰……

    有一幕,他們對視上了,謝知歸好像要看清那人的樣子了——

    那個年輕人眼睛是微瞇著的,沒有焦距,像被人弄掉了魂,只有劇烈呼吸的心臟證明他還活著。

    年輕人眼睛麻木緩慢地掃過院子, 在他站著的那個地方停頓了一下, 好像穿越時間的跨度和他四目相對。

    然后他紅著眼, 朝他伸出了發顫的指尖,猶如一個即將溺亡者的求救。

    謝知歸鬼使神差地也伸出了手,然而在他們指尖相接觸的那一刻, 年輕人的手腕被突然出現的蒼白大手握住了,他再次被拖回了黑暗里。

    謝知歸只記得那個萬念俱灰的眼神了, 在無數零碎的幻覺里,直接、精準地擊中了他的靈魂。

    當看到他哭泣的不成樣子,他的心口也隨之揪疼, 痛苦地蹲了下去,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眼淚一顆顆砸進泥土里。

    這只是夢啊, 為什么我也會疼?為什么我也會窒息?誰能來告訴我為什么?!

    他在夢中低低抽泣。

    這份悲傷一直延續到他醒來時還未淡去, 他睜開沉重的眼皮,恍然如剛出生的孩童一樣無助茫然地打量這個世界,夕陽中,頭頂那片橙紅的天空燦爛得像是假的,遠處歸林的鳥兒用鳴聲宣告忙碌一天的結束。

    他還躺在那個搖椅上,被人抱著。

    然后他感覺有人幫他擦去了眼淚,順著那只蒼白的手抬頭。

    見到明匪玉的那一刻,淚珠竟然抑制不住的大顆大顆滾落,不是他在哭,是不受他思維控制的行動,是這具身體的潛意識行為,他也說不清在傷心什么,委屈什么,怨恨什么。

    明匪玉可以不厭其煩地幫他擦眼淚,但受不了被他一直盯著,那種幽怨、委屈、哀傷的眼神如一根刺扎進他的瞳孔里,悲傷輕而易舉傳染給了他,謝知歸永遠能夠讓他難受。

    他輕嘆口氣,將手覆上他的雙眼。

    “你別這樣看著我。”

    謝知歸將他的手掰開,憤怒甩到一邊,繼續恨恨地盯著他,眼里是蜘蛛網一樣漫爬的血絲,掌控這具身體的靈魂好像變了個人。

    明匪玉熟悉“他”又無可奈何“他”,緘默不語,等他先開口說話。

    很久很久,謝知歸意識回籠,身體還是動不了,不過衣服是整齊的。

    喉嚨很疼,不知道是那杯茶的后遺癥還是哭出來的,聲音嘶啞難聽,帶著淚意,他憤恨望著明匪玉。

    “為什么……”

    “你想問什么?”

    想問為什么讓你看到那些?還是為什么要這樣對你?

    謝知歸啜囁半天,也瞪了他半天,最后卻問了一個明匪玉沒想到的問題。

    “你們最后為什么會分開?”

    這個問題明匪玉也想了一會,似是在思考要不要告訴他實話,又該怎樣告訴他。

    明匪玉解開了衣領最上面的兩顆盤扣,拉開衣服,露出心口處猙獰的疤痕,那是一道不長但很深的刀傷,即使愈合很久了,褐色的痕跡依舊與其他地方蒼白的皮膚格格不入。

    謝知歸見了先是一怔,立刻想到那個夜里,年輕人高舉的那把匕首,刀面反射出了刺眼的寒芒。

    所以,最后那把匕首還是刺進了明匪玉的心口。

    謝知歸看著那道疤痕:“當時疼嗎?”

    “疼啊。”

    明匪玉笑意極輕,用最淡定的語氣說著誅人心的話語:“疼的我想拉著他一塊死。”

    “你們……不是很相愛嗎?”

    明匪玉卻是沉默了,良久才說:“如果他心里有我,就不會一次次將我排除在他的選擇之外。”

    “如你所見,我帶他出了霧山,去他家里見了他的jiejie和母親,她們說不會反對我們的事,還熱情地留我們在那里住下,但在我們回來的那天,發生了一些麻煩。”

    謝知歸追問:“什么麻煩?”

    明匪玉卻反問他:“你已經知道我不是人類了吧。”

    “……嗯。”

    謝知歸垂眸,他在幻境里就接受了這個事實,現在抱著他的這個,是個怪物。

    怪不得他沒有心跳,怪不得他體溫那么冰涼。

    他其實心里還是很害怕,但更怕輕易行動惹惱了這怪物,沒能逃出去還賠上性命,太不值得。

    所以他最好的選擇就是冷靜。

    明匪玉看向遠方,聲音飄進風里:“原本我們一直生活在霧山,很少出去,和你們人類井水不犯河水,但總有人不得安生。”

    謝知歸:“誰?”

    “一群自詡正義的天師,總囔囔著要消滅我們。”明匪玉語氣不屑,好似對方在他眼里就是一群打打鬧鬧的煩人小屁孩。

    “他jiejie就是天師之一,還沒踏進他家門,我就聞到了她身上那股令人厭惡的天師味道,他jiejie也知道我,但為了他,我們都選擇了維持表面的和諧,一起呆了三天。”

    “變故就發生在最后一天,他把我打發出去給他買東西,但回來的時候迎接我的不是他,而是一群嚴陣以待的天師,他被他jiejie藏在身后,連看我一眼都不敢。”

    那個刺疼了他心口的畫面再度浮現眼前,明匪玉扯了下嘴角,眼底冰涼,似是冷笑,又似是自嘲。

    謝知歸見狀況不對,也緊張屏息了呼吸,怕明匪玉想到過去突然發瘋,遷怒到他身上。

    “在進去前,我就知道里面是什么情況了,但我還是想看看他會怎么做,選擇站在我身邊,還是選擇他jiejie。”

    “可是他躲了,躲在了那群要殺我的天師身后。”

    謝知歸一下都不敢動,手腳都已經涼僵了。

    明匪玉低頭看他,說:“不過那不是什么大問題,解決一群螻蟻很容易,只是血太多了,弄臟了他的地方,他可能生氣了,也可能是被滿地尸體嚇到了,愣著沒有接我伸過去的手,我上去牽住了他,想著等回了家再安慰他,那地方太臟了不合適說話。”

    “穿過客廳,我們剛走到大門口,又被他jiejie攔住了。”

    “我真該第一個殺了她!”

    明匪玉眼中殺意迸現。

    “她比起那些廢物好點,不過也就一點,輕易就被我卸了武器,我剛要扭斷她脖子,一把匕首刺入了我的心口。”

    說及此,明匪玉梗住了,喉嚨被刀片卡住了一般痛苦難受。

    謝知歸大概猜到了什么,“他……”

    “他選了他jiejie。”

    明匪玉苦笑,所有殺意化為了不可置信以及無力的痛苦。

    謝知歸從未見他流露過這樣的神情,眼底和睫羽上仿佛凝著冰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