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天氣 第71節(jié)
發(fā)送。 她干等著盯屏幕,沒有收到回信,畢竟間隔太久。 尤雪珍回復完其他人的消息,松開手機爬下床,從水房洗漱完回來,臉上的水珠還來不及擦,又爬上床去摸癱在床上的手機。 她剛發(fā)給他的聊天界面又被一堆無足輕重的群聊壓下去了。 他還沒回。 尤雪珍無意識地鼓了下嘴,剛想摁滅屏幕把它扔到一邊,忽然心思一動。 她點開孟仕龍的個人界面,一口氣將他置頂。 中間那些惱人的群聊終于消失不見。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對自己那么誠實,從前想將葉漸白置頂都不敢,怕暴露多余的情緒,于是借著備注將他頂?shù)绞鬃帜傅穆?lián)系人第一位就滿足。甚至有時候他消息來的時候,她都要故意憋著不看,哪怕身邊沒有任何人,她也要憋一會兒再打開——因為暗自單戀已經(jīng)處于下風,這些無用的矜持會給她一點點體面的支撐,好讓她覺得自己還能掌控自己。 但這一刻,她想,自己為什么會愿意誠實? 腦海里閃過孟仕龍將她置頂?shù)哪莻€界面,她想,大概是在明確又柔軟的愛意面前,虛假的矜持不再是支撐,而是討人厭的架子,容易將人隔開。 所以,她要慢慢把它丟掉了。 * 下午她準備認真在宿舍里修改論文,寫著寫著哈欠連天,撐著手臂頭一栽,直接昏睡過去,直到手臂被壓麻才醒。 尤雪珍擦了擦嘴角流出來的口水,第一時間又去摸手機。 一眼掃見置頂?shù)哪且粋€紅點,她心滿意足地點開。 龍:「不是早起,一直沒睡」 尤雪珍撐著額頭,慢慢地讀這一句話。 很普通的一句話,讀起來卻像在讀詩歌。它和詩歌一樣,背后潛藏著需要解讀的深意——為什么沒睡? 也和我一樣因為那個吻嗎? 臉又慢慢地燒起來,尤雪珍將額頭抵在冰涼的桌面上,深深吐氣,就著這個姿勢回復他一句不痛不癢的話。 珍知棒:「那你今晚早點睡!」 以為他又要隔一會兒才回,結(jié)果消息很快就過來了。 他說自己在陪老豆釣魚,因為明天店要開張,就沒太空閑。還發(fā)了一張從側(cè)面拍的照片,孟爸爸握著釣竿坐在河邊,他的半只手也入了鏡。 尤雪珍的注意力卻全在那只手——昨夜雖然是她主動吻上去,但她吻了一下就想后退。 是這只手追上來,捧住她的臉。她沒能逃開。但是他又很笨,不會下一步,只是嘴唇貼著嘴唇。兩個人像被丟在末班列車上的棄貓,緊貼著彼此,發(fā)出呼淺呼重的氣息。 他的嘴唇比貓的rou墊還軟熱,她感受著他的溫度,整整持續(xù)了車廂暗燈的一分鐘。 尤雪珍倒扣住手機,將這張勾起回想的照片壓住。 孟仕龍左等右等,沒繼續(xù)等來下一條消息,直盯盯地看手機。 身邊老豆看他一眼,隨口問:“剛你影我做咩?”(剛剛你拍我照片干嘛?) 他含糊其辭:“練習影相。”(練習拍照) 孟爸哦了一聲,良久,他冷不丁說過年之后店里要再招一個人。 孟仕龍皺眉:“點解?間店唔系夠人咩?”(為什么?店里人不是夠嗎?) 他嘆氣:“我係想俾你唔駛咁多時間幫手間間啦,既然鐘意影相,多d時間學下。”(我是想讓你少在店里幫忙了,既然喜歡拍照,就多花時間學學) 孟仕龍搖頭道:“我顧得過嚟。”(我顧得過來) “做事唔好一心二用,你睇你而家一條魚都釣唔到。”(做事不好一心二用,你看你到現(xiàn)在一條魚都沒有釣上來) 孟仕龍無言,他該怎么說呢,他的心不是用在拍照上,而是在別處。只要看兩眼湖面,第三眼就會飄去看手機。 孟爸主意已定:“甘啦,反正間店而家生意順,唔駛再顧住間店啦,爸爸可以。早就想同你講,你呢個人硬頸,一直唔聽我嘅。”(就這樣吧,反正店里現(xiàn)在生意走上正軌了,你不用再顧著店里了,爸爸可以。早就想跟你說了,你這個人倔,一直不聽我的) “嗰係因為我擔心你身體。”(那是因為我擔心你身體) “我之前同意你唔去讀大學唔係因為爸爸需要你幫手,呢個世界唔一定要按部就班咁長大,當時你冇啲咩動力做任何嘢,我逼你讀書你都唔一定讀得好,咁學一門煮飯嘅手藝都可以安身立命啊。但而家你有自己想做嘅嘢,你就去摸索你想過嘅人生啦。唔使擔心爸爸。” (我之前同意你不去念大學不是因為爸爸需要你幫忙,這個世界不一定要按部就班地長大。你那個時候提不起勁干任何事,我逼你去念書你也不一定能念得好,那學一門做飯的手藝也可以安身立命。但你現(xiàn)在有自己想做的事了,你就去摸索你要過的人生。不要擔心爸爸。) 一只魚咬住魚竿,孟爸三兩下收桿,他釣起魚,解下魚口中的鉤子,又將它放回靜謐的湖中。他釣魚總是如此,釣上來,卻從不將魚收起,放它們流入它們該去的地方。 孟仕龍追著魚的身影,直到水面上那點氣泡完全回歸安靜。 一切像過去的那個傍晚,落日,湖面,他們并肩坐在一起,他草率地作出決定,自以為是在犧牲自己來幫助爸。 但他逐漸長大,這一刻才發(fā)覺……也許一直以來,都是父親在包容他,接納他的止步不前。 他該重新出發(fā)了。不再讓自己背負遺憾,為自己想要去的世界,想要喜歡的人掙得底氣。 孟仕龍慢慢握緊掌心,出聲打破了安靜。 “老豆,我可唔可以同你要個生日禮物?” “真?zhèn)S難得你會主動開口問我要。”孟爸笑,“好啦。日子過真快,你又要大一歲啦。” 孟仕龍一鼓作氣:“唔如下個月關(guān)幾日間店啦,我哋兩個出去旅游吧,點睇?”(不如下個月關(guān)幾天店,我們倆出去旅游吧,怎么樣?) 孟爸面露驚訝:“好啰……你想去邊度?”(好啊……你想去哪里?) “印尼。” “啊……”孟爸冷不丁說,“嗰度係唔係有個羅布泊火山。”(那里是不是有那個羅布泊火山) “有咩?我點解唔知。”(有嗎?我怎么不知道) 孟爸擰著眉頭:“點解冇啊,你細細個仲寫入篇作文入面。”(怎么沒有,你小時候還寫進作文里) 孟仕龍反應過來,失笑說:“嗰個叫做布羅莫火山。羅布泊係盆地。”(那個叫布羅莫火山。羅布泊是盆地) “哦,布莫羅……”孟爸尷尬地重復了一遍,“原來係布羅莫。對唔住。”(哦,布羅莫……原來是布羅莫,對不起) “呢個有咩好道歉嘅。”(這有什么好道歉的) “是對唔住……隔咗咁耐,應該當年就帶你去嘅。”(是對不起……隔了這么久,應該當年就帶你去的) 聞言,孟仕龍輕輕皺起鼻子笑起來,回到當年一筆一畫在作文簿上寫下「我的夢想,是親眼去看布羅莫火山……」的那個小孩。 他伸了個懶腰,輕快道:“而家都唔算太遲啦,系咪?”(現(xiàn)在也不算晚,對不對?) 孟爸揉亂他的頭:“幾時都唔算遲。”(什么時候都不晚) * 接下來的幾天,孟仕龍家的店開張,他開始忙碌。而她這邊還不需要去殯儀館兼職,索性就成天泡圖書館,非常清凈。 兩人時不時通過微信聯(lián)絡(luò),雖然并不是實時的,經(jīng)常一條消息隔很久會被對方看見,但這種緩慢又知道一定能得到回應的頻率就很舒適,像在互相陪伴對方做事。 初七的時候她收到葉漸白的消息,說他當晚回來,又捎了很多土特產(chǎn)及葉mama的愛心醬菜回來,讓她來家里拿。 尤雪珍正處在跟自己暗自較勁的截斷期,但又因為是葉mama的東西,她不得不收,于是回了他一句這回直接閃送吧,我在學校。 他回了句行。 結(jié)果晚上一直沒有聯(lián)絡(luò),她猜想可能飛機晚點,也就沒顧這茬,直到晚上十一點她都回宿舍準備躺平了,又突然收到葉漸白的微信,說自己快到學校,十分鐘之后校門口見。 尤雪珍一驚,問他不是叫的閃送嗎? 他回:「有些話想跟你說」 尤雪珍內(nèi)心嘀咕,不會是跟葉漸白和他爸鬧什么矛盾了吧? 她略感不安地穿上外套,看時間差不多了來到校門口。 而葉漸白的車已經(jīng)停在那里了。 他下車同她招招手:“先上來吧。”說著拉開了副駕的車門。 尤雪珍有些奇怪地看著他,雖然只是隔了一周不見,卻覺得葉漸白的神態(tài)讓她覺得有一些難以表述的陌生。 她坐進車內(nèi),等他也重新上車后單刀直入地問:“有什么事嗎?” 他的肚子在這時候不合時宜地響了一聲。 “剛下飛機就趕過來的,沒怎么吃東西。”他抿了下嘴唇,“要不一起去便利店買點兒吧,在那里也可以邊吃邊說。” “……” 他醞釀著不開口的氣氛讓尤雪珍更覺得很古怪,莫名有一種將要進診室聽醫(yī)生說報告的那種慌張。 兩人最終還是一起下車,便利店隔了條街,不遠不近的距離,卻因為午夜過低的溫度變得些許難熬。尤雪珍走得哆哆嗦嗦,下一秒,身上多了一件外套。葉漸白把衣服脫給她,按平常,他絕對會先笑她兩句皮薄或者數(shù)落她是不是又想感冒,才不會這么溫和地關(guān)心。 尤雪珍反而感覺到更冷了,把衣服還他:“不用啦,就這么幾步路。” 他話鋒一轉(zhuǎn):“就幾步路也很冷啊,那要不然你的外套給我?” ——剛才的古怪在這一剎那消弭,似乎又變成了她熟悉的那個葉漸白。 尤雪珍無語又松快地翻了他一個白眼。 便利店里的空調(diào)打得很熱,尤雪珍一推開門頓時感覺活過來。她本來不餓,但經(jīng)過剛才路上冷空氣的摧殘,導致她看見柜臺上熱氣騰騰的關(guān)東煮忽然就很想吃,可以暖暖身體。 “我想吃關(guān)東煮,你吃嗎?” “不了,我熱個便當吃。” 他去冷柜里拿了個豬排便當,她則跟店員要了關(guān)東煮,讓人家?guī)兔o多加一點湯。 尤雪珍捧著關(guān)東煮坐到落地窗前,趁熱喝下一口湯汁,發(fā)出“呼”的滿足喟嘆。 柜臺上擺放的微波爐發(fā)出“叮——”的聲響,豬排的香氣隨著溫度散發(fā)出來,葉漸白拿著熱好的便當坐到她旁邊,剛坐下,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撈走了她碗里的一根蟹棒。 “靠,你又搶我吃的!” 尤雪珍怒瞪他,葉漸白聳肩,把自己的豬排推過來:“給你夾一塊,公平吧?” “才不公平,我又不想吃你豬排。” “行行行,還你。” 他把蟹棒丟回她碗里——尤雪珍翻白眼,又丟回去:“掉地上的我不吃。” “哪有掉地上?” “被你夾過和掉地上沒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