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癥 第94節
還未來得及想好, 鶴遂看了眼她握著他手指的手, 意有所指地開口:“周小姐, 還想握多久?” 徐徐的嗓音里,透著無邊疏冷。 “哎呀,怎么又是你!”站在鶴遂對面的男助理嚷著, 快步地繞過病床走過來,“陰魂不散啊你。” 他伸手, 重重攥著周念的手臂甩開。 周念的手甩撞在床側欄桿上, 悶響一聲后, 鉆心的疼痛傳來。 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男助理如臨大敵般擋在鶴遂面前, 指著周念的鼻子質問:“這是第三次了吧?” 周念沒有回答,緩緩地低下頭, 看見手臂外側被撞出一團紅紫。 她只有骨頭和皮膚,沒有肌rou的保護,稍有磕碰都會造成觸目的傷色,更何況被這么重重撞一下。 這要是從前,鶴遂是不會允許任何人這樣傷她的。 周念更加清醒過來,這不是夢。 她吸吸鼻子,咽下一聲哽咽。 “少在這里裝可憐。”男助理語氣相當厭惡,“我對付過的私生多了去,我不吃你這一套!” “……” 男助理說完,立馬轉頭詢問男人:“遂哥,我去聯系主任給你換一間病房吧?你住這兒實在太危險了,本來私生就危險,瘋子私生豈不是險上加險。” 鶴遂看了眼對床的裴巷,淡淡道:“不用。” 男助理觀察到這一點,忙說:“我去給主任商量,讓你和裴巷一起換病房。或者……”他用余光掃了眼周念,“或者把她換走。” “不用麻煩。”鶴遂調子淡,聽不出情緒。 男助理欲言又止,但看鶴遂已經表態,又不敢多說什么,剜了周念一眼后,說:“我去把東西拿上來。” “嗯。” 男助理前腳剛走,裴巷就晃著瘦條條的身子走了過來,他停在周念面前:“走啊?一路去食堂啊?” 病區有專門的食堂,普通病房的病人可以自行到食堂就餐。 裴巷很喜歡叫周念一起去食堂,他覺得周念是個合格的聽眾,無論他發表怎樣的高談論闊,周念都會安安靜靜地聽著。 一頓飯吃下來,周念東西吃不了多少,關于昆蟲學的知識倒是聽了不少。 周念搖搖頭:“我還不餓,你去吧。” 裴巷淡淡一笑,反問道:“你有餓的時候嗎?” 因為住在一起,彼此都知道對方的病況如何。 裴巷當然也知道,周念是個神經性厭食癥患者,對饑餓的感受非常不明確,哪怕已經餓得胃部絞痛,也還是會說自己不餓。 周念睫毛顫了顫,沒有說話。 裴巷也不勉強,轉腳走到徐散的床前:“別看小人兒了,走吧。” 徐散和裴巷去食堂吃早餐了。 病房里只剩下周念和鶴遂兩個人。 沉默了許久。 金黃光線從陽臺和窗戶照進病房里,鋪在周念蒼白見骨的肌膚上,反出一種更沒有血色的白光。 她努力讓混沌的腦子找回理智。 突然,周念意識到一點,他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這里可是精神病院。 周念緩緩抬頭,小心翼翼地朝他看去。 如今就算是打量,她也不敢光明正大,只敢偷偷看他。 鶴遂站在床邊,他低著頭像是在給誰回消息,唇角勾著一絲淺淡的笑弧。 他身上穿的確實是病號服沒錯。 與此同時,周念還注意到,他滑出寬大袖口的手腕上纏著白色紗布。 那紗布rou眼可見地纏了最少三層。 她盯著紗布,下意識開口:“你受傷了嗎?” 剛說完,周念就覺得很不妥,她現在沒有任何立場去關心他。 對于他來說,她連一個粉絲都算不上,只是一個招人討厭的私生。 果然,鶴遂的反應在她意料之中,他的反應就是沒有任何反應。 他繼續回復著誰的消息,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周念安靜下來,不說話,只是看著他,枯坐在床上像一株馬上就要枯死的植物。 病房門被推開。 護士拿著她今天早上要吃的藥進來,一進來眼睛就定在鶴遂身上。 周念記得她,上次電梯里看見她的手機屏保是鶴遂。 護士來到周念病床前,把藥放在床頭的柜子上:“吃了早飯以后記得吃藥哦。” 周念輕聲嗯了一聲。 交代完以后,護士立馬轉身,小心翼翼地拿出手機,語氣里是壓不住的興奮:“鶴遂我能和你合照一張嗎?我真的超級超級喜歡你,從你第一部 電影開始我就喜歡你了,你的每一部電影我都刷了五遍以上。” 周念眼睜睜地看著,上一秒還在回復消息的鶴遂馬上抬頭,看向護士的目光溫和,很有禮貌地淡淡一笑:“可以。” 和剛剛對待她的態度有如天壤之別。 周念就這么在一旁看著,看他主動拿起護士的手機。 護士個子矮,只有一米五,他就極為遷就地彎腰俯身,將肩膀對齊護士的肩膀。 他們正對著周念。 近得可以讓周念看清楚他臉上流暢的線條走向。 周念看著他很有耐心地和護士拍了很多張照片。 拍完時,護士小jiejie開心得眼睛都紅了,離開病房時腳步都是輕快的。 這讓周念又開始想起很多從前。 那時候的她也總喜歡纏著他拍照,要么是乖乖地站在他胸口前,要么就是和他頭貼頭,姿勢和表情無不透露著親昵。 他每次都會很配合她,她想怎么拍都可以,想讓他做什么表情他也都配合。 怎么會像現在這樣?等閑變卻故人心。 “鶴遂,我也能和你拍照嗎?” 周念猝不及防地問出這么一句,嘶啞的聲音里帶著一點點幽怨。 鶴遂清冷的目光落了過來。 她坐在床上,而他站著,這讓他的目光顯得格外居高臨下和冷漠。 “怎么?”低沉的嗓音里帶著幾分玩味,他看著周念笑了下,“我記得你很清楚地說過,你不是我的粉絲。” 在重逢后的第一次見面,戶外路演的現場,周念確實明確說過,她不是他的粉絲。 還以為他過了便忘,沒想到竟還記得。 周念蒼白的唇開合著,聲音虛弱:“你只記得這個嗎?” 她平靜望他,又問:“還記不記得別的什么。” 記不記得那些和我在小鎮的日子。 記不得記得你親口說過喜歡我。 記不記得你要帶我逃走的承諾。 …… 剩下的話周念沒有問出口,她看著鶴遂的眸光變得越來越深暗難測。 他的俊臉上涼薄不減,好像正在心里醞釀堪比毒箭的回答,然后再刺向她。 對視的畫面像電影里慢放的鏡頭。 每一幀都顯得格外漫長。 她看見鶴遂的薄唇微微張開,在他快要發出聲音的那一秒,病房門被人打開。 第三人攪亂了靜謐時刻。 男助理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進來,說:“遂哥,真不是我說,這電影還有一個月才開機,你非要先住到這里來提前感受,我生怕帶的東西不夠。” 周念怔住。 他不是因為生病才住進來的,而是為了拍電影。 根據男助理又絮絮叨叨地說了一通,周念才弄明白,鶴遂的下一部電影是關于精神病人的題材,為了更加貼合角色,在取得院方同意后,他選擇提前一個月入住精神病院。 他將飾演一個患上雙相情感障礙的知名小提琴家,因為需要觀察一個真正的雙相患者,所以被安排和裴巷一個病房。 周念不禁在心里嘲笑自己,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還忍不住關心他。 如今的他風光無限,怎么會變成一個精神病。 有病的只有她。 “郁成,琴帶了么?”鶴遂問他的助理。 “當然。”郁成將琴盒舉起來,“這兒,我也安排好老師過來上課了。” “嗯。” 郁成一邊整理東西,一邊得意地說:“咱們遂哥學什么都特快,新電影里拉小提琴肯定會再一次驚艷觀眾,活該遂哥你是長紅不衰的命。” 鶴遂漫不經心地輕笑道:“得了,少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