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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妻 第2節

    聞時硯點點頭:“孩兒知道了。”隨即陪著徐氏用了飯,國公爺也只是問了幾句官職便離開了,飯也未吃。

    第二日晨暮時分,天際露出了魚肚白,一道人影便駕馬離開,往城外而去,飛揚的衣袍猶如向后撇去,留下颯踏的馬蹄聲。

    *

    籬笆門輕微響動,一道青色身影背著書箱進了院子,姝晚抬頭,扯出一絲笑意:“寒哥兒回來了,快去吃飯吧,菜在鍋里溫著。”尹書寒嘆氣一聲,回身放下書箱替阿姐擰衣服。

    姝晚未告訴他這幾日晚上的事,尹書寒只當她是思念著亡夫,但,無論如何,人已經去了,還希望阿姐能盡早想開些。

    夜晚,姊妹三人坐在桌前,昏昏暗暗的油燈搖曳著,姝晚把給書寒和姝蕓添了滿滿一碗的地瓜粥,配著粗糧饃饃,有說有笑著,絲毫不見白日里的憔悴思憂之色。書寒逗著蕓姐兒,一個勁兒的講些從學堂聽來的笑話。

    到了入睡時分,好似是掐著點兒般,那光棍兒在尹書寒回來后那晚便沒來了,姝晚安心的睡了一晚。

    可尹書寒也就在家中待著一日,隔日便要回學堂去了,姝晚竭力掩飾著,不叫他看出來,尹書寒絮絮叨叨的,清潤稚氣的臉旁盡是對阿姐的擔憂。

    他臨走前摸了摸蕓姐兒的臉:“乖些,哥哥回來給你買糖吃。”伴著蕓姐兒甜甜的笑容和姝晚的cao心的眼神,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姝晚在他走后便搬來了好些石頭,壘在籬笆門前,她家窮,自爹娘走后她便一人拉扯著弟妹,如今寒哥兒已然十六,明年便要參加秋闈,耽誤不得。

    蕓姐兒呆呆地站在一旁,頭頂扎著小啾啾看著眼前。

    姝晚忙活好后便早早的進了屋,屋子里的門窗緊緊的插上,還把桌子拖了過來抵住了門,蕓姐兒似是感知到了什么,默默地埋入姝晚脖子里,乖乖的,不吵不鬧。

    入夜時分,蟬鳴聲響起,籬笆外響起了悉悉祟祟的聲音,姝晚心中一緊,心跳聲漸漸響起,她都能聽到外面的腳步聲,輕踏在心間,一聲又一聲。

    此刻,絕望猶似潮水漫了上來,她一個所謂的“寡婦”已然是豺狼眼中的香餑餑,她如今的年歲,先前沒有相公的時候,便時不時的因著容貌太過姣好,吸引了好些漢子與光棍兒或是鰥夫,但大部分都因著家中的弟妹,望而卻步,可把媒婆愁壞了。

    而她也寧愿守著弟妹,一直拖到二十歲。待字閨中還好些,可一旦是有了相公的再沒了,事情可就含糊了。

    姝晚緊閉著眼睛,門外的人突然停住了腳步,姝晚屏息,那人試著推了推門,發覺推不開,便放棄了,隨之走到了窗前,腳步聲愈發近,姝晚要喘不過氣來,淚水流的愈發洶涌。

    那人推了推窗戶,窗子倒是輕而易舉的推了開來,似是有蕭瑟風聲,一切感知都在姝晚身上無限放大。

    一道身影往床邊走來,姝晚顫抖著摸出了枕下的剪刀,橫在脖子間,死死的瞪著外面的黑影,平日里如琳瑯一般的聲音含著哭腔:“別過來,你若是再走近一步,我便死在這里。”

    她太緊張了,以至于沒發現那道人影比光棍兒高了不止一些。

    那人影似是一頓,隨即猛地掀開紗幔,含著低沉驚訝的聲音驟然響起:“晚晚,是我。”

    姝晚怔怔的松開了攥著剪刀的手,發絲凌亂的看著床前這道風塵仆仆卻高大寬闊的身影,失聲痛哭。

    第2章

    姝晚有些不敢相信,她原以為自己絕望下生出了夢魘,生生困了進去,不愿面對,沒成想她家相公竟真的回來了,活生生的、溫熱卻充滿依靠的軀體。

    她猛地撲進聞時硯的懷中,細細密密的低泣、這樣靜的夜晚,連哭聲都不能暢快些。

    聞時硯的眉眼驟然從訝異變得柔和下來,他知曉晚娘一向性子柔弱單純,平日里依賴他依賴的緊,也知這一趟“死遁”嚇壞了她,饒是他的心腸平日里再冷硬,這一刻淡淡的歉疚感也涌了上來。

    大掌不自覺的撫上姝晚細細顫抖的脊背,順著摸了摸,嗓音低絮柔和:“害你擔心了,我回來了。”

    姝晚已經顧不得什么光棍兒夜襲了,只是頂著滿臉淚痕從他懷中探出頭,急急地問:“如何回來的?發生了何事?”說著在夜色里摸索著他的身板,想查看一番。

    聞時硯制住她,拿出早已在心間滾過的理由安撫道:“無事,說來實在是幸運,遇上了京城將士清剿逆賊舊部,順帶著把我救了下來,只是被帶回去問了幾日話,事情了結后我便匆匆回來了。”說完,似是覺得抱著有些久,他便把姝晚略微推開了些。

    姝晚并未多想,二人成婚也就月余,他相公自相遇起到現在,性子便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樣子,素來不喜多同她親近,想來也因他先前家中是富戶的原因,貴人家中養出來的公子哥兒,總歸是同他們這些普通百姓不大一樣。

    姝晚總覺得自己走了大運,許是天爺看她太苦,叫相公來到她身邊,原以為天爺會把這份緣收回去,沒想到峰回路轉,相公平安回來了。

    姝晚吸了吸鼻子,脖頸處還有些方才剪刀抵住的紅痕,叫聞時硯皺起了眉頭,村中大多數人家晚上是不點燈的,他剛來此處也多有不習慣,慢慢的才習慣了一點,加之他本身視力極好,襯著月色他瞧見了痕跡。

    聯想到方才她的行徑便問:“方才嚇到了吧?我方才推門而入,卻發現里面被頂死,便從窗戶翻進來,怎的好好的把門抵住?”以往二人住在一處,內門只是插好門閂,可見這些日子應是遇到了什么。

    姝晚卻不想生事,左右相公回來了,那光棍兒也不敢再來便搖了搖頭:“你不在,我總歸是害怕的。”說完又低下了頭倚了過去。

    聞時硯對于她總是貓兒似的黏人也有所習慣,總歸還是自己的不是,便又撫上了她的發頂。

    他眼神閃爍幾許,又似是掙扎一番,遲疑道:“晚晚可愿隨我去京城?”

    說出這句話他已然是付出極大的代價,他們二人成婚僅僅兩個月,說情誼聞時硯自認沒什么不可割舍下的,當初他隨太子被淮王逼的四處躲藏,在去往青州的路上叛軍已然刀至后頸,聞時硯咬牙披著太子蟒袍跑了出去,引開了叛軍。

    但胸腹被砍了一刀,鮮血橫流,九死一生活了下來,恰巧倒在尹家柴房,被尹姝晚所救,而后他隱瞞了在京城的一切,路行至此,若是被任何一人知曉身份,那也是滅頂的危機。

    而后為了掩藏身份,便說要娶她作娘子,畢竟,這鄰里之間的,有個風吹草動的難免惹人猜忌。

    原想著,走一步看一步,大不了時機到了死遁而去,但掙扎幾許,又許是救命之恩作祟,還或是她太過惹人憐愛,最終還是回來了。

    姝晚不解的抬頭:“為何要去京城?”

    聞時硯卻轉身離開了她的懷抱,走至桌前把僅剩不多的油燈燃了起來,姝晚瞧著有些心疼,她原想著下次寒哥兒回來叫他讀書用。

    此刻,許是黑夜的掩飾,她卻絲毫未覺聞時硯身上的衣飾不同以往。

    聞時硯背對著她淡淡道:“這次在京城,我尋到了族中人,雖是旁系,但有血親在總歸是有盼頭的。”

    當初二人成親時,他便說家中雙親去世,只留一人,原想著去尋親,路上卻橫遭匪禍,受了傷,姝晚深信不疑。

    眼下聞時硯突然說尋到了親,姝晚一愣,便也顧不得傷心,眼睛一彎:“那可真是頂頂好的事兒。”隨即她又想到了什么變得有些怯懦:“可去了京城住在哪兒啊。”

    京城,對于姝晚來說是很遙遠的詞匯,她只想守著這方寸之地,與相公安穩過日子,未來寒哥兒讀書中了舉,娶了妻她便能放心了。

    聞時硯卻依舊未轉身,背對著她不知在忙些什么,“莫擔心,祖上有宅子,寒哥兒來年要參加秋闈,京城的書院總歸比鎮上的好些。”

    提及寒哥兒,姝晚猶豫了,“那……雞鴨怎么辦,還有田地,莊稼。”她沒說的是,到了那里人生地不熟的,如何掙錢,如何生存。

    聞時硯終于轉過了身,同她耐心道:“雞鴨賣了換銀子,至于田地,找個相熟的鄰家幫忙照看些。”聞時硯心中有卻想著,不過雞鴨而已,養著作甚,在家中一天到晚叫喚個不停。

    姝晚心中似是有個天平,聞時硯又相勸了幾句,把寒哥兒繼續拉扯出來,姝晚下決心答應,“那明日……把寒哥兒叫回來商量商量。”

    聞時硯松了口氣,走至床邊:“不早了,歇息罷。”說著便張開了胳膊,姝晚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等了半響,聞時硯才想起來這里沒有下人伺候,掩飾般咳了咳自行脫去了衣衫,往床上躺去,姝晚小聲道:“油燈吹滅。”

    聞時硯無奈,只得下床,嘴上卻忍不住念叨:“總是這般節省,家中并非沒有銀錢,作甚總是委屈自己。”

    他來時,這家中確實家徒四壁,就連吃食也難以下肚,野菜湯、熟芋頭,竟叫他腹瀉了幾日,隨即他便把貼身玉佩當了,給家中添置了些許東西,余下的銀錢也給了姝晚。

    不過以她的性子,有錢也是存著應急用。

    姝晚沒有回嘴,卻心中熱意滿滿的覺著他的語氣熟悉的緊,多日來的驚懼煙消云散。

    天色逐漸變亮,姝晚睡了個好覺,她早早的起來生火做飯,想著聞時硯奔波多日,定然累得很,她卻未料到聞時硯早早的醒了過來。

    只因身下的床鋪硬得很,叫他睡著有些難受,姝晚總說睡硬床板對腰好,他卻不適得很,瞧著在他走后姝晚便把褥子拿了去。

    外邊傳來碗盆悉祟聲,聞時硯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姝晚正往桌子上擺飯,聽聞動靜抬起了頭,卻愣在原地,門前的聞時硯一身霧藍色窄袖衣袍,雖無暗紋,卻氣度不凡、清朗孤高,渾身透露著與這山村格格不入之感。

    聞時硯疑惑:“怎么了?”

    姝晚回過神兒,露出一抹笑:“無事,我去瞧蕓兒起了沒。”隨即便起身進了屋,小姝蕓已經揉著眼睛自覺乖巧穿衣,姝晚把她抱出房門放在桌子前,姝蕓呆呆地瞧著聞時硯,似是對突然又冒出來的姐夫感到驚奇。

    聞時硯神色柔和,指尖逗弄著蕓姐兒,姝晚做下來喂蕓姐兒吃飯,聞時硯面前的粗面饅頭未動,只是端起碗喝了幾口粥,“你一會兒便收拾東西罷,我去鎮上喚寒哥兒。”他不容置疑的下達命令。

    姝晚柔聲:“這么急作甚?”她還未與鄰里街坊打招呼。

    聞時硯哪能不知她的心思,總是這般瞻前顧后,優柔寡斷的,再他看來,眼下與他去京城才是大事,總歸是跟了他的女子,就算當不得世子妃和側妃,看在她救命恩人的份兒上,母親應也是會給她一個妾室的身份。

    只是還得待他周旋一番,只因國公府規矩極為嚴苛,家中又有兩位主母。

    “族親還等著我,不好叫他們憂心。”他解釋道。

    吃過了飯,聞時硯摸了一把蕓姐兒的頭便出了門去,姝晚瞧著他的背影,只覺他這一趟回來似是更不一樣了些,隨即她甩甩頭,嘆著氣往左鄰右舍去了。

    先是去了村長家,又去了平日來往較多的王嬸兒和劉嫂子家,說明了來意,幾位長輩表示聞時硯能回來真是天大的喜事,又聞姝晚要離開靈水村去京城,紛紛對視一眼,這聽著就夠不靠譜的,但姝晚細細的解釋了,他們便恭喜著她。

    往后再回來,便是京城夫人了,那派頭可是不一樣。

    有了這番由頭,姝晚也好提及叫他們照看田地,雞鴨便算作傭金,做了人情罷,幾家推拖著,到底還是給了些,也不好這般要,姝晚卻想,此番歸期未定,還不知何時能回來。

    外邊傳來聲響,姝晚探頭瞧去,聞時硯帶著尹書寒回來了。

    她迎了出去,卻見書寒臉上盡是喜意,上來便攥著姝晚的手腕:“阿姐,我能去京城讀書了。”、

    今日,聞時硯驟然出現,嚇了他一跳,還以為是幻覺,隨即便激動的訴說著他阿姐的情況,聞時硯只是鎮定的聽他說完,冷靜的表明來意,而尹書寒倏然被天降大餅砸住,還有些回不過神兒來。

    姝晚有些吃痛,但也應和著笑笑:“是啊,我們寒哥兒要有大出息了。”

    尹書寒紅著臉松開了手,垂著頭不好意思的嘿嘿笑。

    聞時硯站在一旁,也隨著二人眉眼浮上了些許笑意。

    一行人收拾妥當后便鎖了籬笆門,聞時硯早已租好了馬車,給他們撩起車簾,而姝晚還在不舍地最后瞧著這一幢屋子。

    聞時硯心中只余慶幸和松懈,同時附帶不解,他已說明帶她們去京城過好日子,不知姝晚為何還要對著這破屋子惜別不舍。

    第3章

    靈水村離京城不算很遠,滿打滿算日夜騎馬也才五日,他們四人租了一輛馬車,聞時硯在外面騎著馬,悠悠的跟著馬車踏踏前行。

    馬車很穩當,與姝晚以前坐過的牛車不大一樣,馬車里鋪著宣乎的軟墊,姝晚摸了摸布料,有些訝異。

    四人因著走的慢,又時不時停下歇息,花費了十日左右才到京城。

    剛行至城門前,那站崗的官兵瞧見聞時硯便要上前行禮,卻被他抬手阻止,他搖了搖頭,食指豎在唇邊,神色淡漠,端坐在馬上風姿卓絕。

    兩位官兵低下了頭,其中一位余光瞥見馬車行過時,車簾被微風撩起,透露出一角珠顏玉骨的側顏,官兵了然,定然是不知從何處帶回來的外室娘子,不愿聲張。

    大戶人家門里的事兒不能聲張的海了去了,之所以被先入為主是外室,京城里的人誰不是見菜下碟子,高門貴女們出行不止仆從無數、那有的明日出門,消息今日便傳遍了大街小巷,雖都未睹真容顏,行徑派頭卻是格外高調。

    宣國公世子近日可是京城里的大紅人,原本是替太子赴了黃泉路,一月前卻突然回京,當今圣上龍顏大悅,百姓們都記著,那一日長華大街上,蒼穹杳靄流玉,這桃花玉面般的郎君身著緋色朝服,高頭大馬掠過青石路,那風姿勝過初秋的寒霜。

    姝晚忍不住撩開簾子,露出眼眸,探尋著周遭,街上的百姓無一不穿著體面,人群熙攘、熱鬧非凡,叫姝晚心生怯懦。

    聞時硯進京后未去國公府,反而走了一條小路駛入一條靜謐的巷子,隨即停在一戶宅子前。

    他翻身下馬,撩開車簾,對上姝晚不安的眼眸:“到了,下車吧。”

    姝晚聞言緩緩探出身去,門前早有管家和仆從侍婢守著。

    為首的管家姓方,是個面相和藹精明之人,他使了個眼色,隨即便有小斯上前跪在馬車前,以供姝晚踩著下。

    姝晚卻似受驚般縮了縮,她有些不解,但頂著這么多人的眼神有些不安,隨即投遞給聞時硯無措的眼神。

    管家面上不顯,心中卻有些嘲諷和訝異,這是何處來的鄉野村婦,衣衫竟是打了補丁,頭發用布巾盤起。

    聞時硯拉著她的手,淡聲:“京城的規矩,踩著下。”輕飄飄一句給跪著的人定了性,叫姝晚有些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