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向她發出信號
那天以后,念柔每天更忙,也更努力。 導演每天都會罵她,舞蹈老師日日糾正她的動作,嚴苛地要求她做到最好。 一方面她覺得充實且充滿期望,總覺得自己正在經歷一場蛻變,老師們的嚴厲和身心的疲累都是這場蛻變的必經之路。 另一方面又在低落,自己真的很差勁,她總是聽見了周圍竊竊的嘲笑聲。性格里天然的怯懦令她畏懼這些聲音,有時候便會躲起來偷偷哭一場。 方信還是會來看劇,總是優先欣賞古典舞劇目,撐著額角,極為慵懶地隱在角落。 毫不吝嗇地夸獎,或者斥罵。 他并不刻意找她,她卻總是能看到他,劇院里的人看到他還是很容易的。 有一次,念柔路過最大的一個廳堂后臺。 導演、編舞、演員等眾人排得整整齊齊。 方信坐在最中間的沙發上,仰靠著按眉心,良久后才睜眼。那一眼凌厲又無情,狠狠刮在眾人身上,他用最平靜的音調說著最殘忍的話:“排不好就不要丟人現眼,不會跳得統統給我踢下臺,輕靈的舞臺上不要沒用的花瓶。” 主演的四個女孩兒縮在導演身后,無聲地戰栗。 導演擦了擦汗,干巴巴地應聲:“是,方總。” 這是近期最大的一個劇。被單獨拎出來訓話,很快就傳遍了輕靈。 所有工作人員都繃緊了神經,《方醉》的導演單獨找到她,語重心長:“念柔啊,你…”他嘆氣,“你要再努力一點,我這邊再安排一個厲害的老師教你,你的排練時間再延長三個小時。” “可以嗎?” 安念柔默默點頭,接受了安排。 她知道,如果因為她失誤而搞砸舞臺,整個劇目組都會被殃及。 方信對舞臺嚴苛的態度和平日對她的親近溫和完全不同,也或許這才是他的常態。 如果自己跳不好,方信也會這樣罵她,然后讓她滾蛋嗎? 她不確定。 新老師更加嚴厲,下手毫不留情。 她跳得腳底磨出幾個泡都沒換來她一句憐憫。 她摔倒在地上。 陳怡文狠狠皺眉:“你這種狀態怎么面對買票進來觀眾?你就準備以這樣歪歪扭扭柔弱無力的樣子去撐起角色嗎?”她狠聲,“我應該建議導演把你換掉。” 安念柔猛地抬眼,下意識阻止她:“不要。” 陳怡文卻不再管她,抬腳走了出去,尋找導演。 她搞砸了。 方信給的機會,她沒有抓住。 她頹喪、崩潰地蜷縮起來,默默地哭泣。 聞訊而來的其他演員圍在排練室門口,既解氣又憐憫。 安念柔占著主要角色的位置,卻跳得稀巴爛,拖延進度,早點自覺地讓位不就沒現在這么多事兒了? 但同是舞蹈演員,讓人這樣訓斥失望,該會懷疑自己的,接下來路或許會開始不堅定。 晚上她結束的很晚很晚,渾身低落地仿佛凝聚了濃稠的陰影,揮散不去。 她走得很慢,腳步很重,一瘸一拐。 方信遠遠地看著她。 他的柔柔受傷了,雖然是個贗品,奈何太過相似。 連失落時垂頭自憐的樣子都柔弱的一模一樣。 “方信,我不能接受你。”溫柔的神情也有些痛苦,“你還小,而且我是你的老師,別人會認為是我誘拐了你。” “方信,恭喜你,找到了適合自己的另一半。”溫柔眉宇間的虛弱令他心碎。 他的心久違地被絞緊,放在身側的手簌簌地顫抖。 他狠狠地閉上眼,再睜開時里面又紅又黑,布滿血絲。 安念柔一步一步地朝他走來,離得這么近了,她還沒有發現他,獨自沉浸在自己的悲慘世界。 她撞到了他身上,“啊”了一聲,扶住額角,抬眼看到是他,下意識像把自己先藏一藏,她現在太糟糕了,萬一他問起她的表現她該怎么回答。 她目光躲閃,難掩畏懼:“方…方總…”哪還有先前志氣慢慢的樣子。 方信調整好了情緒,垂下眼打量她:“受挫了?” 念柔自覺無言面對他,愧疚地悶聲道:“是我太笨了…” 說完這句,她終于又遮掩不住地脆弱地哭了出來。 “方信,我覺得我不行,我好久沒上臺了,剛剛編舞老師還罵我呢?我好笨,沒有天賦。還是放棄好了,這種事自己喜歡就好,不要拖累別人了。”溫柔唉聲嘆氣的話在耳邊響起。 她擦了擦眼角的淚,堅強道:“我還是去當我的律師吧,我的教授剛剛給我的項目作業上打了a !” 相比而言,安念柔就沒有其他能拿得出手的了,她的低迷比溫柔濃重多了。 不同于其他演員,方信從來沒有要求安念柔要跳得多好,一直都是她自己在給自己壓力。 方信想起《方醉》導演電話里的哀求:“方總,安念柔基礎過于差了,編舞老師和其他演員都有很不滿的情緒。”他委婉地小心探問,能不能把她換掉。 方信沒有回答,他想先問問當事人還要不要跳:“能抗過去嗎?或者還要繼續嗎?” 這是多么艱難地抉擇,安念柔混亂地痛哭。 雨打花苞,楚楚可憐。 她難以自抑。 方信無奈地拉過她的手,把她帶到車上。 司機沉默地下車,離得遠些。 方信的手捧住她的臉,拇指拂過她的嬌靨,柔聲安慰:“怎么就哭了?是導演和老師太嚴厲了嗎?” 念柔搖頭打嗝:“不是,是我…是我自己跳不好。”她終于有了清晰的自我認知,“我好像不適合當舞蹈演員。” 方信的手上沾了她的淚水,微涼的液體也正在浸濕他的心,他放低聲音耐心地詢問:“那你想重新當回練習生?” 念柔搖頭:“…我不知道…” 真可憐。 方信心底嘆氣:“那就先待著,我再幫你看看有沒有其他機會。”選項他這里多得是。 他再次將她送回,讓她不要多想:“凡事盡力就好,公司對你沒那么苛刻。” 安念柔水光光的眼被滌洗了一遍,她不知道該怎么感謝,干澀地重復:“謝謝方總。” 方信揉了揉她的軟發:“我是說認真地。” 他對她說:“小柔盡力就好,不要累到自己。” 頭頂的溫度從他的掌心傳遞過來,念柔緩緩垂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