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在護欄上的手?指緩緩攥緊,骨節泛白，兩人貼的太近,砰砰跳動?的心跳聲也分不清是誰的。

    他聽見自己似乎是笑了下?。

    “……別開玩笑了。”

    這種玩笑并不好笑。

    -

    次日。

    欒醫生和平時負責給宋泠之理療的醫生一大早就趕了過來。

    做完檢查之后，得出?來的結果跟之前卻沒有太大的區別，欒醫生心里就有了普：“確實跟之前猜測的一樣，存在心理因?素。”

    她看向宋泠之：“你應該很早就能脫離藥物自己往前走了，只?是心理上的障礙克服不了。”

    徐伯聽罷險些老淚縱橫。

    宋泠之掌心貼在自己膝蓋上慢慢收緊，他沒蓋毯子，睡袍蓋不住的小腿比常人瘦削，掌心下?膝蓋的觸感有點硌手?，除此?之外也沒其他感覺。

    他喉結滾了滾，“……心理問題。”

    欒醫生頷首道：“對，先前辦成助理跟我來的那位，是個心理醫生，現在看來他診斷的結果很正確，不過我很好奇，到底什么原因?讓你潛意識相信自己站不起來呢。”

    “不相信還堅持吃藥，似乎很矛盾。”

    其實并不矛盾，欒醫生雖然這樣說，但心里清楚，有些病人認定了自己的結局之后，會大吵大鬧瘋一場，而另一些人則一直安安靜靜的，麻木地按部?就班，走向既定的未來。

    她不清楚的是，宋泠之為什么會有這種近乎麻木的狀態，明明最開始吃藥的時候，這個優秀的年輕人是心懷希望的。

    宋泠之聞言沉默下?去。

    他無法告知?自己上輩子一直到死前也無法站起來的經歷，更無法告知?其他人，他那時第一次聽聞林雙死訊時，完全被痛苦吞沒的那段時間。

    “或許……陪伴真的很重要?吧。”

    宋泠之不是一個容易依賴別人的人，像一顆孤零零的生病了的樹，但曾經有人對他承諾過會陪著他把病治好，

    那個人溫柔強勢的闖進他的世界之后逐漸和他的根系長在一起，所以突兀消失的那一天?，原來的樹病沒有治好，生出?來的依賴無處著落，樹根下?便留下?了空蕩蕩的洞。

    欒醫生知?道他說的是誰，目露可?惜，不過很快便微笑道：“所以代替他陪伴你的人出?現了嗎？”

    宋泠之愣了下?。

    欒醫生聳肩：“看來是沒有，開啟一段新的戀情或許會讓你恢復的更快哦。”

    看宋泠之真的露出?思索的模樣，傅聽凜沒忍住打斷這個話題，“欒醫生，還有其他需要?注意的嗎？”

    欒醫生：“原來的藥還需要?繼續吃，但可?以調整到三天?一次，其余時間就吃維生素吧。這次如果不是小凜提出?來，我們也不會想到這種辦法測試你的心理障礙，可?得好好夸夸人家。”

    話題引到了傅聽凜身上。

    宋泠之看過去。

    剛才欒醫生說‘新的陪伴的人’的時候，他腦中出?現的是傅聽凜的臉，只?是這種陪伴不是愛情，是親情。

    他目光微微柔和。

    小凜一直把他當成親人看的。

    他亦然。

    那張照錯了的照片已經刪除，所以拍照時分不清是因?為誰產生的那瞬心亂，也該消失。

    -

    成功走出?不到兩厘米的宋泠之同志，再次晉升成全家重點關注對象，家里的狗子都受到感染，天?天?往宋泠之腿上蹭，導致他褲子上沾的狗毛日漸增多。

    第二日他依舊沒有吃藥，一整個晚上沒動?彈半點。

    宋宅緊張氛圍拉滿，很怕走出?去的那點距離是曇花一現，或者宋泠之心理障礙沒跨過去。

    當事人卻相當淡然，該吃吃該喝喝，正常上下?班，除了吃藥外一動?不動?的狀態持續了一周，他終于再次艱難走出?第二‘步’。

    第二個兩厘米。

    這次宋泠之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左腿在往前挪動?的時候，傳來的那點微弱的可?cao控感。

    即便一閃而逝，也已然讓他心生希望。

    徐伯這幾天?都堅持熬夜陪他，跟傅聽凜一起見證了這第二步。

    老人家心里繃著的那根弦緩緩松開，嘴里翻來覆去只?有兩個字，“真好、真好……”

    宋泠之抬頭笑了笑，氣息不勻，眼睫上沾了點汗。

    傅聽凜拿出?毛巾擦了擦宋泠之額頭上的汗，心中也跟著徐伯松了口?氣，“宋哥真厲害。”

    他擦完汗又?喂水。

    “會越來越好的。”

    手?指握著杯子抵在宋泠之唇邊，杯沿壓在唇上，帶了點力道。

    宋泠之看著他無比自然的動?作頓了頓，順著喝了幾口?，后知?后覺的發現，傅聽凜對他喝水的小習慣很了解。

    他喝水時習慣喝兩口?停一停，如果一直喂水的人不知?道的話，他很可?能會嗆到。傅聽凜總是會在他停頓的時候也停下?，時機把握的極好，從沒讓他嗆到過。

    徐伯放下?來心里的石頭，便提起了之前就定下?的事：“明天?天?氣好，去墓園正合適，先生看，幾點去合適？”

    “小凜想幾點去？”

    宋泠之喝完水，下?意識想抿唇，傅聽凜卻已經拿紙巾把唇上沾的水也給他擦去了。

    他心里閃過一抹微妙的異樣，抬眸。

    “我都行，看宋哥的時間，”垃圾桶有點遠，傅聽凜就把紙巾塞進了兜里，“只?是去陪他們說說話，不用太費事的。”

    宋泠之看他兩秒，自從傅聽凜畢業之后，他們相處的時間直線上升，一天?除了睡覺和工作的時間之外，他幾乎抬頭就能看見傅聽凜的身影。

    “怎么感覺你越大越粘人了。”

    也不出?去玩，之前上高中的時候還要?住校。

    徐伯：“粘人不好嗎，小凜多懂事！”

    傅聽凜摸了摸兜里的紙巾，“對啊，還能更粘人呢，”他見訓練時間已經到了，就溜到宋泠之身后，大著膽子雙臂用力，一下?把人橫抱了起來，“不趁著現在多黏一會兒，以后宋哥身邊有了別人，可?就黏不了了。”

    語罷他垂著眼睛仔細分辨宋泠之的神色，臉上笑盈盈的其實心里緊張無比，怕宋泠之生氣。

    他從來沒有在沒征得同意的情況下?，明目張膽地把宋泠之抱起來過。

    索性宋泠之只?是詫異一瞬，緊接著便道：“臭小子！”沒什么生氣的意思。

    “這有什么嘛，省的力氣了，以后也這樣好啦，”傅聽凜一邊調笑著一邊把心落下?去，掂了掂，“太輕了，徐伯，以后得監督他多吃點。”

    徐伯深以為然。

    傅聽凜笑著把宋泠之抱到臥室，才將人放到輪椅上。

    放下?的那一刻，他看著青年頸側冷白細膩的皮膚，心想。

    宋先生對親近的人很放心。

    也很寬容。

    一步步來，不能著急。

    -

    墓園探望得十分順利。

    宋泠之照舊買了梔子花，他給傅聽凜留下?了單獨的空間，等傅聽凜回?來之后，他才抱著花過去，放在了林雙墓前。

    雖然不知?道傅聽凜剛才說了些什么，但宋泠之猜，無非是報告自己考試成績和一些私密的話。

    他跟傅家的伯父伯母不熟悉，也沒話可?聊，除了每次來看林雙的時候，多帶兩束花罷了。

    宋泠之安靜看著墓碑上傅林雙永遠不會變老的臉。

    其實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很多話他上輩子已經說過一遍了，無甚新鮮。

    但這次不太一樣。

    “我能自己走了。”

    “可?惜你沒能看見，”宋泠之說，“如果你看見的話，會跟我說些什么呢。”

    沒人回?答他。

    “我這次作息健康很多，不知?道會不會仍然患上腦癌……專業說法應該是腦部?惡性腫瘤，”如果命運無法改變的話。

    宋泠之：“大概不會這么倒霉，等一切事情結束之后，我還想走著去很多我們約定過的地方看看。”

    墓碑上的愛人安靜而悄無聲息。

    “然后等奶奶和徐伯都離開了之后，小凜也已經成家立業了吧……”

    “那時候，我就去見你。”

    宋泠之總以為自己對待生命的態度很健康，畢竟他那么努力的想站起來，卻并沒有察覺，重生一次之后，他對現實的感觸降低，對死亡的接納程度卻高到甚至十分危險的地步。

    擔憂牽掛的只?有三個人，拉住他的錨點除了查清傅家真相外，也就只?有那三個人了。

    烏云擋住了熾熱的太陽，微風細細，一直刮著，確實是個不冷不熱的好天?氣。

    宋泠之俯身，指腹溫柔地摸了摸梔子花的花瓣。

    “風一直吹著，我就當你同意了。”

    語罷，不知?是不是巧合。

    風停了。

    “……”，宋泠之靜了兩秒。

    他把手?收回?來，自顧自道：“騙子，這次我不信了。”

    宋泠之轉著輪椅走了，風才復又?吹起，傅聽凜看他動?了，遠遠便迎上來，他給宋先生和他哥留了私人空間不去打擾。

    他跟自己說不能酸，他酸誰也不能酸他哥。

    他這個沒名沒分的根本沒任何資格和立場對他們的那段感情指手?畫腳。

    傅聽凜一邊裝作不在意一邊問，“宋哥，你都跟我哥說了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