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語調(diào)微微揚起的“嗯”就像是道驚雷，在眾位少年頭頂轟隆炸開，嚇得個個腦袋都?快垂到胸口。

    “你們幾個進(jìn)來回話。”

    宋桓抬手，伸出的食指準(zhǔn)確將方才說話的幾人全點了遍，其中也包括盛葉舟在內(nèi)。

    安國公宋桓威名赫赫，渾身氣勢豈是群小年輕所能抗衡，紫衣少年身子一抖，縮著肩膀帶頭進(jìn)入。

    盛葉舟將盛葉翰交給盛葉雲(yún)，這才跟在后頭緩緩朝廳中走去。

    比起其他怕得要死的少爺們，他更好奇宋桓此人，所以在別人都?垂頭做鵪鶉狀時就他一個人瞪著雙眸好奇地望著。

    就算是長孫女?的喜事，宋桓仍著一襲墨衣，只是衣襟處用紅色絲線繡了些圖案。

    至少八尺的身高，腰背挺直一點沒?有老態(tài)龍鐘之感，白色胡須覆蓋住了大半張臉，只一雙寒芒必現(xiàn)的眸子不怒自威。

    冷冽，仙風(fēng)道骨，不寒而栗。

    好幾種互相矛盾的感覺同時出現(xiàn)在宋桓身上，盛葉舟有些迷惑地歪了歪頭，眸光正好與偷笑的宋盛碰個正著。

    他捂著嘴，肩頭一抖一抖，忍笑忍得很是辛苦。

    再看宋依清，雙眸滿是擔(dān)憂地望著他們，見?盛葉舟看過去，忙不迭輕輕搖了搖頭。

    可惜……盛葉舟不懂她搖頭的意思。

    是叫他不要說話，還?是叫他不要不說話。

    “將你們方才所說的話，再一五一十全部說一遍，好叫在場的長輩們瞧瞧是何?事引得你們連最基本的禮儀都?不懂了。”宋桓冷聲道。

    盛葉舟個子最矮，又站在后邊，他只需微微抬眸就能將廳中各位長輩的神?色瞧個分明?。

    盛禺山老神?在在地喝著茶，廖山長滿眼含笑，面?上竟然是副幸災(zāi)樂禍的神?情，盧徐兩府的長輩面?色陰沉，陸父則是滿臉擔(dān)憂。

    “眾位老友不介意我多說幾句吧。”宋桓突然笑著看向左側(cè)，眸光著重落在了廖山長面?上。

    “是老夫?qū)O兒無禮在先，宋國公想如何?教訓(xùn)都?成。”廖山長笑，又點點下?巴：“至于我啟明?書院學(xué)子，也是如此。”

    幾家長輩同時點頭應(yīng)是，雖神?色各異，但?無一出言制止。

    “看來你們都?不太記得方才自個兒都?說了些什么話，來人啊……”得到眾位長輩應(yīng)允，宋桓面?上含笑，看著是打算管個徹底。

    話音剛落，一群褐衣小廝排隊進(jìn)入廳中，恭敬跪下?。

    “將方才眾位少爺說的話都?復(fù)述一遍，半個字也別落下?。”宋桓道，說著輕輕往后退一步，大馬金刀坐下?。

    一字一句，包括是哪家少爺說了哪句話，小廝們都?完全重復(fù)了遍。

    “盛府五少爺提醒其他少爺今日是來此觀禮之后，眾位少爺就沒?再說話了。”小廝稟告。

    “盛府五少爺……”宋桓挑眉，眸光下?意識看向盛禺山：“此子是太傅您的孫兒？”

    盛禺山點頭。

    “盛葉舟……是叫這個名兒吧？”宋桓又問，盛禺山淡淡一笑：“安國公好記性，正是叫這個名字。”

    “哪是我記性好，昨日入宮面?圣聽皇上提起，此次鄰國特使盛氣而來灰頭土臉離開，都?多虧盛府解皇上之憂，滿朝文武誰不知曉太傅您養(yǎng)了個好孫兒。”

    盛禺山淡笑不語。

    朝中風(fēng)向瞬息而變，昨日才發(fā)生的事沒?那么快傳到所有人耳中，所以廳中大部分人都?還?不知宮內(nèi)發(fā)生了何?事。

    有人純粹看熱鬧就有人心中暗罵。

    眾人神?色到了宋桓那就宛若過眼云煙般不值一提，轉(zhuǎn)過頭來后他并未叫出盛葉舟來認(rèn)人。

    只是面?上神?色一凜，又繼續(xù)道：“方才是誰說再比一百次也能贏的？”

    “……”

    小廝已?稟明?是許府徐嘯，宋桓眸光卻仍舊在眾人面?上掃過，似是不知。

    “回宋國公的話，是小子所說。”徐嘯拱手回話。

    “此言可真？”宋桓又問。

    “小子與幾位同窗多年，宋國公不信可以問盛葉舟，百回考試中我從未落出前兩名。”徐嘯自信道。

    盛葉舟：“……”

    “盛家小五你來說說，徐嘯說得可真？”宋桓頗有興致，眸光在人堆中準(zhǔn)確尋到了最后一排的盛葉舟。

    兩伙人明?明?是對手，沒?成想徐嘯竟會尋其幫著作證。

    “徐嘯所言屬實，百回考試中他取第一名時十之八九。”盛葉舟老實回話。

    “看來學(xué)問確是不俗。”宋桓輕笑捋須，在徐嘯都?以為會得到句夸獎之時，話鋒突然一轉(zhuǎn)似笑非笑又道：“不若咱們親自考考，相信在場的眾位長輩都?能判出個高低才是。”

    盛葉舟下?意識看向祖父，盛禺山言笑晏晏，沖他微微點了點頭。

    私下?可以說是小輩之間的口角，可一旦真演變成了當(dāng)?堂比試，不論成功還?是失敗者都?將成為安義府坊很長一段時間的談資。

    一步之差，內(nèi)容當(dāng)?然也就天差地別。

    特別是在書堂中混日子的盧澤明?等?人，此刻聽到比試，幾乎是下?意識將求救似地看向自家長輩。

    相反，徐嘯則是滿臉篤定，抬頭挺胸地恨不得立刻就一決高下?。

    廖飛羽與陸齊銘都?轉(zhuǎn)了頭來看盛葉舟，見?他輕輕點頭，二?人便立即心領(lǐng)神?會，成默認(rèn)態(tài)度。

    眾青年的異動都?被上位的宋桓一覽無遺，他眸中笑意更甚，意味深長地多看了幾眼沒?甚多余神?情的盛葉舟。

    “宋國公，犬子學(xué)疏才淺，今次比賽就不參與了。”

    “孽子胸?zé)o點墨，學(xué)得那三瓜兩棗還?真不敢在此丟人。”

    “犬子……”

    接收到自家兒子求救眸光的長輩們紛紛開口，就是舔著老臉不要也不能真讓孩子上場丟人。

    就憑安國公與廖山長在場，這人說不定還?會丟到圣上面?前。

    眼下?他們豁出去張老臉，免得日后丟得是整個府邸的臉面?。

    宋桓笑而不語，聽罷眾府長輩的話后點點頭：“那這樣?吧……想?yún)⑴c的便參與，不想出風(fēng)頭的本國公也不勉強。”

    但?盛葉舟知曉，這些話只針對那些起哄的少爺們，對他們幾個當(dāng)?事人來說，是沒?有退路的。

    “你們五人中選出兩人來比，如此也不用特意排何?名次，輸就是輸贏就是贏。”宋桓又道。

    說完就靜靜看向五人。

    “徐嘯，靠你了。”盧澤明?立即拍拍徐嘯，盛葉舟都?能瞧見?他狠狠松了口氣的模樣?。

    徐嘯笑著點頭，眸光挑釁地看向廖飛羽，得了對方狠狠一個白眼：“看甚看，葉舟和你比。”

    “盛葉舟？”徐嘯錯愕地望向身后面?不改色的盛葉舟，接著面?上浮出抹諷刺的笑意：“怎的，明?知會輸所以讓好友替你丟這個人？”

    在他印象中，盛葉舟很聽先生的話，還?算勤奮但?天分不足，在書堂中并無特別之處。

    廖飛羽“嗤”了聲懶得搭理。

    若是好友方才不點頭，他當(dāng)?然會接下?徐嘯的挑釁，但?明?顯盛葉舟想比，他當(dāng)?然要將機會讓給好友。

    徐嘯還?欲再嗆兩句，中堂上的宋桓突然輕咳兩聲，堂下?迅速噤聲。

    “看來你們都?有人選了，那就考試的兩人留下?，其余人退到一邊吧。”

    巴不得離開的人連忙向兩邊退去，堂中只留下?盛葉舟和徐嘯。

    “既是考試，那便正式些……”宋桓起身，沖幾位長輩點頭示意。

    本來身份最為合適的廖山長與盛禺山都?因避嫌，站起來時往后退了兩步，讓一直默不作聲坐在右側(cè)第一位的老者走到中間。

    老者盛葉舟也認(rèn)識，乃是安國公府姻親老安王——鄭旭。

    雖為皇親國戚，但?在先帝執(zhí)掌朝政之時，彼時還?是少年的安王曾用化名一路參加科考，直至殿試之時才叫太監(jiān)認(rèn)出。

    不論從資歷還?是學(xué)識上，這位老王爺都?足以主?持這場小孩們之間的比試。

    盛葉舟有些疑惑，不明?為何?宋桓非要將晚輩的幾句爭強好勝上升到比試，如此一來不是他親手搶了長孫女?的風(fēng)頭……

    要講正式，老王爺與安國公還?專門討論一番后才定下?了比試內(nèi)容。

    兩人年紀(jì)輕，又沒?有下?過考場，要商討適合兩人的考試內(nèi)容還?真磨蹭了半天。

    半晌后，老安王一步上前開口：“經(jīng)我與安國公商議，今日比試就分為明?經(jīng)與寫字兩項……”

    明?經(jīng)貫穿整個科考的眾多場考試，從縣試到會試第一門考得都?是明?經(jīng)。

    這一門主?要考得就是四書五經(jīng)的熟練程度，至于寫字，也包括在明?經(jīng)考校之中。

    也就是說默寫答題之同時也要求字寫得好。

    而且最后老安王還?在考校末尾加上了時辰限定。

    需得在一炷香內(nèi)完成作答，由眾位長輩共同評判后決出寫得又快又好的一人為勝者。

    當(dāng)?然，是比試就得有彩頭。

    老安王眸子一瞇，捋著胡須笑得和煦：“不若眾位都?下?點彩頭，就當(dāng)?給小輩們點零花錢？”

    看到此處，盛葉舟終于明?了。

    老狐貍就是老狐貍，宋桓與老安王竟是借由此事試探朝中眾位勛貴的站隊……

    雖然出來比試的是徐嘯，但?他身后是親家盧府，而盛葉舟毫無疑問是爭奪尚書之職的另一方盛府之孫。

    彩頭是小，親疏遠(yuǎn)近在此情此景下?大可一目了然。

    內(nèi)閣首輔之位，自寧成建國三百多年來都?是從六部尚書之中出，拿下?此職，就意味著進(jìn)入了朝廷真正的核心層。

    難怪一向秉持中庸之道的盛禺山也沒?阻止盛葉舟。

    盛府在此事上勢在必得。

    而接下?來宋桓的一句話很快就證實了盛葉舟的猜想。

    “那本國公先下?個彩頭，若是贏下?此次比試者……”宋桓看向盛葉舟與徐嘯，雙手背在身后朝前走了兩步，似笑非笑地道：“本國公就說上幾句好話如何?？”

    盛葉舟：“……”

    這不就是說誰贏了他就站誰，幫誰在皇上面?前說好話……

    徐嘯聽得一頭霧水，拱了拱手疑惑問道：“敢問宋國公，好話是指？”

    “到時你就知道了。”宋桓笑著擺手，眸光一轉(zhuǎn)直直看向盛葉舟：“彩頭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