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真心 第6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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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道菜上得飛快,熱氣騰騰地擺滿了桌面,八寶鴨、油爆蝦、腌篤鮮……看起來很有煙火氣息。幾乎都是她愛吃的。 鐘意很自然地給她夾菜,“多吃點,你太瘦了。” 林幼寧沒說什么,心里卻想,真正瘦了的人,不是自己。 低頭吃了幾筷子八寶鴨,味道和小時候一模一樣。看上去濃油赤醬的,味道卻很鮮美,一點都不膩。 四四方方的紅木餐桌面積實在不大,他們面對面坐著,近得連對方臉上的毛孔都能看見。 之前在辦公室的時候,她還能靠工作糊弄過去,可是現在在飯桌上,她沒有其他事做,免不得要與眼前的人四目相交。 時隔兩年,這還是林幼寧第一次這么清楚地看著眼前的人。 近在咫尺的這張臉和記憶中并無不同,還是那張在路上匆匆一瞥后,回到家里還會反復想起的,一見鐘情的臉。 可是當林幼寧細看的時候,卻發現他左邊眼角底下,多出來了一道大約三公分的劃痕。 顏色已經很淡了,形狀看上去卻很鋒利。應該是被什么利器劃傷的。 她不由自主地問:“眼睛下面,怎么回事?” “哦,不小心劃了一道。” 鐘意隨口回應,頓了頓,又補充一句,“很久之前的事了,就是一個小傷口,也不疼。” 林幼寧沒有再追問什么,點點頭,不說話了。 等她吃完了碗里的兩只湯團,抬頭的時候,發現鐘意正在專心致志地剝蝦。 黃澄澄的蝦殼逐一被剝落,他的手指很靈活,動作也很好看,像極了穿花的蝴蝶。 等到剝好了滿滿一碟,他遞過來,放在她手邊。 林幼寧夾了幾筷子,然后說:“太多了,我吃不完。” “沒事,慢慢吃,我又不著急。” 鐘意單手支著下巴看她,神情很溫柔。 雖然看起來成熟了不少,但是挑食的壞習慣還是沒變。 她看著鐘意面前空空的餐盤,這么想著。 于是她真的吃得很慢,慢到隔壁都已經來來去去翻了三桌,而她還沒吃完。 最后碟子里還剩四五只蝦,她實在吃不下了:“我吃飽了。” 鐘意點點頭,沒再勉強,也沒有動那幾只蝦,抽出幾張紙巾,湊過來幫她擦手。 他擦得很慢,很仔細,隔壁桌上坐著幾個穿著校服的高中女生,頻頻回頭,一邊偷看他們一邊跟同伴竊竊私語。 林幼寧被看得受不了,趁他不注意把手抽回來:“我自己擦就行了。” 恰巧老板端著托盤過來,取下兩盅紅豆沙放到他們桌上,笑著說這是贈送的甜品。 終于把那些人的注意力轉移走了。 紅豆沙很香很糯,微微甜,沙沙的口感很適合冬天。 林幼寧低頭吃了幾口,然后放下勺子,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毫無預兆地開口:“其實,時隔兩年,看到你好好地,和從前一樣出現在我面前,我還挺高興的。” 鐘意的動作忽然停頓,又聽到她自顧自地繼續,“以前那些愛啊恨啊,對我來說,都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那句我不恨你了,也是真心的,畢竟……不管怎么說,我也欠你一條人命,所以,我們兩清了。以后向前看,過去的事情,能忘的話,就忘了吧。” 終于找到機會,說完了自從見面起就想說出口的話。 那一瞬間壓在她心口的沉沉石頭終于落下了。前所未有的輕松。 他聽得出神,好半天才自嘲地笑了:“你不欠我什么,我欠你的多。” 頓了頓,又說,“忘了之后……可以重新認識嗎?” 林幼寧覺得他說了一句廢話,畢竟他們此時此刻正在一起吃飯,不想“重新認識”也不行,于是回答:“可以啊。我們以后還是可以做朋友——最普通的那種。” 鐘意抬眸,“不做普通朋友不行嗎?” 她回答:“不行。” “好吧,”他妥協地很快,“那就普通朋友。” 吃完飯出來,雪不僅沒停,反而下得更大了。 黑色路面覆著一層薄薄的積雪,腳印交錯密布。 冷風呼嘯而過,林幼寧忍不住拉高了羽絨服的衣領,下一秒,鐘意把圍巾解開,系在了她頸間。 這條紅色的羊絨圍巾看上去很舊,毛線邊緣甚至已經磨出了卷邊,針腳也松了不少。 然而還是很暖和。 這是她某一年拿了獎學金之后,為了獎勵自己特地去mill avenue買的。 花了一百刀。 當然很暖和。 沒了圍巾,他身上那件羽絨服顯得更加單薄,狂風大作,吹亂了他的黑色頭發,羽絨服的衣角也灌滿風,鼓了起來。 他們步行了大概五分鐘,抵達停車場。 鐘意的眼角和鼻尖被凍得微紅,他卻好像感覺不到似的,伸手幫她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林幼寧猶豫幾秒,低頭上了車。 打量著車內的空間環境,她的腦海里不合時宜地浮現出久遠記憶。 那晚她也像這樣上了車,然后,車門被反鎖。 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后視鏡的身影越來越遠,什么都做不了。 不管過去多少年,那種無力感也實在太清晰。 她很想忘,卻忘不掉。 引擎啟動,鐘意心不在焉地握著方向盤倒車,穩穩開出了地下停車場。 他從后視鏡里偷看她一眼,像是沒話找話:“國內停車場挺難找的。” 林幼寧的思緒總算抽離出來,順著他的話聊下去:“這條路附近,大概步行五百米的地方右轉,有一家ktv的地下停車場。那邊生意不好,停車場的車位應該比較多。” “好,下次就停那。” 雪花紛紛揚揚,鐘意打開擋風玻璃的雨刷,心情似乎忽然變好了,“我很久沒回來了,好多東西都不懂。” 下半句簡直是呼之欲出。 ——你能不能多教教我。 一定是類似的話。 沒接這句話,林幼寧稍稍偏過頭去,窗外的道路和景色卻都顯得陌生。 她忍不住出聲:“這好像不是回我家的路。” “嗯,我們去滑雪。”鐘意的語氣很理所當然。 林幼寧反應了一秒:“……太突然了吧?”頓了頓,又說,“而且我也沒帶要用的東西。” “我幫你帶了。” 十字路口遇到紅燈,鐘意踩著剎車緩緩停在車流里,紅燈把他的眼睛映出霓虹色彩。像夕陽消失前的最后一秒。 稍稍側過臉,他認真道,“頭盔、護具、滑雪襪、護目鏡,還有手套口罩之類的,全都帶了。而且,功課我也提前做好了。” 第50章 番外(四)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林幼寧又不可能半路跳車,最后也只能稀里糊涂地看著他把車開上了高速。 導航上顯示距離目的地大概一個小時左右,然而開著開著,前面遇到了一場交通事故。整整二十分鐘,所有車輛都被堵在高架上,寸步難行。 抱怨聲前前后后地響起,幾乎連成一片。 等雪下得沒那么大了,偶爾有人下車抽煙聊天。 鐘意也轉頭問她:“要出去透透氣嗎?” 車上的空調打得很高,呆久了會有些悶,于是林幼寧點頭,拿著自己的挎包,下了車。 外頭天寒地凍,偶爾有薄薄的雪花盤旋飄落,她往前多走了幾步,繞過人多的地方,站在路邊一棵銀杏樹底下,低頭在包里翻找,最后摸出一個煙盒和一只打火機。 她以前是從不抽煙,也絕不可能抽煙的。 可是剛回國那一陣子,她每晚都被噩夢纏身,不得安眠。 驚醒的時候,身上的魂魄像是被抽走了,很痛,也很空洞。 她試過很多辦法來對抗噩夢,比如安眠藥和酒精。 睡是能睡得著,只是早上醒來的時候要么是沒精神,要么是頭痛欲裂,嚴重影響工作效率。 后來,某天下班,她路過小區門口的便利店,腦子一熱,進去買了包煙。是店員推薦的萬寶路。 那晚又從噩夢中醒來,她蹲在床邊,手抖著,為自己點了一根煙。 原來尼古丁真的會讓人神經放松。她在淡白色煙霧中閉上眼睛,不多時便看到了那個雨夜,鐘意蹲在她宿舍門口抽煙的背影。 睜開眼睛的時候,背影消失在風里,而鐘意手中拿著那條紅圍巾,快步朝她走過來。 把圍巾披在她肩上,他站定:“怎么站在風口,冷不冷。” 林幼寧搖搖頭,說不冷,然后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煙,用牙齒咬住。 鐘意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盯著她,很專注地看。專注到似乎要透過外頭這層軀殼,看到更深的地方。 不多時,忽然伸手奪過了她手里舉著的打火機:“我幫你吧。” 下一瞬,喀嚓一聲,冰藍色的火焰閃爍在她眼前。 林幼寧只好湊過去,用煙頭去接火。 風大,那簇火焰被吹得時而旺盛時而衰敗,鐘意只好伸出一只手幫她護住,好半天才點著。 煙霧彌漫開來,他把她的打火機揣進外套口袋里,很自然地問,“什么時候開始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