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疫潮
吃過了東西,喝過了極速補充能量的飲料后,感覺多好了。 我苦撐著身體,落下了長桌,足踝上仍發出陣陣痛楚,令我一柺柺的往眼前的資訊坊走去。 「你來了。」夢瑤看見我來到資訊坊后便道。 我點一點頭,心情不免沉了一下,因為我看見的是一片愁云慘霧的景象。 為數約七個生還者,當中有男有女,他們互不相識,但臉上卻不約而同的掛上一副悲哀的臉孔。 眼睛已哭得紅腥,眼珠亦如死魚一樣黯淡,似是哭乾了眼淚。 「大家好,初次見面我叫彭振宇。」我友善叫道。 可是他們只瞄了我一眼不作任何回應,有點覺得自討沒趣。 「別介意了。」夢瑤在我耳邊說道﹕「除了我跟東叔,他們不多相信別人。」 「嗯﹗」我點一點頭的道﹕「我想必這數天他們已經歷太多了,當中可能看見了真正的人性。因此才不相信人吧﹗」 夢瑤點一點頭,又道﹕「先別說這個了,我向你介紹我另一個同事吧﹗」 她牽著我的手臂帶到一臺電腦旁,電腦前有一個架上眼鏡的瘦削漢子。 「他是我們的『線人』卓輝。」夢瑤介紹說道﹕「他本職是燈光師,但因為他是電腦高手,因此被稱為『線人』。」 卓輝似是埋頭苦干在工作,一時間不能察覺我們已走到他身旁。 良久,經夢瑤多次叫喚才如夢初醒的發現我們的存在,他作了一個自我介紹了后,便重投工作。說話甚是簡潔,而且全無抑揚頓挫,感覺上猶如跟一個機械人打了招呼。 「不好意思……」夢瑤說道﹕「他工作的時候頗投入的,待會我們再談他在煩的事。」 「也好﹗」我點一點道﹕「反正我現在想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 夢瑤沉默了片刻,又道﹕「那你要先了解半個月前的新聞了。」 說罷了,她帶我到一臺電腦前,再去到tvd的網頁中選下的8月16日的正點新聞重播。 「以下是一則新聞報告……」 原來,夢瑤是女主播呢。 「尖沙咀重慶大廈種族暴力浪潮仍然持續。警方于今日黃昏採取行動,暫時知悉有40位警民于事件中受傷。現在由特派記者黃立新報導。」 鏡頭一轉,便轉到了現場。 現場中,警方把重慶大廈十米以外范圍封鎖了,看來當時的情況挺嚴重的,而且氣氛亦見緊張。只見在封殺線外駐足了各個電視臺的記者。 鏡頭搖了一搖便移向了特派記者黃立新。 「警方于三十分鐘前派出防暴警察駐入重慶大廈,鎮壓長達三天的種族暴力浪潮。據警方所指,是次暴力浪潮懷疑是因教派衝突而引起。據警方估計,是次事件有超過20人死亡,40人受傷……」 場面突然混亂起來,各爭相採訪的記者忽然想衝擊警察的封鎖線,在場的警員立時手牽手的化作一條人鏈,阻擋如狂牛的記者。 只見防暴警察將被拘捕的暴徒押出重慶大廈。 「現在所見的便是被拘捕的暴徒正被被防暴警察押上警車……暴徒口上被帶上口罩,原因有待警方表示……」 「啊﹗」看見如此的景象,我不禁驚叫一聲﹗因為被押的暴徒神情呆滯,兩眼泛起可怕的青光﹗有的滿面濃瘡、有的咀角裂上到耳朵、有的手臂上露出白銀銀的骨頭﹗ 他們根本不是人﹗他們是……活尸人﹗ 我不安的瞧了夢瑤一眼,看見她的面上仍猶有馀悸。 此時,鏡鏡頭已轉到訪問其中一位當時執行職務的警察,只見他手腕上的傷口已化作一個血噴泉。 他手按血泉,兩眼佈滿紅筋的道﹕「……我從未執行如此艱懼的任務,他們比去年世貿暴動中的暴徒更加兇悍﹗催淚氣體根本沒有用處,這反而阻擋了自己的視線,危害到自己跟同僚的安全……」 他展示手上的傷,又道﹕「這個傷就是迷糊間被咬傷﹗」 「咬傷?」黃立新詫異的叫道 「對﹗暴徒手無寸鐵,但卻像是野獸一樣撕咬我們﹗要不是身上的裝備,我們早已被咬死了﹗天啊﹗我從來未執行過如此恐怖的任務﹗」 我打從心底寒了出來,原來早就在8月16日已出現喪化事件。 此時,鏡頭轉回黃立新。 「警方指出是次暴力浪潮是繼05年世貿高峰會后最嚴重一次。而且,傷亡人數已經是最保守的數字,相信人數會再上升……」 「這個……」夢瑤不安的說道﹕「暴力浪潮仍有馀波。」 「馀波?」 「同類形事件于不同社區爆發﹗」 霎時間,我兩眼亦瞪白了。 之后,她選下了8月20日的正點新聞重播。 「各位晚安,我是唐立勤……」 這次是一位男主播。 「再有市民于零星暴力衝突中受傷,現已送院處理情況穩定,警方發言人指不排除事件跟日前種族衝突有關,但真正原因仍然在調查中。現在由駐浸會醫院記者趙夢瑤報導。」 鏡頭一閃,已影著了一臉嚴肅的夢瑤,看見她的一雙臉頰泛起了紅霞,再看到了她身后卻是一條擠得水泄不通的醫院通道,有感到當時的空氣是極之不流通。 「連日來除了傷者外,亦有大批發燒的市民涌入浸會醫院,現在已幾乎超出了醫院的工作量。」她別過頭來訪問身旁的醫生﹕「陳醫生,現在是否已超出了醫院的工作量﹖」 那醫生先吸了一口大氣,道﹕「由昨夜開始,我們醫護人員幾乎沒有停過工作,因為無時無刻都有傷者涌入醫院,然而院方已取消所有員工的休假以增加人手。」 「那么,傷者的情況如何?」 「情況就如日前鎮壓暴亂中的受傷警員一樣,身體多處地方有像是被咬或抓傷的傷痕。主要受傷的位置多是在手臂、頸等位置,傷口出現嚴重的撕裂。更甚者,咽喉被咬斷而即時死亡。而且傷口于數小時后出現發炎現象,而傷者更于兩日后出發燒病徵。」 「近日有很多因發燒而求醫的市民,兩者是否有關?」 「現階段……」 此時廣播中呼叫陳醫生到急癥室。 「現階段并沒有任何證據顯示兩者是有關係……不好意思……」說罷了他急忙的返回工作。 鏡頭轉移到夢瑤,她道﹕「據院方表示,被襲擊的市民需要留院作詳細檢查,而現時為止,院方并未提供確實的出院人數。浸會醫院特派記者趙夢瑤報導完畢。先交回直播室。」 「剛剛收到衛生署發佈之消息,本日因發燒而入院治理的人數約高達二百人,據稱這已是最保守的數字。醫管局亦發出緊急應變措施,各區醫院取消員工休假,應付龐大的工作量。有鑑于浸會醫院超出工作量,浸會醫院已把部分病人轉介各區醫院。……一節國際新聞,美國東部暴力事件中有過千人死傷……」 「呯﹗」 我怒拍桌子,不自覺叫道﹕「放屁﹗醫管局簡直在放屁﹗市民大規模染病,居然指沒有疫癥爆發?沒有任何預防指引?」 「他們又重蹈沙士覆轍。」夢瑤唉一口氣道﹕「因為政府沒有吸取上次沙士疫潮的教訓,處事態度比沙士一役更加慢。」 之后,我選了8月23日的一節午更新聞。 「午安,我是唐立勤。香港各市區暴力事件仍然持續,警方指事件并未有降溫跡象,而且已排除了跟日前種族衝突有關。警務署署長李言昱呼吁市民,如非必要,請留在室內。以下是今晨的記者招待會中的片段……」 影像切換,已是在一個閃光爍爍的會堂,當警務署署長李言昱走到演講臺時,原本熱鬧哄哄的會堂立時回歸安靜。 李言昱先弄清嗓字,道﹕「有鑑于近日持續不斷惡化的暴力浪潮,經調查后,事情已不再是單純的因種族衝突而起,原因亦有待查明。而我們警方已採取了最新措施。首先,會加強各區巡邏,由原先的『單必』改為四人巡邏。而且香港所有警員已取消休假,準備隨時外出執勤。」 「于暴力事件中,有目擊者聲稱暴徒是手無寸鐵,那么警員可以開槍還擊嗎?」其中一位記者一語未休,另一位已然追問﹕「有見及此,前線警務人員會否有新的裝備嗎?」 霎時間,所有記者們于同一時間如炮丈般向李言昱發問。 「這個……」 他一發言,現場又安靜起來。 「我們并不主張將暴徒撃斃,所有前線警員皆配備了防暴裝備,例如橡膠子彈、伸縮警棍、防暴盾及加大型胡椒噴霧。以上裝備相信可以足夠確保警員安全。」 「但是,較早前的種族衝突中亦有警員受傷,有警員質疑裝備的安全性。李署長你可否作出有關回應?」 李言昱面色先是一沉,霎時間說不出話來,顯然他自己亦懷疑裝備的可靠性。良久,他才道﹕「如果危及到警員的性命,必要時是批準警員使用實彈。若然暴力事件仍然惡化,我們不排除會實施宵禁。現在交由衛生福利及食物局局楊少強發表講話。」 只見他面帶難色,且連忙的走下臺,顯然是害怕了記者的針對性問題。 李言昱一去,楊少強便上到臺前,道﹕「各位記者好,首先本人謹代表香港特區政府發表聲明,到現時為止并未有任何具體證據指出香港爆發疫癥﹗對于某大學研究員于日前發表的言論中指出,疫癥已在市區潛服及與暴力事件的關係,本人認為是極之謊謬,這已經整造了不少恐慌。而且更等于向世界宣佈香港是病毒之都,這是對香港極之不利。」 「但是,連日來因發燒而入院治療的人數正不斷上升。而且亦有醫生指在暴力事件中受傷的市民亦先后出現發燒病徵,二者可能存有關係。另外,有消息指楊局長你下令醫院禁錮上述病人,那楊局長你可否作出有關回應?」 楊少強不加思索的便回答﹕「好明顯,有人是受了某大學研究員的言論所誤導而口出狂言。病人仍未痊癒,那當然要留院觀察。總之,香港仍然是一個潔凈的城市。」 「那港府有否打算把香港的情況先呈報世界衛生組織嗎?」 「我再強調一次﹗香港絕對沒有爆發疫癥,向世衛呈報那不是向全世界人宣佈香港是疫都嗎?那是否代表全香港人都不可以外出嗎?香港的經濟損失會是數以千億計﹗對現在才剛經濟復甦的香港,向世衛呈報簡直是令香港自取滅亡﹗」他漲紅了面,語氣更強硬的道。 「嘭﹗」 我按不下憤怒,便一拳轟在桌上﹗口中大罵一聲﹕「這是甚么狗官?豈有此理﹗居然在隱瞞疫情﹗人命居然比不上香港的經濟?那是甚么道理﹗」 夢瑤淡淡的道﹕「經濟倒垮了尚可以有復甦,但人死了卻永遠不得復生。」 「嘿﹗」東叔冷笑了一聲﹕「我們有今時今日亦拜政府所賜……小子,想看一些更精彩的事嗎?按下27日的特別新聞吧﹗我敢寫下包單,保證你一生難忘﹗」 27日? 那就不是我昏迷的當日嗎? 那么我更加需要去了解當日的事。 「……醫管局就禁錮發燒病人的陰謀言論發表澄清,表示病人仍未痊癒,若然出院會危害公眾衛生及病人自身健康。另外,一分鐘前有匿名人士向本臺郵發電郵,當中儲存了浸會醫院的偷拍片段。以下內容可能令觀眾不安,敬請留意。」 新聞便播放頗令人吃驚的片段。 那段片段是影著一個無人的走廊,可是當中卻充滿了既令人心寒又使人窒息的呼叫。那呼叫有如垂死的掙扎,一聽之下便感到當中似是沒有靈魂的﹗雖說有陽光照入,但在恐怖的叫聲之下,亦令走廊朦上了陰冷的色調。 叫聲之可怖,更令偷拍者的心跳聲亦能收入其中。 只見偷拍者沿聲直行,在一個病房前駐足停下。偷拍者震抖著手掌把門推開,內里的地獄冤叫即時自門縫鑽出。 「嗚……嗚……啊﹗」 影像震動得異常厲害﹗明顯地,偷指者被內里的情況嚇得陡地一震。 拍入其中的,卻是一個在床上垂死掙扎的人﹗他全身佈滿濃蒼,有的正滲出深黃帶綠的濃液、有的更已爆開了腐爛成紫醬之色﹗ 他……是一具活尸人。 要不是被人纏綁在床上,相信早已向病床旁的兩位醫生飛身撲咬﹗ 然而,隱約間亦能看見附近的數張病床棉被已一起一伏的翻動起來,猶如一朵朵的白頭浪花﹗ 顯然,他們亦是活尸人﹗ 「他們不是昨夜已死了嗎?」其中一位醫生似快要暈倒的道。 「是……是啊﹗嘔﹗」另一位卻忍不住了吐了出來,又道﹕「但是他們為……為何會再生?」 「這是甚么病啊﹗我們……我們未曾見過﹗那有病可以令人翻生?……喂﹗你是誰?你在映甚?」醫生似是留意到門外的偷拍者,立時指喝一聲﹗ 只見,鏡頭忽然搖晃了一下,影像亦混亂起來﹗好明顯偷拍者正高速奔跑﹗只聽見有人叫道﹕「不可讓他把偷拍影像向外公開﹗」隨之而來的是如鞭炮連爆的奔走聲﹗ 但不多久…… 「不要……啊﹗」叫聲甚是悽厲﹗ 嚇得偷拍者亦立時停止,把鏡頭拍回剛才的病房﹗連得追他的醫生亦攝入鏡內。 只見那病房的門外不知何多了一灘血。 一聲「噗通」,嚇然已倒下了一具穿醫生袍的無頭尸體。 步出病房的,卻是一副猙獰面具的……活尸人。 「跑啊﹗」 片段亦即時完結,影像切換回直播室。那男主播亦被片段嚇得呆若木雞,良久才道﹕「……現在先播放三分鐘前駐浸會醫院記者趙夢瑤採訪片段……。」 浸會醫院外擠滿了示威人潮,他們揮動手中的示威牌向醫院高聲呼叫。令人彷彿看見隱形的聲浪一波又一波的向醫院翻滾。 夢瑤要手按耳中的微型耳機才能收到指示開始報導﹕「現在的示威人士已經聚集了超過72小時,他們大多數是病人家屬。剛跟其中一位示威人士談過,他們要求的是院方向大眾宣佈禁錮其家人的理由,及釋放已病癒的病人。而院方為防再有類似日前病人偷走的事件,四周已有架起鐵馬及有警員巡邏。」 此時,鏡頭高舉拍攝,把醫院較高的樓層攝入鏡﹕「我們可以看見,有病人在窗邊大呼救命,來表示對院方的不滿……」 可是突然的「噗嘭﹗」那個在呼喊的病人忽然摔出窗外,其身體被摔得有如意大利薄餅一樣﹗夢瑤亦嚇得不知所措,只見她在混亂的人群中幾乎跌倒。要是跌倒的話,恐怖她會被人潮淹死。 示威人士亦一涌而上的衝向摔下的病人,場面極度混亂﹗警員亦制止不了﹗ 但不出片刻,有人指著醫院大門瘋狂呼叫﹕「那……那是甚么?」 只見,所攝入的卻是一尸群出籠的恐怖場面﹗ 「走啊﹗夢瑤快走啊﹗」鏡頭后的東叔叫道 「天啊﹗」我抽了數口涼氣的道。 我完全想像不到我昏迷了的四天或之前,香港早已成人間煉獄﹗四周如同潛服了食人妖獸﹗原來事情并不是我想像中的簡單。 如此一來,我腦中不禁猜測喪化事件的爆發是因某一種病毒引起。然而,真正的導火線卻是政府的處理疫情的態度﹗ 「那……那我們該怎么辦?」我不自覺的叫了一聲。 「在這里等死吧﹗」東叔抽了一口煙道。 「甚么?」我故作聽不清的多問一次。 夢瑤向我望來,表情中充滿了欲言又止的感覺,似是想告訴一些令人吃驚的事。 良久,她才道﹕「因為……我們的生命剩下不足六日。」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