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蘭斯特.01
過了今夜紅木屋只剩空殼心中萬般感慨,那是我千年以前離開黃木屋后最常待的地方。 黃木屋是路易他們正要搬去的房子,記得我搬到黃木屋不久后就撿了一個小男孩。在他死去的隔天,我搬走了,再也沒回去過。 如今我只記得那個男孩的名字是「蘭斯特」,他的模樣已經記不清,也想不起來我為何沒再回去過…… 「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直接來研究室找拉貴爾。 「噢?」他停下手中事務,饒有興味地抬眸。 「雷諾曼人因為不想死在泥神星都回地球了。」 「終于想通了嗎?既然都在地球開枝散葉了,早就應該這么做,他們的判斷很正確。」拉貴爾端詳著我的表情:「不過你怎么看起來不太開心?難道你希望他們留下來對抗我?」 「不,我看到你派去調查我的人了,所以我把據點毀了。」 「那么,這次是我贏了?」他理所當然地笑道:「你往后不需要別的據點,這座城堡都是你的,可以安心住下來。」 「我不想跟你說話。」更不想繼續觀賞他張狂的表情。 「哈哈。」他并沒有追上來,我聽見他吩咐旁人:「去查雷諾曼人是不是真的回地球了。」 講了那么多好聽話卻從未信任我。 回房途中,幾個沒表情的尼克斯人經過身旁,他們反射性對我行禮,就像機器一樣。 我并不討厭秩序,但一點也不想在這座城堡里生活。 - 路易開始整理黃木屋,透過小冊子告訴我,雷米勒覺得既然回到地球,他就不需要住在女巫的房子里,所以帶著歐斯回自己莊園,順便去監督寶石替代物的進度。 路易理所當然地獨自待在我曾住過的地方。 「所以只有你一個人整理?」 「是啊!」即使只有字跡也能感受到他的雀躍:「有我不能動的東西嗎?」 「真的不能動的東西,從很久以前就是除了我以外誰都動不了,你就放心整理吧。」 「太好了!」我能想象路易正翻遍我以前的住處。 其實我不太記得黃木屋里還留著什么,大概都是那個人類男孩的生活必需品?因為他要進食而買的鍋具、食用香料、儲藏糧食的柜子…… 回憶像沙粒般一點點流入腦海,使我暫時忘卻拉貴爾逼得我放棄據點的煩躁。 我記得當時是為了躲避不死族的求婚者才逃向地球。 在樹林深處用黃色的木頭蓋了一棟屋子,附近因為有狼群出沒鮮少有人靠近,我便想藉此過上與世隔絕的生活。 直到那日…… 我一如往常在樹蔭下享受樹間灑落的金色陽光,鼻尖突然竄入一股血腥,不遠處傳來狼群的sao動,我想只是尋常的捕獵,卻有一個孩子跌入我視線之內。 那孩子渾身是血,求生欲迫使他往前爬,哪怕他與狼群只剩下一瞬間的距離。 人類的死活向來與我無關,我只是有些好奇他為何往這個方向跑?往山下跑肯定更有機會活下來。 那孩子翻過身死盯著狼群,在地上抓到什么就往前砸,但那些草木砂石根本傷不到狼群分毫。 想到來地球后遇到的人類對我還算友善,我不禁猶豫該不該救他…… 回過神來,我已經在他和狼群之間展開通往黃木屋的結界,在狼群撲過來的同時,我將那孩子拉進門內。 關上門的瞬間,世界又安靜下來。 只剩那孩子的抽咽與喘息,他眼中的驚恐還未消散,但眼前已經是一扇不會吃人的木門。 奇怪的是,直到他被狼群撲咬的前一刻,我都沒感受到他強烈的求生意志,彷佛他的反抗只是出于本能,并不是真的想活下去。 呆坐在地上的男孩,愣了好半晌才抬起頭來端詳我。 「你、你是魔女嗎?」他顫巍巍地指著我,看上去不過七八歲。 「不是。」正確來說是女巫。 「可是……」他張著嘴還想說些什么。 他眼底的平靜,讓我以為他感受不到頭破血流的痛楚。 「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不,我不想……」話還沒說完就昏死過去,我只好把他移到閣樓的木板床上,拿做來賣的藥水替他治療。 一邊想著我不該那么做,他并沒有求我救他,這場與女巫的交易不能成立。一邊反省自己只是待在地球數年就變得這般仁慈,差點忘了人類是多么貪婪的生物…… 在他轉醒前,我用咒術讀取他的記憶。 原來我救了教會撫養的孤兒,再讀下去,便看見修女是如何利用這些孩子泄欲──昏暗的房間、赤裸的女人、絕對的命令、無人知曉的恐懼、無處宣泄的情欲,這一切就發生在山腳下的教堂里。 我想這就是他寧可逃進深山,認命地死在狼群嘴下的原因吧? 半夜,他從噩夢中驚醒。 在一樓調制藥水的我都能聽清他的哭聲,所以我決定對閣樓的門施加隔音咒,但才剛施完咒語他就下樓了。 「你是魔女吧?」他站在樓梯間,又問了同樣的話。 「不是。」我又回答同樣的答案。 「可是你會魔法……」 「在教堂長大的你,為什么相信魔女存在?」 「你怎么知道我在教堂……」話未說完,他想起什么似的臉色鐵青:「我、我不想回去,你不要送我回去!我愿意做任何事……我會打掃還會、還會……」 他或許只會打掃,因為想不到自己還有什么用處,急得哭了出來。 「我不想回去……嗚嗚嗚……不要把我送回去……求求你……」 但我不想當保母。 「不回去也行,你得付出代價。」我眨眼間便移動到他面前,沒管他嚇傻了繼續說道:「我還救了你,你得拿點什么回報我。我的詛咒藥水還缺一顆眼睛、一只手掌,你年紀小,可能得把兩只手掌都給我?」我揚起唇角。 「嗚嗚嗚哇──!」他哭得更慘了。 「哭什么?你不是打算死在狼群嘴里嗎?給我一顆眼睛和兩只手掌也沒什么吧?」 「嚶……嗚嗚……我、我不要……」他哭得字句含糊。 「那就天亮離開吧,我可不是圣母瑪利亞。」 「嗚嗚嗚……我不知道要去哪……」哭聲越來越小,他無助地坐在樓梯間,漸漸收起淚水,似乎在認真思考自己能去哪,最后只是喃喃道:「被咬死就好了,都怪我怕痛。」 「……。」他果然沒有求生意志。 他感受到我的沉默,抬頭看我一眼。 「你現在可以開門出去,我可以告訴你狼群的位置。」我說。 「我……」他焦急地看了看四周再次強調:「我會打掃!」仔仔細細環顧一周又補了一句:「而且這里很需要打掃呢……」 我承認自己住東西放得隨興了點,但也沒到需要打掃的程度吧? 「走吧,我親自帶你去找狼群!」我拎起他的后領,推著他前進。 「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他干脆躺在地上讓我拖著,最后抱住我的腿不讓我往前走:「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不怕我跟山腳下的修女一樣?」 「……!」他驚恐地抬起頭問:「你、你為什么……」 「我真的不是魔女。」我俯下身揚笑低語:「是女巫喔。」 他沉默了半晌,像在思考些什么。 「你、你要把我做成藥材也不是不可以,有沒有不會痛的魔法?」那張稚嫩的小臉有著非比尋常的平靜:「我不怕死,只是怕痛……」 「呵呵呵呵。」我笑了出來。 窗外泛起淡淡晨光,我聽見他肚子發出饑餓的叫聲。 「那就跟女巫簽下契約吧。」 「……。」他微微蹙起眉來。 「往后你只要哭一次,我就砍下一根手指,所以你最多只能哭十次。你只能在我這里住五年,十三歲就必須下山進城靠自己生活。」我開始把條件列出來:「這五年間,你不只要打掃,還要上山下海幫我采集各種材料,地圖上所有標示的地方你都得去。」我指著釘在木門上的老舊地圖:「這個水晶圖釘停留的地方,就是開門會到達的地方。」 「真的嗎?」他眼睛一亮,伸手觸碰水晶圖釘,但他無法移動分毫:「為什么拔不下來?」 「既然你那么好奇,不如我先帶你去狼群的所在?」我輕易移動圖釘到木屋附近,準備開門。 「不、不用了!我不好奇!」他趕緊把雙手藏到身后。 「沒有我的允許,不能靠近里面那張桌子和我的房間。」我指著調制藥水的區域和另一扇黑色木門。 「我知道了。」 「簽下契約吧。」我刺破他的手指,將鮮血印在契約書上,再以我的鮮血覆蓋,契約成立瞬間,他摀著胸口跌坐在地。 「喔,我忘了說,你怕痛,所以這五年間只要違反契約上任何一條,心臟就會像這樣刺痛,痛歸痛,死不了的。」我揚起大大的微笑。 「唔……!」他不可置信地瞪著我。 「現在后悔也來不及了。」我揚起自認慈愛的笑容,將契約收起來。 這么一想,那間屋子的擺設,似乎是他替我整理了好多年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