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族
…… 這場雪在悄無聲息中變得滂沱。 這種天氣讓周一的早晨變得雪上加霜。 昨夜的夢未醒,保加利亞玫瑰精油的迷人氣味催人安眠。 戈蒂縮在層層迭迭的真絲床幔中,外頭的敲門聲一遍一遍,傳到耳邊,立即反彈! 噢!難搞的小主人!油鹽不進的小姐! 可憐的安娜,她將眼神投向她的雇主,希望他收回這項艱巨的任務。 海因里希走過去,推開門,掀被子,拎起人,一套動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做過無數遍。 三十分鐘后,戈蒂準時坐上那輛黑色斯太爾,并對坐在副駕駛座跟她打招呼的艾希禮副官回以冷漠眼神。 她是打滿氣的皮球,隨時準備爆炸。 但顯然艾希禮對可愛的小女孩此類生物有無限包容精神, “哈,這鬼天氣還要上學,的確難為我們的小姐呢~” 戈蒂不說話,縮腦駝背,像恒久的雕像。 “這是您的司機,以后負責你的接送,你可以叫他魯伯特先生~” 魯伯特,又叫魯伯特,歐洲人的名字沒有半點創意!她只關心還有幾分鐘到學校,最好汽車半路死機,或者來場大暴雪,好讓她干脆埋在路上,不用面對又一輪漫長難熬的工作日。 她討厭冬天,更討厭學校。 毀滅吧——! 毀滅前,后背先迎來一巴掌, “坐直,叫人,你不會開口是嗎?”清晨一大早被難纏的小鬼折磨,長官先生的耐性已拉到極點。 “……” “我是個啞巴,長官。” 一眼盯過來,立刻改口, “早上好,埃里希先生,司機先生。” 然后把屁股挪到最遠。 然而這類賭氣除了氣死自己,再沒有別的用處。 車子順利停在校門口,戈蒂跳下車, “祝您上班愉快,上尉先生,再見!” 手臂一甩,砰一聲!車門震天響。艾希禮從后視鏡瞄一眼上司,噫,老天,竟然在笑,好可怕。 戈蒂嫌棄的行走在泥濘的雪路,到門口掛起淺笑,對各位說一聲早上好,然后正式開始了無生趣的一天。 俾斯曼先生,他仍在原地,等目標順利進入校園才收回目光。 死小鬼。 “下午幫我定個栗子蛋糕。” “還是那家店嗎,長官?” “嗯。” “是!” “走吧。” 車子再次發動。 室內的暖氣熏的人發暈,赫爾加女士剛宣布完政府將從本校選出來年春季巡回演講上的獻花代表一事,原本沉悶的課堂立即變得轟炸。 雜亂的聲音嗡嗡嗡的煩死了,就連隔壁也是,大家都瘋了! 直到教鞭不停敲打著講臺,才稍稍控制住這些興奮過度的女孩。 “安靜、安靜!” “閉嘴!閉嘴!” “具體的選拔制度還未明確,姑娘們,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否則我將沒收你們的機會。” 于是教室又蕩起一波一波此起彼伏的“噢……噢……!” “啪!!!”鞭子頭抽向第一排的桌面。 戈蒂懶懶坐著,腰背被抽去骨頭,哈欠一個接一個。 不過她的座位在后側方,沒人會注意。注意也不要緊,沒人會太關注她這種人。 赫爾加女士扶了扶金絲眼鏡框,警告的目光掃視全場,知道確保再也沒有一丁點聲響,才緩緩說道, “下邊,將宣布上個月的小測成績。” …… 上臺領卷的順序也是名次的順序,還未念出名時,蘇珊娜半個屁股已經悄悄抬起。當然,第一名的確毫無意外,赫爾加念到的時候,這個金發女孩驚訝地“啊”一聲,靦腆的笑笑,在全班的掌聲中接過自己的試卷。 通常戈蒂的名字在倒數六七名,這次卻提前,嗯……倒數第八九名左右…… 赫爾加女士笑的溫和,“進步了一些,下次繼續努力。” “謝謝您。”她接過試卷。 本節課過的飛快,赫爾加女士前腳剛離開,又從課室門口探回頭,扶扶眼鏡, “噢對了,姑娘們,過幾天,我們班會迎來一位新同學。” 戈蒂轉筆的手一頓,迎上朝她投來的目光,當然只是一瞬,赫爾加女士離開后,課室立馬炸開鍋。 “上帝啊……怎么又有轉校生?” “這次又會是什么人啊……” “不會又是混種人之類的……” “啊…怎么老是有這種事……” 說話時,目光似有若無地朝角落的座位瞥去。戈蒂換個方向,趴在桌子上繼續悶頭大睡。 只是,大家仍陶醉于有機會能為元首獻花這樣的光榮事跡,對素未謀面的轉校生只給了三十秒的熱度。蘇珊娜成了女孩們眾星拱月的對象,似乎她的名字已經印在選拔的結果單上。 “親愛的……你頭發可真好看……” “最近mama在美容院買了一盞燈,聽說每天把頭發放在下邊照一個小時,發色能變淺,還能變得順滑,會更有光澤。” “真的假的?!” “騙人的吧?我mama就買過類似的東西,昂貴的廢物。” “蘇珊娜,要是我也像你這樣就好了……真羨慕你……你的眼睛可真好看,沒有人比你更適合那個位置了親愛的。” “上帝……你們快別說了……聽說競爭很激烈,這話讓赫爾加女士聽到估計該訓我了!” 蘇珊娜無奈的扶額,手一抬,把碎發撩到耳后,高挺的鼻尖翹出,睫毛像兩把整齊的小刷子,與櫥窗里的洋娃娃有的一拼。 這是個純正的日耳曼女孩。有著標準的金色頭發與一雙標準天藍色的眼睛。在帝國,這是絕對教科書級別的外貌,無論到哪家醫院作鑒別檢查,都無疑屬于最優秀的那一類。 是的,鑒別檢查。不僅是日耳曼人與猶太人的區別,日耳曼人與挪威人、瑞士人、法國人等等等等的區別,日耳曼人與日耳曼人內部也存在基因上的競爭。這是書上的原話,她可沒瞎說。這套嚴謹的篩選標準涉及到發色、瞳色、三庭五眼、體格每個環節。雖然她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基因的好壞與外貌的化學關聯在哪? 俾斯曼一家也曾讓戈蒂對德國人產生過誤解,然而還在南京時,西門子公司的拉貝叔叔便已經讓她結束了這個錯誤認知—— 噢,原來不是所有德國人都擁有金發碧眼。 實際上,淺棕、紅棕、深棕這樣的發色似乎更多,這本來并沒什么,然而顯然的,在帝國,擁有金頭發藍眼睛這一類人群通常被認為是最純正的日耳曼人,當然,也是最聰明的。 “他們是帝國的精英。”報紙上這樣說。 “他們擁有更出色的外表、更聰明的大腦以及更強健的體魄。”醫生們這樣說。 “SS軍校越來越夸張了,有個家伙因為張了個鉤子似的大鼻子被重新調查了家庭背景?到手的入學通知書就這么飛了,他們懷疑這家伙隱瞞了猶太基因!太慘了兄弟!天啊,幸好我張了個好鼻子!”瑞恩叔叔大喊大叫道。 “可是,如果是以頭發和眼睛的顏色作為判斷標準,那南京的凱特老師,噢,或許您還記得她?按這個標準,她很難說不是純正的日耳曼血統,可她卻是美國人。那么,她到底是美國人,還是德國人?” “很顯然,英國人也有金頭發藍眼睛,那么,他是英國人還是日耳曼人?如果金發藍眼的日耳曼族要比普通人更聰明,更有領導力,那么,有人應當更合適最偉大的領袖,元首先生,這個位置……我是說,照這個標準…”她邊說邊去瞄男人的臉色。 當然,還有一句她沒問,那就是莉娜的jiejie,作為一個猶太人,又該如何解釋她的金發?顯然大家并沒有因此對她多加寬容。 機關槍似的發問讓男人感到頭疼。 他摸著她的頭,問她為什么這么多為什么。 但是戈蒂,她總是不依不饒。他也只好斟酌答案。 “嗯……這只是大家的一種說法,是否歸屬于德意志的人民,這很復雜……只是金色的頭發和藍色的眼睛更符合大家的審美。嗯?” 這樣滿意嗎? 敷衍!她當然不滿意! “傻瓜,不必在意這些報道。”這種宣傳通常只是為政治目的服務,根本不必細究。 “那么,報紙和收音機里說的,擁有金頭發藍眼睛,身高體重達到標準的人會更聰明,擁有更健康的體魄,你也覺得這是對的?” “……” “嗯?” “……我認為不是。” “嗯,我也認為。” 他笑了,“你也認為?” “當然,”她站起來,挺了挺胸脯,“因為我就很聰明。” 他笑出聲。 “笑什么呢?很好笑嗎?” 他要出門,“沒有,我很贊賞你的自信。” 戈蒂皺眉,“你諷刺我。” “怎么會?真心實意的夸獎。” “那我再問!” “好吧……”好吧。 “你覺得黑色頭發和金色頭發哪個更漂亮?” “都不錯。” “嗯?!” “黑色、黑色……”他想也不想,舉手投降,抓起外套奪門而出。 ……